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53、白痴幻想

　　结束在国外的工作之后，沈青木特地让常齐订的是迟了两天的机票，那两天除了定时去酒店的健身厅跑步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
　　想要再次见到贺倪时能有一个好的状态，还在登机前给贺倪发去了航班时间。
　　期待着见面，结果他还是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贺倪。

　　离开机场，他们两个人都是神情自然地聊着要去哪买菜或者哪一场秀哪一个品牌的衣服好看，但其实心底都荡着影影绰绰的不安。

　　贺倪很担心沈青木的眼睛，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语气开口，不知道问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好像在为没有被认出来而生气，也怕沈青木的眼睛可能比他以为的更严重，可能问了会让沈青木为难，可能会让沈青木觉得自尊心受伤。
　　贺倪想了种种可能，越想开口就越难。
　　之所以难，是因为太在意。

　　沈青木跳过没有认出贺倪应该道个歉的想法，不去提及，不希望暴露自己的病态。
　　如果没有恢复健康，贺倪在生病的妹妹和一个半瞎子里，可能会再一次抛弃他，沈青木确实一直这么担心着。

　　之所以不安，是因为太在意，没有信心。

　　“我其实就会几道拿手菜，”下车去超市的途中，贺倪说着，“以前有一段时间和同事合租房子，同事做过厨师，手艺很好，经常教我做饭的。”
　　下着商场的扶梯，沈青木眼睛不移地看着贺倪脚下，两人一前一后，但最后他还没开口，贺倪已经灵活地蹦了下去，然后提醒着沈青木小心台阶。

　　贺倪说完小心台阶笑容就不太自在了，又赶紧补充：“我上次在这里差点绊倒。”
　　沈青木跳过台阶的话题，问贺倪：“跟别人合租会不会不方便？”
　　“还行，是个东北大哥，很好相处，”贺倪说。

　　沈青木含着嘴边，很轻地重复了一句： “好相处？”
　　到了地下超市入口，拉了一辆推车时，很不经意的样子问贺倪：“和东北大哥怎么后来没合租了？”

　　“后来想着妹妹看病方便，就搬到这边了，”贺倪顿了顿，抬头观察起沈青木，“但是一直有联系，他也经常过来看我和妹妹……”

　　贺倪看到沈青木脸上没怎么变，依旧是那一副冷酷样，但是……下颚微动，好像是咬了咬牙关，好像是……
　　立刻放弃这种无意义的试探，贺倪马上接道：“主要是他老婆很喜欢我妹妹，以前合租，他们两口子就很疼我妹妹。”

　　沈青木握着推车的手松了下来，说：“念念很招人喜欢。”

　　贺倪没出声地念了一句：那我呢？
　　然后在心里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贺倪很少在超市买菜，偶尔也只是晚上九点半之后过来买打折菜，这会儿大白天看到满满当当的货架突然就无从下手。
　　问沈青木想吃什么，只能得到“都行”的答案。

　　所以一通逛下来，贺倪不停跟沈青木报菜谱，说急了，难免脱口就喊沈青木“哥”，问他意见。

　　贺倪自己都没发现，但沈青木完全愣了神。

　　忘了十几岁恋爱的时候幻想关于未来的画面会不会就是这样——一起买菜回家做饭，说着晚餐吃什么——对于现在的沈青木而言，他无比希望能留住或者延长这样的时刻。

　　但是频率的接收总是有偏差。

　　“你是不是有点累？”贺倪抓过推车，想移到自己这边来，“要不你先回车上等我？”
　　“不用。”沈青木说着，然后伸手环绕过碰了碰贺倪的腰，问他还要买什么，一边拉回推车。

　　明明再亲密的事也做过的，可当下公众场合有个其实根本不足轻重的肢体接触，贺倪都会没出息地觉得骨头都要酥掉了。
　　贺倪清了清嗓说还有鱼没买，僵着半边的身子走开。

　　结账的时候沈青木的钱包掏得比贺倪那部破手机付款页面弹开得快，主要是贺倪看到沈青木钱包上夹着的照片，脑壳瞬间炸开了花。
　　照片上是贺倪。
　　沈青木给他拍的。

　　十八岁生日那晚在民宿穿着浴袍背对着山峦夜景，眉眼的情欲未散，又喜逐颜开的模样。

　　沈青木注意到了贺倪的目光，十分坦然地收了钱包放回口袋，整理算完帐的东西，跟贺倪说：“走了，发什么呆。”

　　贺倪又清了一回嗓子，整个人全僵了，同手同脚地跟上去。
　　心里算着，照片是什么时候放的？放多久了？是不是故意给自己看的？这招真他大爷的厉害！

　　常齐已经丢下司机跑了，在停车场把几袋东西放后备箱的时候，贺倪酝酿了很久准备刚开口就被打断。

　　“shen？”两个女孩冲着沈青木走了过来，“真的是你，你好，我们是你的粉丝。”

　　贺倪后退了几步跟沈青木隔开远一些的距离。
　　沈青木看了他一眼，又有些警惕地看向那两个人。

　　“对不起，我们是不是太冒昧了，对不起，”其中一人说：“刚刚在超市还不敢确定真的是你……”
　　另一个人说：“shen，你好，我们都是念服装设计的学生，看过你的秀，冒昧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希望未来有机会可以合作。”

　　对两个年轻女孩来说，是为了自我鼓励，希望能在专业里走得长远，然后合作喜欢的模特。
　　怕过多打扰，她们拉着手，很紧张，讲得很急，讲完鞠着躬说了好几遍“你很棒”就跑开了。

　　留下沈青木也是迟钝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回头看贺倪，贺倪怔了怔说：“你很棒，她们在夸你。”

　　沈青木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冷地点头接受，正儿八经地发出一声：“嗯。”
　　“你骚不骚？”贺倪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指的是放一张那种照片在钱包里，也指被夸了之后居然只是……嗯？

　　闷到骨头里的骚！

　　到家把买的才放进厨房，沈青木很有主人家意识的自己倒水喝，好不巧，站在客厅茶几边长，转头就看见小铁床的枕头下露出的杂志边角。
　　走过去抽出来一看，封面还特别熟悉。
　　就是沈青木。

　　“我是看到陈怡然的名字才买的那本杂志，”贺倪拿着一把葱站在厨房门口。
　　贺倪理不直气不壮：“没想到陈怡然最后当摄影师了，不过也不意外，她本来就很喜欢摄影的，而且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

　　说完退回厨房，但余光注意着沈青木那儿，看着沈青木把杂志放回原位，然后走了过来。

　　“你们班在大年初二那天开了同学会。”沈青木立在门边说，“陈怡然和方律楷在大年初九民政局上班的第一天就去领了证。”

　　“领什么？”贺倪理不清信息量，惊了半天，“你，他们，你怎么知道的，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工作经常能碰到陈怡然，”沈青木卷着袖子进厨房准备帮忙，见贺倪一副反应不及的样子，继续解释，“上周和陈怡然在米兰见过一面，她告诉我的。方律楷马上要进入封闭训练，都七年没见了不想继续耽误所以拿结婚证先把对方套牢，陈怡然的原话。”

　　贺倪觉得信息量还是很大：“他，他们高中之后一直没见面？”
　　“你这几年真的一点都不联系以前的朋友？他们给你发过很多信息。”沈青木想起常齐说过的‘混得差的人不敢参加同学会’，便没往下说，转问贺倪哪些菜要先洗。
　　“七年没见，见面七天就结婚了？太……”贺倪想说太冲动了，不过想想，是陈怡然的性格会做出的事。

　　他看沈青木袖口随意卷起的样子，毫不在意衣服会不会打湿清洗着流理台上的蔬菜。
　　小破出租屋，厨房两个人站进来连转身都碍手脚，天花板会掉灰，墙面都是上了年头的油渍，沈青木穿着是奢侈品牌的秀款衣服，身高有一米九五，倚在这么一个跟他格格不入的地方洗菜。
　　他看不明白沈青木为什么会做这些，在这里洗菜，留着他的照片，不嫌弃他窘迫的生活。

　　贺倪呆呆站着没动，半响才出声：“挺好的，方律楷给他们的孩子起的三十八个名字能用上了，我在电视上看过他的篮球赛，真的挺好的，对了，他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不办婚礼，陈怡然说受不了那种被一群人围观讲情话的场面。”沈青木看了他一眼，说：“但是份子钱我给了，包括你那份。”

　　他说着，关掉了水龙头。
　　厨房的光线并不好，不能看得清楚贺倪的表情，只是能猜到贺倪的心思，走近了些，问贺倪在想什么。

　　贺倪觉得自己就是那面沾了油渍的墙，经年累月的痕迹印在身上，洗不掉的穷酸，也追赶不上的他们的步伐，沈青木有很多人喜欢，陈怡然依旧风风火火，方律楷坚持着8岁开始的梦想
　　觉得……好遗憾，曾经想要的未来如今离得好。

　　贺倪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一直换不了大房子，你愿意多等我一些时间吗？”
　　“嗯。”沈青木抽了张纸擦干手，伸过去抚上贺倪的脸，问他：“你是因为听到陈怡然结婚的消息在哭？”

　　虽然以前没少吃陈怡然的醋，把陈怡然当一级戒备，但沈青木现在全然是为了转移贺倪的思绪。
　　贺倪挪开脑袋，抹了把脸说：“我是被洋葱熏到的，哭什么哭……”
　　“洋葱都还没洗。”袋子都还没拆。
　　“我敏感。”贺倪撞开沈青木，说着不用他在这里帮倒忙，自己捋着袖子要去洗菜。

　　做完这一顿饭，趁妹妹还没放学回来，贺倪一咬牙说了，一字一顿地喊了声沈青木全名，然后说：“你答应了要等我，就不能惦记那个Aron。”
　　贺倪只要想到，如果因为现在的畏手畏脚让他再一次错过沈青木，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充满遗憾的未来。
　　自私还是虚伪都罢了，占着沈青木还存有一点旧情难忘的时候，怎么也要抓住这个人。

　　沈青木难忘的岂止一点。
　　只是他看不清贺倪的神色，还总顾虑会贺倪再次抛弃，大概是被常齐立了太久的‘高冷’人设，平常没表情就给人一种端着大牌架子的冷。

　　“不是说了，我跟他不熟。”沈青木疑惑道。
　　贺倪笃定道：“熟了就说不准了！”

　　玄关有声响，贺倪探身看了看进门的妹妹，正准备跟妹妹说话，却被沈青木的话呛了回去。

　　沈青木说：“要不要我们也先领证，先套牢。”

　　贺念蹲着换鞋，顿住了动作，小心抬眼观察，就差止住呼吸当自己是透明人。

　　沈青木说得认真，贺倪也听得认真，只是同时笑了笑就当玩笑掀过去了。
　　都觉得对方没当真。

　　这天夜里贺倪出去通宵跑单补上白天没开工的空缺，沈青木靠安眠药睡回床。

　　第二天沈青木找去贺倪和王小九开的站点时，他换发型了，理了短寸染了金灿灿的发色。

　　“您往门口一站，我以为有人来收保护费。”贺倪吐槽着。
　　他刚跑完单回来，远远看见沈青木站在门口，如果不是身高异于常人，贺倪差点就没认出来。
　　也是当下才想起来，以前是不是有这样的计划，暑假要整一个炫酷的非主流，他要烫头，让沈青木染金发。

　　沈青木说：“工作需要。”
　　贺倪把他的电驴车挪到门边充电，然后戴着头盔先跑进厕所，不是急着上厕所，而是照着镜子摘头盔，反复整理好发型。

　　沈青木还在门口，王小九凑近了悄声问他：“我倪哥是不是被你们公司挖去当模特了？他那个头发……你这个头发……”

　　沈青木不太舒服听到“我倪哥”这样的称呼，瞥了王小九一眼。
　　王小九立马收声，转头去守在厕所门口，等贺倪一出来就看着他问：“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们真的是……那个什么？我不会把你卖了吧，你那什么，你对他什么想法？”

　　“什么和什么？”贺倪是真的没听明白，心思就没顾上王小九讲的话。
　　王小九看见沈青木转头过来，闭上嘴，交了班就出去跑单。

　　因为有骑手讲了一早上投诉给他派的都是远单，贺倪回来就一直在电脑系统上查看调度，时不时抬眼看看沈青木，问他会不会无聊、要不要叫外卖、想不想吃什么。

　　沈青木说：“没事，你忙。”
　　配上那一头“朋友道上混的”发型，贺倪从电脑屏幕探出头忍不住开他玩笑说：“谁能想到您曾经是个只爱学习的书呆子！”

　　沈青木原本在看贺倪那辆掉了很多漆的小电动，闻言抬头看向贺倪，说：“没有只爱学习。”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它意。

　　贺倪看回电脑，接了一句：“你还爱给人布置作业！”
　　如果他的视线多停留片刻，就会看到沈青木那双硬件不是很好的眼眸深深望了他一眼。

　　沈青木也很快就移开视线，蹲在那辆电动车旁边仔细看了一遍，磕磕碰碰的痕迹很多，不难想象造成这些痕迹之后贺倪也许也会有着不同程度的伤。
　　在他准备问的时候，贺倪走了过来，从车篮子拿出一张对折的白纸给沈青木。

　　中午给一个在街头卖画的老板送外卖时，因为一时嘴快说了几句评价，老板听出是懂行的，留着贺倪聊天。
　　画摊上大都是写意山水，老板对贺倪学过工笔画非常感兴趣，拉着人要他一定露一手。

　　许久不碰画笔，手生了很多，但十几年底子在，一只手掌夹着两支毛笔灵活运作，用很短的时候画了一副没骨荷花图。
　　老板频频夸赞，连围观的人都在讲高手在民间，但是贺倪知道如果被蓓蓓老师看到了一定会骂，这完全是敷衍了事的失败品。

　　走的时候，贺倪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应该许久拿起一次画笔就这么敷衍的结束，所以又跟老板借了笔墨认认真真地画了只蝈蝈。
　　不是送，他就是想给沈青木看看，炫技或者讨夸奖的成分都有，碰了画笔之后，那么一点早压烂在生存下的骄傲似乎冒尖儿了。

　　但沈青木接过去后，打开看了一眼，说了声声谢谢，然后折好放回自己的口袋去了。
　　夸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