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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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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任家祺结婚的时候,连叶才只有10岁。任家祺也不过才是个刚毕业的22岁的毛头小子。然而这个毛头小子,即将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宝宝的爸爸,不再单单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哥哥。
连叶还记得任家祺结婚的那天,任家祺穿着黑色修身西装,头发整理的服服帖帖,干净而贵气的气质被衬托出来,脸上始终笑着。他牵着夫人的手,给夫人戴上戒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轻轻吻下,夫人闭着眼睛,羞涩但是幸福;白色的婚纱下肚子微微隆起,里面孕育着已经3个月大的生命。连叶还不知道什么叫危机感,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大概也是呆不长了。
任家祺也算是高干子弟。几辈下来都是高官,倒是到了他们这一辈的,三个孩子没一个从政的。大儿子经商,倒也搞得有模有样,二儿子刚拿到硕士研究生的学位,跟着资深的律师实习。任家祺是老幺,更是被家里从小宠着的,由着他去学去玩去做,不要求他,倒是没养成他骄纵的性格,反而温润如玉待人诚恳,到了大学又是出人意料的选了历史学,跟着导师修修古史。
任家祺和连叶是两个极端。喝着牛奶吃着蛋糕的少爷和从小就被叫做杂种的孩子,一个天,一个地。
连叶的母亲是现在任家当家老爷的弟弟年轻的时候与一个妓女鬼混生下的。生母的身份太低贱,任家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没有让她入任家的户口,只是每年给她们母女笔钱,随她们自生自灭。生母是个浪荡的女人,本就不在乎什么孩子,看女儿能够自力更生了,就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后来也许就死在了哪里。连叶的母亲靠着任家每年的补贴勉强过日子,16岁就跟了男人生下了连叶。然而命运多舛,丈夫迷上了赌博,偷光了家里的积蓄去赌钱,最后还是欠人家钱被打死了,留下母子两个和一堆烂帐。
连叶的母亲就靠着卖菜,给人家洗衣服做钟点工赚钱,帮死去的赌鬼丈夫还债,再靠着任家越来越少的补贴,勉强养活自己和才两岁的连叶。虽然不至于去街上乞讨,但越来越沉重的家庭负担和长年累月的心理压力,连叶的母亲还是在连叶五岁的时候过度抑郁而死。
连叶自然也不会被任家承认。生活的贫苦拮据远没有心理上给他的打击大。母亲是妓女的孩子,自己的父亲是臭名远扬的打老婆的赌鬼,住在肮脏而狭小的公寓里,四周是邻居的闲言碎语与冷眼,母亲整日的流泪,精神几近崩溃。直到母亲去世,法院判了任家来做连叶的监护人,任家才找到他,只不过仍然没有给他名分,只当是收养的孩子,跟着任家祺。想来真是可笑的可以,明明是自己舅舅,却要叫他哥哥。笑话啊。
那年连叶五岁。有点懂事,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懂。母亲去世已有五天,房子里虽然没有停电停水,但没同样有暖气。南方的冬天的冷,是带着湿气的冷,冰冷的水汽直直的要钻到骨头里去,几乎要把骨髓都冻成冰。连叶穿着厚棉袄裹着被子窝在床上,还是觉得冷。没有吃的了,也没有热水,虽然渴,但是实在不想再喝冰冷的自来水了。
妈妈……
连叶觉得很茫然,他不知道该不该哭。他觉得妈妈过的不开心,如今,妈妈是不是去了可以让她不再哭的地方呢?可是为什么没有带走自己呢?唉……好冷。
现在想起来,那时自己快要死了吧,那么冷得天气,没有热水没有食物,睁开眼睛都是一片黑,大概是世界抛弃了自己。任家祺的到来,就像神降临一样,就是那种,黑暗中突然就看到了光。而那时的自己只记得有人把自己抱起来焦急的叫自己的名字。那个声音,在后来的五年里,让连叶慢慢开口说话,让连叶脸上出现发自内心的笑,让连叶可以毫无顾忌的向任家祺撒娇,让连叶相信自己还有人陪着他。不要再挨饿挨冻了。不是一个人,我有家人哦!唯一的家人。
也许这五年是连叶回忆起童年来,最想要珍藏的记忆。不管世俗的冷言冷语,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陪伴。
婚后的生活很平和,很温馨,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变化。任家祺还是跟着导师做研究,闲暇的时候读书看电影打理花园里的一小块家庭田园。早上起来带着连叶晨跑,早餐必定和连叶一人一杯牛奶雷打不动,每日晚上教导连叶学习,教连叶弹琴,只是任家祺在家里的时间更多了,因为他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他和任家祺之间,不再只是两个人。任家祺先有自己真正的家人,然后是妻子,孩子,然后……也许就没有然后了。
连叶住在任家本家,虽对外说不是任家的人,但吃穿用住都是跟着任家祺,由任家祺照料着,也活得不知道比曾经好多少倍。只是他拒绝了任家祺给他安排的贵族学校,选择了普通的小学。连叶觉得自己只是个俗气的孩子,沾了任家的光才有现在的生活,去那些学校,自己觉得难受不说,更别是丢了任家三子的脸。
转眼连叶来到任家已经七年。
任家祺的夫人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连叶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初中。贫困艰苦的生活培养了这个孩子能吃苦能忍耐的品行,在学习上又更是聪颖,肯吃苦肯钻研,在普通的小学里学到的比那些重点小学更是多得多。
连叶拿着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想着任家祺夸赞的笑容,要让任家祺知道自己的努力,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自己是这样的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废物。
连叶在书房找到正在认真看资料的任家祺。他轻轻敲门,任家祺见是他,笑着招手让他进去。
“祺哥。”连叶看到任家祺脸上淡淡的笑容,刚才还焦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任家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即使什么也不做,单单是看他的笑容,都能感觉到流水般的清新。
“恩。”任家祺把连叶揽到身边,“哥跟你商量个事。”
“恩,听着呢。”
“我想送你去Y国念书。”
“是要出国念书?”
“是啊,你不想去我推荐的私营学校,选择普通的学校,也不能说不是好事。但我还是想让你接受国外教育。毕竟国内现在的教育还是有局限……”
“可是……祺哥,我觉得我还小,英语又不行,又……又什么都不懂……”明明应该是好事,自己有机会接触更好的教育。出国啊,班里的那些同学,个个都向往着能出国去看看,回来后可就是镀了一层金的。但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失落?
任家祺似乎没有发现连叶的异常,笑笑继续说,“这你不要操心,会有人和你一起去,可以先上预备班,再上中学。英语不是学来的,而是听来的。在一个环境中久了,就会慢慢适应,自然而然英语也会说的很好。”
连叶把手伸到口袋里,里面的通知书被他抓的皱皱的,他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缝隙发呆。任家祺见他久久不说话,又叫,“连叶?”
“啊……哥,让我,让我再想想。”
“好,你先在这里看看这些学校的资料,再决定。”说完任家祺拍拍连叶的肩,叫保姆给连叶端来一杯冰镇酸梅汤,就去卧室里照顾因为天热而感到胸闷难受的妻子。
连叶没有翻动资料,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浸湿,又被他抓得皱皱的。想着当初还是少年的任家祺,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从黑暗带向光明;刚来任家的时候,每次洗完澡,任家祺都喜欢把自己抱在他腿上,用毛巾轻轻柔柔地给他擦头发;任家的人对自己都是一副高傲的神色,只有他,真的是把自己当亲弟弟一样疼……
不想走,是的,不想离开这里,这里还有人疼爱自己……如果离开了,何时又才能回来?
连叶走到任家祺房间的时候,任家祺正扶着妻子让她吃药。
“小叶不想去吗?”
“孩子还小,不懂这些,让他再多想想。”
“是啊,这么小就要远走异国他乡,这次安排,是……老爷子的意思吧?”
任家祺沉默,许久之后,才有些疲倦地说,“血统在这个家庭,被看得太重太重了……我也不能违抗爸爸……只希望,只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被这个姓给桎梏了。”
连叶从半虚掩的门里,看到任家祺头把脸贴在夫人的肚子上,听着肚子里宝宝微弱的心跳。温暖而安宁的灯光给他们镀上了温暖的黄光。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他人。
连叶只觉得浑身发冷。刚喝下的酸梅汤仿佛是毒药一样,冰冷的,慢慢地吞噬着那仅剩的一点热量。
晚饭后,连叶跟任家祺说,“哥,我去。”心灰意冷,是这种感觉吧?
母亲的去世,只给连叶带来的茫然。而这次离去,给连叶带来了成长。
三个月后,办理好一切手续的连叶跟着任家老大身边的一个助理,去了Y国。任三夫人待产,来送机的,只有平常关系颇好的几个同学,普通人家的孩子,总是带着一股模仿不来的真挚。朋友便是朋友,不关血统的事,不关面子的事。任家祺,任家的三少爷,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