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不不吃土豆

1、楔子

　　寒风呼啸的深夜，贺倪同时赶着送六份外卖单。冻僵了一张脸，在艺术中心的西门和东门来回绕圈，好不容易才找到藏在顶楼的摄影工作室。
　　像魔咒一般，生活一旦出现不顺，倒霉事就接踵而来。

　　这一周里超时送单四次，被大车撞伤了脚，伤还没好昨天爬楼梯摔了一跤磕破了眼角，弄丢了口罩的今天突然降温，鬼打墙似的迷了半天路才送达的这一单见到了他的初恋。

　　贺倪瘸着腿，尽显狼狈，而他的初恋是这摄影棚里的焦点。

　　聚光灯下的沈青木神情萧瑟，慵懒不羁。像奢侈华丽的展品，引人注目，却一身疏离感，只能远观，仿佛连为他驻足都是亵渎。

　　“哎，外卖终于来了，休息了休息了，大家吃宵夜……”
　　有人拍手喊停，走向贺倪。

　　贺倪脸上没有表情，紧抓着外卖袋子的手却在抖。
　　心跳似乎停止了。

　　模糊了视线，也失了反应能力。

　　过来接外卖的人没能顺利拿走他的宵夜，疑惑地扯了扯袋子说：“辛苦了小哥，这么冷的天，冻傻了这是？”
　　贺倪回过神来赶紧道歉，递过去袋子后立马调头走，到了电梯前就不停按开门键。

　　电梯还没到，沈青木先从摄影棚出来了。

　　那个在贺倪的梦里活了七年，成熟外貌下时常露出憨笑的少年，如今走过来的气场只透着瘆人的冷傲。

　　他走近，一同站在电梯前。

　　不想暴露难堪的脚伤，贺倪没有直接从楼梯逃走。
　　贺倪以为自己早就成了生存游戏里失败的行尸，早就麻木了一切，可此刻，见到曾经恋人的当下，不安、激动、彷徨、还有轰然响彻的思念，逐一翻腾席卷他的心绪。
　　不想暴露难堪的脚伤只是借口。

　　他在想，不要什么脸面什么羞耻心了，知道自己很狼狈也阻挡不了想跟沈青木说几句话的冲动，哪怕只是问声好。

　　可惜，他与沈青木擦肩走进电梯，最终还是没有先开口的勇气。

　　少年时期天真浪漫，爱得轰动，不惧非议，更征得家长的认可，计划了余生，恨不得缠上胶带黏在一起形影不离。
　　而现在的两人形同陌路，稚气早已被剥夺，刻在脸上的只剩下淡漠和疲乏。

　　贺倪挪到最里面的角落，耳机里的机械女声不断重复“订单已超时”。

　　后面追出来了一个中年大叔，在电梯即将关上前冲了进来，他一进来，聒噪怨言立刻填满密闭狭小的空间。
　　“来的时候我是不是千叮万嘱，里头那摄影师得罪不起，跟人礼貌一点！耍什么大牌啊你，整天黑着一张脸给谁看！年纪不小了大哥，这行吃青春饭的，再几年市场不兴你这张脸看你靠什么吃饭！算我求求你行吧，稍微应酬一下这些人可以吗？大哥！大爷！”

　　到了楼下，电梯门一开，阴风阵阵。
　　艺术中心灯光寥寥，怪异的雕像昏暗里显得十足惊悚。

　　贺倪等前面的两人走出了距离，才抽身出去。顾不及思考听到的内容和探究故人的变化，催单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到，马上马上，我就在附近了……”

　　贺倪加快了脚步，一边在口袋里翻钥匙，面前的光突然暗了一些，抬眼看去，没走远的人折了回来挡在他前面。

　　曾经贺倪常常挂在恋人身上跟他抱怨，“你为什么还在长高啊，分一点给我吧”。
　　那时恋人俯身亲昵地对他说，“为了给你挡风遮阳”。

　　如今挡住光的人，仅有陌生和压迫感。

　　很快，对方只是微微皱眉，情绪不在脸上划过任何痕迹，留下一句 “抱歉，认错人了”转身离开。

　　玻璃大门外闪过一道车灯，光线照得贺倪两眼生疼。

　　比起忽视，比起擦肩而过，一声‘抱歉认错人’的杀伤力来得更加猛烈。
　　贺倪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像在瞬间被抽空了灵魂，躯壳崩裂。

　　往事一幕幕回闪而过，他们生活在糖罐里，烦恼似乎只有成绩和身高，彼此走近时带着欢声，互坦爱意时赤忱又热烈。

　　一朝破碎，时光荏苒，少年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