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张小闲

4、第四章

　　四

　　回了医院连叶直接去了门诊，强撑着看完两个病人，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疼的要炸开来，在这种情况下非常容易出现误诊，只能打电话给丁大头让他来帮忙坐门诊，幸而今天人比较少又是普通门诊，没有太大关系。

　　去药房拿了一版退烧药，回宿舍却发现没有热水，而现在却连烧水的力气都没有。连叶把自己往床上一抛，被子蒙头盖脸的往头上一遮，本以为会睡不着，实际上连叶什么都没能想，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觉得整个人浮在水面上，晕晕乎乎的。忽然又有一把火在身边，烤的人难受，又像是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呼吸不过来。他梦到自己在水里往下沉，这个水一会儿冰冷的，一会儿又滚烫的，他想喊救命，然而什么声音都发布出来。他看到任家祺还是青年时的模样，站在水边，他想叫，然而任家祺脸上只带着愧疚的笑容，他身边站着任家大少任家善，二少任家和，以及那个说一不二的任老爷，他们面无表情，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他去死。连叶只是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叶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好好的躺在宿舍的穿上，身上穿着自己棉布的睡衣，额头上还放着一块冰凉的毛巾。桌边还有喝了半杯的柴胡冲剂和水。

　　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连叶抬头，看到陆谦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碗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可笑的围裙。陆谦见连叶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一愣，继而连忙走过来放下碗。连叶刚想笑一笑表示自己现在还好，却见陆谦一拳打过来吼道，“死相！终于醒了啊！我都要给你去买棺材了！”现在倒是轮到连叶发愣了。然而连叶看到陆谦这个大男孩红了的眼圈，心里突然就是暖暖的一片。

　　“你怎么在这里啊？”也许是发烧的原因，喉咙烧得难受，声音嘶哑嘶哑的。陆谦见状，扶起连叶先喂了一点水，给他后面垫好枕头才说，“你昨天不是有手术么。大头看你9点还没来，其他医生和护士做好准备等你，但你一直不来，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就找我来看看。"陆谦停下猛吸一口气，“幸好当初忘了把钥匙还给你啊，不要你就要烂在床上了！！发烧到39度都不吃药！都烧熟了你！你以为你把内裤穿外面了就是超人啊！顶多你就是个阿狸！你以为你还是我这样的青春美少年啊？！你这个大叔都老得咬不动了！”

　　“我老的咬不动？你咬过呀？”连叶也不反驳，只看着这个刚毕业的男孩子发牢骚，看着他身上的印着喜羊羊的围裙，不禁笑了出来。陆谦脸一红，三下两下脱掉围裙，嘀嘀咕咕的。当初这个人来接机，就是急性子的性格。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也不管自己听没听，就是在那边说着，但并不吵闹，并不让人感到厌烦。到了医院也是帮着自己打扫整理宿舍，带着自己熟悉了医院，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打招呼，前几天还怕自己吃不惯医院里的菜，帮自己煲了汤送到科室。朋友，让人感到温暖的朋友啊。

　　连叶笑着看着陆谦，郑重的说，“谢谢你。”陆谦脸一红，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些乱七八糟的，又嚷嚷着碗还没洗啊还要坐门诊啊还要查病房啊跑了出去。

　　病好后，连叶回了医院。刚报到完就被院长叫过去，表示想要他继任心胸外科的主任。连叶知道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任家祺的意思，于是只坚持说自己还是想在基层好好锻炼跟着前辈学一些东西，并且向院长极力推荐了科室的丁大头。几天后丁大头得知了自己成了主任，又知道是连叶在背后一直推荐自己，高兴的同时又深深感动了，直拍着连叶的肩膀说“兄弟有事就找我”。连叶只是笑笑，他相信丁大头一定会信信守自己的诺言，这些平凡而普通的人的感情，往往真挚而热情，让人温暖而愿意去相信。

　　三年后。

　　N大的老校区非常漂亮。只要有路，必然可以看见成排成排的梧桐树。往往这种树，看见一棵两颗总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如果像这样，无论走到哪里，这种树都陪在你身边，好像跟着你在走一样，就会觉得非常美好。坐在长凳上，连叶背靠着凳子抬头看着天空。深秋已至，梧桐叶早已掉光，只有一些枯枝桠横在天空上，却意外的有一种颓废美。

　　看看手表快十一点，连叶站起来沿着梧桐往教学楼东区走。刚到那边就看到陆谦从楼里出来。陆谦看到连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走吧，我们去庆祝庆祝。”

　　“诶？庆祝什么啊？”陆谦故作不明白的夸张的问。连叶狠狠一掌打在陆谦肩膀上，“你小子还学会装大葱了啊你！”

　　“我说叶哥啊你可不能再跟着丁大头混了啊，当初您刚进医院多绅士一人啊，现在就这么暴力。诶诶诶我不说了不说了诶，好汉饶命啊~”陆谦见连叶又作势要打自己，连忙求饶，又恬着脸问，“那叶哥请我吃点什么呀？”

　　“你啊就这点追求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德基那边新开的泰国菜么？我定了位。我去开车，你等我一下。”连叶往停车场走去。

　　陆谦看着前面那人瘦长的背影，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深深的爱恋和柔情。

　　陆谦念得是N大的本硕连读临床医学，毕业后现在B院工作了两年积累经验，然后辞职用一年准备考博的事情。今天正是陆谦来N大面试，本来说是一个人来，但连叶看他紧张的连资料都忘了带，还是决定开车陪他过来。虽然陆谦坚决表示自己不是紧张，而且完全不想要连叶陪，但连叶还是看到他听到自己要陪他一起去的时候脸上不能遮掩的开心。

　　毕竟还年轻啊。不像自己，都要是奔四的人了。

　　三十而立。三十岁对男人来说正是拼搏的时候，事业开始有起色，家庭也渐渐稳定，对男人来说都是黄金时间。而连叶却把很多升迁的机会让给了别人，自己在努力的积累临床经验和工作方法的时候，开始学习俄语和西班牙语，从自己的主攻专业心胸外科逐渐向各方面转移，对贫困地区的常见疾病进行了非常详细清楚的研究。

　　他向无国界医生组织递交了申请。

　　他刚从Y国回来的时候，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然而真是这种能力，却引起了任家的关注。任家喜欢任何发光的东西，有面子的事情，在任家的眼中，连叶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对任家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却能给任家争不少面子。

　　连叶觉得自己可悲而可笑。发烧到不省人事的那几天，连叶想了很多事情，也许有些想通了，有些还走在死胡同，却知道自己志不在这里。自己学医学成为医生，不是为了名誉。一方面是因为医生的繁忙可以让他忘却少年时的伤痛，而另一方面便是纯粹的救助病人，为医学事业做贡献。

　　如若这样，他更想去那些战争频发而贫困的地区。那里缺水缺食物缺医疗资源，更加需要他这样在各方面都有发展和研究外科医生。国内虽然医生资源同样稀缺，然而国内对医生的态度，医患之间的纠纷，像连叶这样再有耐心再愿意包容的人，也无法正视。他无法想象为何有那么残忍的方式去残害一个医生，从身体到心理的残害，无理取闹！

　　陆谦约了在B院工作时的几个朋友晚上去泡吧。连叶本想拒绝，但看着陆谦像小狗一样湿润润的眼睛，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连叶在Y国17年，说没去过酒吧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去的都是清吧，说是酒吧都嫌有些太清淡了。而C国的酒吧，虽然是由国外发展而来，但是发展了十几年总带上了C国特色，就是人多多，闹哄哄，乱糟糟。要找一间称心的酒吧是真的不容易。

　　这次陆谦找的酒吧是音乐为主题的酒吧。但即使再文艺的酒吧他都是酒吧啊。陆谦看着一同来的其他几个人早就喝的在跳脱衣舞了，连叶还是工工整整的穿着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白净而干练的小臂，还带着细边的眼镜，怎么看都像是马上要去做手术而不是在酒吧。细长的手指拿着玻璃杯，安静的听着台上的乐队的演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早已超脱尘俗一般。

　　而连叶却没有想那么多。他不懂音乐，没有认真听台上乐队的演奏。他关注的只是那个贝司兼主唱的少年。那个少年的眼睛特别像一个人，虽然他的穿着非常颓败，却有那个人那种可以与周围人隔离开来的气质和气场。

　　同行的一个做事大大咧咧的人见他一直盯着那个少年，就大着舌头跟他解释，“叶……叶哥，那个人啊，是……是这个酒吧的印钞机，来这里的人有不少都是为了他来的。嘿嘿，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弹得好哦，更因为啊，他是那个~啊~”那人左手食指与拇指做成一个圈，右手的食指在圈里面穿进抽出。同事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又跑到人群里拼酒去了。

　　等到乐队下台后，连叶叫来waiter给那个少年点了一杯酒送过去。连叶看着少年接过酒，waiter指了指自己这个方向，少年看向这边，一愣，脸上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却转瞬而逝，嘴角挑起露出一个邪气的笑。他端着酒直直的走向连叶，没有坐到连叶身边而是站在他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连叶，而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带着戏谑味道的字，“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