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5、彬仔

　　这一天对沈青木来说，简直是坐了趟过山车。
　　他明明是来见网‘恋’对象，还准备了礼物，还想好了晚饭要去哪吃，结果不仅没见到人，还惹了一堆麻烦事。
　　认错了对象。
　　还对认错的那个人产生了……假象误会下细微的心动。

　　还被碰了一回瓷。
　　被碰瓷这事儿主要也怪沈青木自己走路不看路。
　　当时一面想见对象，一面又被愧疚之心包裹，平复不定复杂情绪，拿着手机在体育馆附近乱逛，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人。
　　被撞的人没站稳往后倒了下去。是个很瘦小的男同学，摔倒之后也没有出声没有站起来，反而卷起身子不动。
　　沈青木以为自己撞伤了人，紧忙着道歉，俯身要去扶他起来，结果不仅没有把人扶起来，这位同学还开始哭了。

　　不论是沈青木想扶他，还是怎么询问他哪里受伤，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从嘤嘤抽泣发展到嚎啕大哭，完全让沈青木束手无策。
　　哭声渐大，吸引来了不少围观群众。

　　沈青木问不出所以然又着急怕人哪里受伤，到最后语气比较急躁，地上的瘦弱小男孩哭接不上气，那画面被好事路人一传播就变了一番景象。
　　耐心有限，沈青木干脆把人扛上背，问了围观群众医务室的方向。
　　到了医务室，跟医务室的老师讲了情况，一直等到他哭停了才大概了解到，这位同学只是学习压力太大估计还有些心事，摔一跤摔蒙了，就地一哭发泄情绪。
　　双方互相道歉了事。

　　沈青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留了一个‘狠角色’的形象，结束了失败的奔现进程，离开六中。
　　路边满地香樟树掉落的果子，沈青木等在公交站旁，不想新球鞋踩到果子泥浆，干脆拦了辆计程车。
　　上车时看见校门外的六中篮球队，大概鬼迷心窍，十几个人里，一眼能看到的就是贺倪……
　　没什么感觉了 ，只看着不太顺眼。

　　别人的行事作风只要没有干扰到自己就无权加以评判，沈青木也清楚这个道理，可一想到先前心花怒放把这么一个到处跟女生暧昧的人当成对象，想着都膈应。

　　回家路上才有时间去看刚刚顾不及回复的一连串信息。
　　把认错的人抛进无关人员分类，沈青木到了家，收拾好复杂情绪，倚靠在玄关换完鞋之后才重新拿起手机点开聊天页面。

　　MU_：我很清楚我想见的是你，是一时认错的人不能取代的。希望今天的乌龙没有影响到你对之后见面的期待。
　　发完之后，沈青木坐上换鞋凳直直看着手机，等到回复弹出才露出笑容。

　　油炸泥人：我也很清楚我想见的是你。
　　油炸泥人：是你是你只有你。
　　油炸泥人：我今天一定是午饭没吃饱才眼瞎认错了人。
　　油炸泥人：我非常期待下次见面。
　　油炸泥人：但是，哥，下次不这么玩了，下次简单点，我们约个地方吃饭吧？
　　MU_：好。体育路附近有一家日式烤肉店不错，我今天本来想带你去的。那我们期中考考完后的周末见面？
　　油炸泥人：我想带你去吃我们学校后门的麻辣拌。
　　油炸泥人：烤肉也行。
　　油炸泥人：哎今天本来能吃烤肉的，太遗憾了。
　　MU_：昨天发给你的卷子看了吗？
　　油炸泥人：……

　　沈青木打着字从凳子上起身，信息还没有发出去，先看到一屋子的人盯着自己看。
　　奶奶和妈妈伯父伯母正搓麻将，爷爷和爸爸在餐桌那里择菜，小侄子抱着一盘子葡萄翘着二郎腿躺沙发上看动画，大家都停了动作，看了沈青木好一会儿。
　　他们家一向是人多又热闹。
　　两套房子打通了院门，平常只在一家开火做饭。堂哥堂嫂常年在北京训练，侄子基本跟沈青木混，一大家子吵吵嚷嚷也过得乐。
　　……乐是挺乐，烦也挺烦。

　　就像现在，沈青木进了客厅，路过侄子的时候顺手抓空葡萄，瘫上沙发，吃了几口葡萄，盯着他的目光都没散。
　　不仅没散，还得评价几句。

　　沈继业先出了一声笑：“我说的吧。”
　　“还是年轻好啊！”爷爷意味深长道。
　　麻将桌上的伯父说：“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被关在训练基地里跟球拍对看！”
　　伯母拍了拍沈青木他妈的手，“这事儿我做主了，你可不能给木木施加压力。”
　　奶奶气定神闲，先出牌，才开口：“怎么就轮到你做主了，我要先见见人才行的。”

　　沈青木他亲妈随即碰了一对牌，眼不移，语气特稳：“儿子，你现在是正追人呢？还是已经追上了？”

　　沈青木一听，嘴里的葡萄差点没呛到，咳了好久，讲不出话来就摇了几下头又点了几下头。
　　小侄子懂事地端过一杯水给他，然后不懂事地说：“叔叔经常对着手机傻笑，像刚刚那样子，我都看过好几……”
　　没讲完，沈青木已经把小侄子拎起来，“彬仔作业太少了，我给他布置几道题。吃饭叫我们。”

　　拎着一个挣扎的娃，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楼梯。

　　伯母还在打趣：“木木你害羞就害羞，别拿彬仔当挡箭牌啊。”
　　爷爷说：“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要是不懂怎么追女同学，欢迎来跟爷爷讨教。”
　　“你就会写酸掉牙的情诗，跟你讨教？能把女同学都吓跑了！”沈继业抬扛道。

　　等沈青木上了楼，这屋子里的大人们就笼上些许紧张的气息，讨论要不要盯着点、该如何让早恋的儿子了解到全面的安全意识……

　　父辈从孩童时期就生活在封闭式的竞技场上，大概是对自己的遗憾弥补，沈青木的成长环境可能会比很多小孩自由了许多。
　　虽然妈妈不希望他当运动员，爸爸看中他的篮球天分，但都不会直面告诉他‘你不可以怎么样’或者‘你应该怎么样’，而只是各自表达立场，至于他怎么决定也不会过多去干涉。

　　所以沈青木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之后，并没有太担心将来该怎么跟家人坦白，所考虑只是要让自己更优秀，将来坦白时不会让家人觉得失望。
　　……不过那还有点远。

　　今天的沈青木考虑最多的是：经营网恋。
　　他把小侄子丢在二楼客厅，回了自己的房间，开电脑把今天拍的六中宣传栏板报照片传上□□空间相册。

　　动态更新后，唯一的好友就马上出现在评论区。
　　油炸泥人：我是不是很厉害！
　　MU_：是。
　　油炸泥人：然后呢，不多夸几句？
　　MU_：真的很厉害。
　　油炸泥人：敷衍。

　　沈青木没有回复，而是拿起相机给挂在墙上的画拍了张照，然后把照片上传到电脑，又发了一条新动态，配文：真的很厉害，想给你打钱。

　　那是幅工笔画，画的背景是雾气缭绕的林地，近处低空飞翔的金雕是整幅画的特写，细致分明的羽翼线条、凶猛傲睨的眼部勾勒、层次柔和的色彩渲染，跃然纸上，宛在目前。
　　画是网‘恋’对象今年暑假在新疆的写生作品，盖了当地的邮戳寄给他的。

　　动态很快有了新评论：崇拜！我吧！哈哈！

　　跟着聊天页面也跳出新信息———
　　油炸泥人：别挂房间啊，你也不怕半夜上厕所吓到自己。
　　油炸泥人：改天给你画一对温柔的蝈蝈，盖我的印章！
　　油炸泥人：这是事先决定要送你的，所以有点野心，炫技你懂吗？
　　油炸泥人：我平时只画蝈蝈的。

　　沈青木看着电脑发笑，每次都是这样，他一条信息还没有打完，对面已经连发好几条，甚至直接把话题转了弯。
　　比如这会儿……
　　油炸泥人：哎我还在外面，你已经在家了？
　　油炸泥人：我们教练请客，我吃得好撑，准备走路回家。
　　然后等沈青木删掉原本要说的话，准备接上新话题，房间来了不速之客。

　　“叔叔，”小侄子进来，把怀里抱着的存钱猪放到沈青木的桌上，“你明天带我去少年宫转一转吧，我年纪不小了，该学点一技之长了。”

　　沈青木审视过去，不等开口，小侄子又解释：“好吧，其实是我的前桌念念，我跟你说过的小念念，她每个周末都在少年宫上课。我觉得一周只见她五天太少了，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多见她两天。”

　　小朋友讲话有条不紊，口气老练，仿佛在商量什么大事，特别郑重的样子。
　　但这一解释让沈青木不得不冷峻面对，“你知不知道你读才一年级？”
　　“你不帮我，我就去找叔公。”小侄子豪气地说，“你帮我，我可以给你小费。”

　　“你就是作业不够多……”沈青木说话时余光瞥到墙上那副画，顿了一下，在□□聊天上发了条信息。
　　然后看向小侄子，正儿八经地教育他：“报了班就必须认认真真去学，不能三心二意，不能中途放弃，不能耽误学校功课，你做得到吗？”
　　小侄子点头如捣蒜。

　　MU_：你之前说你在少年宫兼职？
　　油炸泥人：是的，工笔画课，跟我老师混。
　　油炸泥人：想学吗？给你打折。
　　油炸泥人：我到家了。
　　MU_：我不学，只是问问。你到家了记得写卷子，吃太撑就喝杯酸奶，别直接去趟着，卷子写完了拍张照发给我。
　　油炸泥人：下线。再见。

　　贺倪家沿街都是有了年头的老店，街尾是菜市场，在他的认知里穿过菜市场走进沿街廊道就是到家了。
　　贺倪低头看准对象空间相册，笑意明朗。路过杂货铺的时候被店老板呵斥： “走路不看路，摔不死你。”
　　理发店的红姐嘲笑几句他的发型，再过去的水饺店老板娘端了碗水饺给他，让他送去隔壁的食杂批发店，送到食杂店顺便光明正大拿走人桌上的桔子。

　　再过去，就是他家开了近三十年的面包店。百年历史的老骑楼，年前刚翻新过，一楼店铺，二三楼是他们住的地方。
　　贺倪剥着桔子皮，蹲在店门口，他妹正坐在门框上，撅着嘴瞪他。

　　掰了瓣桔子喂他妹，边问：“我惹你不高兴了？”
　　小姑娘张嘴吃掉桔子，鼓着脸说：“我再也不要学古筝了！”
　　“不想学我们就不去了，明天跟哥哥去看篮球比赛。”贺倪的声音很轻，哄小孩的语气，说着又掰了瓣桔子送到妹妹的嘴边。

　　妹妹吃了桔子，但没有被哄开心，“你是骗子，你明明答应我，上完古筝课就带我去吃汉堡，你已经两周没有带我去吃汉堡了，我才不要看篮球比赛，我讨厌篮球，我讨厌你去打篮球。”

　　讲得特委屈，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还不忘一口一口吃下送过来的桔子，话讲完了桔子也光了，看着哥哥的手，砸吧几下嘴，指使道：“你再去拿一个桔子过来，我就不讨厌你。”
　　“遵命，我去去就来。”贺倪还真的跑去邻居店铺又讨了个桔子过来喂他妹，然后耐心地分析，“所以你是想吃汉堡，不是真的不想学古筝？”

　　“我已经两周没有吃汉堡了！”一句话每个音的咬字都特别重。
　　贺倪憋着笑继续哄，“可是我明天必须去学校，不去学校我会被教练骂的。要晚上才回来，妈妈又不让我们在晚上吃汉堡。下周好不好，下周我一定陪你去少年宫，然后一起去吃汉堡，好不好？”

　　妹妹的嘴撅得老高，但最后还是委屈巴拉地点头答应。
　　店里柜台后的倪慧兰早就看不下去了，嫌弃着这俩小孩：“早晚被你惯出公主病。”
　　“我本来就是公主！”妹妹喊完才知道羞臊，自己哼哧哼哧跑上楼。
　　贺倪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要跟着上楼的时候被倪慧兰叫住。

　　“见到网友了？”倪慧兰问他。
　　“没有，今天有点事，我们准备期中考之后再找时间见面。”贺倪也没有隐瞒的打算，就老实交待。
　　倪慧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话，转脸去看电视。

　　好像不需要多讲，贺倪也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
　　搬来椅子坐到一边，跟着看电视剧，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几句电视剧内容。
　　到了广告时间，贺倪才缓缓开口：“妈，我只是喜欢同性，没有犯错，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你不要担心了。”

　　“我知道，”跟之前几次提到这个话题一样，倪慧兰总是马上泪目，哽咽说着一样的话，“怪妈妈没有给你一个好环境。”
　　贺倪的名字取自爸妈的姓，有个7岁的妹妹叫贺念，名字取自想念的念。

　　他爸爸在贺念出生前一个月因为意外去世。
　　爸爸走后，三口人互相支撑，他们生活条件算富顺，有一家二十几年屹立不倒的面包店，还有相邻两个铺面的店租，吃穿不缺。
　　而贺倪大胆出柜之后的这段时间，每每提到这个话题，倪慧兰就会自责，她始终认为儿子会喜欢同性是因为家里缺了男性角色造成的。

　　“你是不是想爸爸了……”贺倪抬手去给倪慧兰捏肩，细声解释，“我这样是天生的，是基因决定，就算不是天生，这也不是什么错，没什么好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