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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偶尔,杜文和杨管事会拿账簿来过目,可我哪懂那些,都是草草了事,当个甩手掌柜。

      许是废寝忘食,一月下来,织丹说我消瘦了。

      我捏了捏胳膊,是啊,连那些年无所事事攒下赘肉都消耗没了。

      我最近食量渐少,织丹将这事禀了在外忙碌的杨管事。瞧着奔来的杨管事挂明面上的忧心忡忡,我笑了。

      婆婆总说我面上冷静,心里却是寂寞的。现今想想,确也是,熟识的人都死了,只我孤苦伶仃,活的甚好。

      我问织丹:“你们以前可识得我?”

      她摇头:“回姑娘,奴婢是第一次见您。”

      我微笑着打发了杨管事,遣走了织丹她们,研药沫,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凉透人心。

      夜微凉,今日是中秋佳节,我赏了府中下人们些银两,许他们上外头闹市消遣一夜。

      织丹为我披上素白大氅,也随翁云她们一道去了。

      府中院子花种甚多,芙蓉葵,相思草,迷迭香……自我来,小道旁的花就没不断过,夏季花败了,秋季花又开。

      我坐秋千上,抬头望那一方月圆,往日我不愿忆往昔,而如今想了,却怎地也记不起。

      我闻笙竿之声,宛若云外,是乡野所没有的,淡淡对着无人处回道:“婆婆说的是,槿兮孤单得很,这深院怕是我余下半生的归属了。”

      我宛如瑟瑟秋风,与枯树促膝长谈,飘摇无期。

      坐久了,我起身拢拢大氅,小道悠长,台阶几层,待上了过廊,抬眼望去,对面站着个人,一袭墨黑裘衣,背脊挺拔,眼眸黝黑。

      我呆呆望着他,鼻头酸楚,湿了眼眶,我朝他走去,他在我眼中逐渐模糊。

      良久,我端起笑容,“郎君过得可好?”

      他为我拭点泪,道,“嗯,我很好。”

      他的声,温柔,沙哑,能安抚我漂浮不定的心。

      多年后,我这般说他,你如秋风中的痴傻枯树,来得晚却及时。

      皎皎明月照沟渠,他眉眼弯弯,嘴边噙着还算温润的笑,不再是我记忆中只呆看我的郎君了。

      我问他:“是郎君救的我?”

      我心绪复杂,不知是喜是忧,迄今为止,郎君是我唯一曾经相识过活着的人。

      瞧见郎君点点头,又问:“他们,可还好?”他与村中人不甚相熟,而我却是有感情的。

      好不易才瞧清郎君模样,这一问又勾起埋藏心间的情愫,花了眼。

      他看了我好久,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沉默下来。

      “郎君可晓得,我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我每每入睡,梦中总有他们,他们会笑,会哭,会嘶吼……王家大郎,他……”

      我抽噎,“他家孩儿夜夜在我耳边哭泣……”

      他温热的胸膛捂热我心底的凄凉苦楚,声音温和:“我在呢。”

      那时,有郎君放纵,有郎君拥怀。仲王府,他的怀,那是我唯一能放心哭过,发泄过,欣喜过的地儿。

      好久,我稍定心神,掩掉泪从他怀间抽身而出,哑着嗓子:“我自醒来,就在这府中,那些田产家财,还有杨管事他们,可是郎君安排的?”

      素不相识的,他们恭敬唤我一声姑娘,我困惑过,也追问过他们的主子。

      杨管事似比我还困惑,倚礼同我道:“回姑娘,你便是这府里的主子。”就连织丹也是同样。

      我不信他们的说辞。只得来问救了我,又晓得我住处的郎君。

      他看着我,微叹气,抬手抚顺我额间碎发:“这里一草一木本就是你的,何来为你安排一说。”

      “我的?”

      “嗯,这是你娘家家产。”

      黑夜里,我甚是迷茫,郎君说得诚恳,莫不和我那遗忘的尘世有关?

      烦恼当头,郎君柔声唤我。

      我回神,抬眼便直视他深邃诱人的双眸:“嗯?”

      “起风了。”

      我望园中丛林,风不时灌入,簌簌响起,“是啊。”

      因太过惆怅,我没大听清耳边是否是郎君的叹气,回过头时,只见他眼底含笑。

      “回屋可好。”他道。

      我不知他为何笑,只颔首说着好,与他去偏厅。

      到时,见时常在外的杨管事和两位眼生的,候在屋外。

      织丹不知何时回的府,端来热茶糕点,倒好茶水毕恭毕敬站在我身旁。

      我隐隐觉得这些和郎君有关,便对他道:“屋外那两位,我从未见过,是你的人?”

      郎君吃过茶,抬眸:“我的侍从。”

      他染了血的军衣在我乡下那屋箱底,分明是普通士兵所用。可今日,他有侍卫跟随,一身气派,是有些不一样。

      “郎君是何人?”我直言。

      “姑娘。”添茶的织丹急急叫住了我。

      不过问问名讳,有甚不妥吗?我刚想回问织丹,郎君抬手:“退下。”

      他们掎礼,“是。”退下关了屋门。

      我不解:“郎君为何将他们撵了出去?”

      郎君道:“槿兮,日后在外人前,我便是你夫君。”

      我身子僵直,瞬间失了神,指尖触碰了烫热的杯壁,随即又抽回手揉搓,难道方才郎君口中所述我的娘家并非口误?冷静后,“这,郎君莫要拿我说笑……”

      相识不过两月余的人怎地来的婚约,我惶恐万分。

      郎君定定看我,神情坚定,不像开玩笑。

      念及我是失忆的,又不确定地道:“当真?”

      “千真万确。”他道。

      “那我……”

      “仲王妃。”

      “啊?”眨眼间就成人妇已是震惊,现下又是王妃,我恍若被雷劈般,忙扶桌案沿。

      定神未过,郎君起身,朝我走来,伸手:“今日中秋,外头很热闹,一道去瞧瞧?”

      “嗯?啊!”我怔怔看着他宽厚的手掌,摇头,“我乏了,郎君一人去吧。”

      “那我便陪娘子回屋歇息罢。”

      瞧他这意思,是想同我共枕。

      诚然我对他是没爱慕之情,委实拉不下脸与他亲昵。

      “不。”我急急回绝,端起还算温婉的笑容:“来了数月,还未出过门,到外头走走也是好的。”

      繁华诸州城,勾栏瓦舍,小桥绿茵,盈盈江水绿如蓝。

      我泛舟而行,坐在船头望着沿途灯红游人不禁连连感叹。

      这比乡下热闹有序的盛地儿,想必地方官府没少下功夫。

      先前未曾细究过郎君名讳,我矜持许久,想了想觉得还是得问,毕竟照郎君所言我是他的妻,今后须知尽其事,莫再闹出笑话。

      “郎君。”我回过头,发现郎君不知何时到我身侧,眸子黝黑深邃,似冉冉星光,这场景恍若在哪儿见过,我紧心,微微刺痛,怎也想不出,回过神,“……日后该如何唤你?”

      郎君瞧了半晌,蹙地伸手轻柔环抱住我,沉闷有力的声音:“羡仲,娘子唤我羡郎可好?”他似是愉悦,喃喃,“我们慢慢来。”

      我:“羡郎……”

      羡郎:“嗯。”

      我:“羡郎,我闷。”

      羡郎:“嗯,回府吧。”

      我:“……你压着我了。”

      羡郎:“嗯……”

      他松了松,掌心依旧置放我腰侧,耳边深深浅浅呼气吸气声,很是暧昧。

      我偏头,织丹和侍从们正在远处纷纷掩嘴偷笑。

      我羞红了脸,心脏砰砰直跳,恰时暖流淌过心间。

      郎君比往日热情许多,下船下马车皆拉着我不肯撒手。

      我甚少接触男丁,有些招架不住他,只得垂首同行。

      更尴尬的是全府上下好似习以为常般,对我与羡郎同榻而眠交颈而卧这事毫不诧异。

      沐浴更衣完,织丹和翁云笑盈盈候在门外,我进厢房,就见榻前直挺挺的郎君。

      我莫名惶恐,转身往外房退,想唤人进来。

      “娘子是想赶我出去,让外人知晓你我夫妻不和?”羡郎走来。

      我左右为难,他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到我跟前,“羡郎做甚?”

      “为娘子梳发。”

      “啊?”我愣。

      “娘子请入座。”羡郎侧身伸手,引我坐梳妆台铜镜前。

      羡郎轻柔为我取下固发珠钗,执檀木梳为我顺发。

      我思绪万千,脑海无数的谜底搅混了素日来的平静。

      我为何乘舟南下?他是否蓄意出现在乡下?我怎地成了羡郎的妻……想了想,我捡着最想问的。

      我把心提到嗓子眼,看着镜中娴熟的羡郎:“我是谁?”

      良久,他放下木梳,牵引着我坐在塌边,“京城贵人易槿兮,亦是我的妻,仲王妃。”

      “婆婆……”

      “是娘子的嫡亲祖母。”

      我怔怔看着羡郎,不禁想起那日我的自嘲,易婆婆的回话:

      “孩子,莫要自降身价,要时刻记住,你生来就与花楼那些烟尘女子不同。”

      原来并非笑谈。

      那夜羡郎循循善诱,声音低沉温和,道说着那曾流传于戏楼说书先生口中的久远奇谈。

      前些年新皇登基,京中人皆虎视眈眈,朝政不稳当。恰逢边关战事吃紧,仲王临危受命远赴边关,留王妃,就是我,独守京中府邸。

      新皇生母因病过世,后六岁的新皇过继到了刘贵妃膝下。

      犯事被废除太子位的锦王乃皇后亲子,因不甘先皇遗诏,密谋兵变。

      果不然,锦王动了与新皇关系甚密的仲王,首当其冲,我成了这政变的靶子。

      侍卫护我不及,慌乱夜间,黑衣人掳我至崖屋交差。

      只途中,我失足跌入河崖失了踪迹。

      侍卫沿河找了数月,再后仲王凯旋归京,又加派人手找了数月也未曾觅得我半点衣衫角。

      恍然一过三四年,仲王抓获逆党。

      而锦王在先皇后出家后被软禁于京,颓然度日。

      我听着这陌生故事,问羡郎是如何寻到我在南下村野的?他答,年前有一位探亲归京的官家夫人亲自登门造访,手中拿着画像问他是我与否。

      我年前的确在官道救过一位匆忙赶路动了胎气的孕夫人。

      不过是瞧她体虚晕厥,请到了家中歇息一晚,走前赠了些安胎药罢了。

      我甚是叹然:“我们只相识半天,那位夫人竟还画了丹青。想来她必是这单青画艺了得,让羡郎一认便知是我。”只是不知如今那位夫人身子如何,生了与否?

      哪想羡郎答我:“娘子,那丹青乃为我所绘。”

      “坊间皆传娘子未死,故而我遣人临摹丹青,张榜各县寻人。”

      不该啊,每逢进城采买东西,我途径公示榜,都会好奇上前瞧一瞧又是谁家郎儿倒霉又或是沾了喜运。既布告各县镇,为何我从未见过半张画像?

      思前想后,我总觉与祖母有干系。

      难道她不想羡郎找到我吗?

      “夜已深,娘子睡否?”羡郎抻了抻被褥。

      不及细想祖母阻止羡郎的人的缘由,我危坐塌沿,无论先前有无夫妻之实,至少现在羡郎于我是陌生。我瞧着高大威严的他,不自觉握紧手心。

      羡郎知晓我的小心思,谦让有礼对我道:“娘子莫忧心,若你不许,为夫绝不会越矩半分。你我各用一被可好?”

      羡郎好说歹说也是王爷,名义上的夫君,瞧着不似歹人,现下再赶走会不会太不尽情面?我不大懂夫妻事,踌躇半天,只能松口点点头留他下来。

      挑灭烛火,我睡里,羡郎睡在外。

      我背对他,手指蹭着床帘,犹豫道:“羡郎睡否?”

      “未。”他答。

      “我有事想同你说。”

      “我听着。”

      “不瞒羡郎,我失过忆,确是辨不清你故事里的仲王妃是否就是我。”我不想羡郎是因相思成疾误认了人,闹出笑话。

      “无妨,为夫认得出。”

      “真的?”

      “嗯,真的,安心睡罢。”

      翌日,我醒来时,羡郎早已离去。

      织丹撩帘,翁云端来温水,浸湿巾帕交于我。

      “姑娘,方才杜先生来了,奴婢见姑娘睡着,就先叫他在堂厅候着。”翁云道。

      我轻点头,瞧见挂木施上的墨黑衣袍:“羡郎在何处?”

      “回姑娘,王爷去了书房。”

      织丹为我束衣带,我擦拭完脸将巾帕递给翁云:“织丹,翁云,你们几岁入的府?”

      织丹:“回姑娘,奴婢七岁入府,已有十二年。”

      翁云:“回姑娘,奴婢也是七入府,已有十年。”

      “那你们可知这府上先前住过几位姑娘?”我看向她们,“一起说吧。”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回姑娘,只住过一位姑娘。”

      我微颔首,若她们说没有,必是不可信的。就算如今听她们这般说,我也仅勉强信几分,穿上紫色锦缎衣裳,出了里厢房:“那位姑娘呢?”

      “回姑娘,死了。”

      “何故去了?”我诧异。

      “回姑娘,奴婢并未伺候过那位姑娘,所以知晓得不甚清……只知那位姑娘惹恼皇上,王爷赐了毒酒。”织丹道。

      右手是甚亲的新皇,左手是羡郎娇养的情人。如此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有先例在前,我不禁考量着,还是为自己留些后路,切莫平白丢了性命。

      今天是查账日,我到了堂厅应付那位从接手账本起做的面面俱到的杜先生。

      我只走个过程,坐下潦草翻完几大摞账簿,瞧着偏座的杜文,一如平常地端起得体的笑容:“嗯,做的不错。杜先生且去找杨管事吧。”我起身,就要悠然离去。

      “姑娘且慢。”杜文叫住我。

      “有何事?”

      杜文起身朝我揖一礼后:“在下有一事不明,想问问姑娘。”

      我微颔首:“杜先生说吧。”

      “在下不解,这账簿是上次的,错误也是上次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姑娘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又或是无心于此。”

      杜文语出惊人,委实吓了我一跳。

      这还有上次呢……想来我上次挑灯看了一夜医术,天亮才上塌,睡不一会,杜先生就来了,我迷糊得不辨东西,哪有功夫看那些……

      我嘴硬:“呵呵,我这是在考验杜先生呢。”

      杜文不解:“考我?”

      我眼珠一转:“不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不知杜先生根底,自然要验验杜先生是否为我所用。我早先不明说账目有假,是怕你是无心错漏。若我当面质问,岂不伤了和气。所以就将错就错,想着下次要再同样的出错,就让杨管事辞了杜先生。”

      我瞧杜文动容了,继续忽悠:“哪曾想你我都在考验对方,所幸今日杜先生明说了。不然我真要当杜先生怀有二心,存心来欺负我这半吊子水的入门汉了。”

      杜文倒也不死板,会心一笑,揖礼道:“怪杜某眼拙,竟不知姑娘考我。”

      呈上一册簿子,“姑娘,这是正真的账簿,还请过目。”

      接过,我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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