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长命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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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封信时，不知道你现在如何，但想必我与红莲已然远行。真昼，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
信纸被折叠了两次，摊平时看像是崭新的，大概写信的人落笔很快，一气呵成之后便封入信封内，落笔人的字遒劲有力，信纸和信封的挑选也如本人那边简介质朴，但像是那些电视剧解谜男女主角身世时或是男女主角在拆开师父留下来的信时惯有的桥段，长命寺真昼盘腿坐在院子的木质长廊上，晃着那条自然坠下的腿，不合时宜地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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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顿堀是一条位于日本大阪府大阪市的运河，与木津川以及东横堀连接，沿着南岸有一大片繁华街区，饮食店铺、娱乐设施，甚至还有不少电影院，自然而然成为最受大阪市民欢迎的地方。作为一个经常在国内外电影中代表大阪亮相的地方，护城河两岸布置了许多花坛和喷泉，室外广告和霓虹灯连成一片，每到夜晚，灯光装饰的招牌、霓虹灯光和道顿堀川水面上的反射光交相辉映，将整座城市点缀的更加华丽。
从道顿堀川沿岸通往南边的一条道上有座建于17世纪的法善寺，寺前挂着灯笼，黄昏时分总会染上一层淡淡的桔黄色。法善寺前那条路由石板铺成，称为“法善寺横町”，路边一些房屋有着漂亮的格子门，散发着沉稳宁静的气氛。
直到真正站在法善寺面前，长命寺真昼才看出一些它的与众不同来，规模极小和寂静是其次，在街头美食和日本讲究精致的美学背道而驰的大阪，法善寺给人一种沉稳的温馨感。
不需要祓除诅咒，所以路上真昼早早询问过五条悟来此地的意图，男人并未刻意遮掩，只是告诉她经营法善寺的一个小家族祖上旧姓赤穗，就是赤穗红莲的赤穗。
长命寺真昼明白了。
这是妈妈出生的地方。
她早就知道在四岁那年，五条悟就着手调查过她的家底，但当时对赤穗红莲的定义仅仅为身带女王蜂体质的孤女，诅咒师。
片雾家在此地盘踞已经数百年，早在法善寺还未出现时，从古至今家族内的人丁都并不兴旺，但至今都有着相当老旧的传统。片雾家祖上旧姓赤穗，几十年前才改姓片雾，当时的大小姐赤穗丽子与一位有着风波命的中国咒术师结合诞下了第一代女王蜂，自此之后这个体质就时不时会隔代降生在赤穗家。
而赤穗家本有宗分家之别，宗家有着代代相传咒灵操术的使命。赤穗红莲作为家主弟弟的女儿，又是女王蜂体质，原本应侍奉家主的长子。女王蜂对咒灵的吸引力与咒灵操术相辅相成，而为了控制女王蜂，宗家会对拥有该体质的族人降下咒印封印其咒灵，所以赤穗红莲无法使用术式，此前才被认定为诅咒师。
这些信息来自于家主弟弟的夫人片雾瞳，也就是赤穗红莲的生母。
说起来长命寺真昼应该唤她一声外祖母才是，她抬头看向满头花白但却依然精神奕奕的女人时，女人也在看她。
太像了。
虽然五条悟对她未提到只言片语，但甫一进门，片雾瞳就知道这孩子是赤穗红莲的后代，除去一些细微的差别，她简直就是十五岁离开家的赤穗红莲本人。
五条悟会带着长命寺真昼本人前来纯属在片雾瞳的意料之外，会听到家里人已经找到女王蜂下一代继承人的下落但在头疼她沦为“那个五条悟”的玩物该如何要回也纯属是意外。红莲——尚且还是片雾红莲的时候，原本是要和现任家主捆绑在一起的人，但她十五岁时就逃离了家族，谁都知道没有咒力的女王蜂踏出家门半步都是死路一条，谁也没想到赤穗红莲会逃，片雾瞳看到了，但默许了。
对于那孩子来说，或许死去也要比困于一方天地被利用榨干要好得多。
至于她颠沛流离了三年才遇到长命寺时雨，又在二十四岁时诞下真昼又是后面的事情了。
会提出要见五条悟一面的要求，是片雾瞳希望看看抚养自己外孙女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也仅仅只是看，若是个良人她心中的愧疚感能减弱几分，若是如同家族般十恶不赦，片雾瞳也哀其不幸。或许是报应吧，现役家主未能生出带着术式的孩子，自从女王蜂从这个家族消失之后，咒灵操术也要随之消失了吧。
片雾瞳拿出一个木盒子递到两人面前。
五条悟伸手打开，是一封信和一串乌紫念珠。
“信是长命寺时雨写下的，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提起那个为见过面的女婿的名字，片雾瞳显得有些生涩，但在看到那串念珠时，她的目光又柔和了许多，“念珠是红莲的，她四岁那年有个云游僧人途经此地，给了一串念珠和一串项链，传闻是世界上第一个女王蜂的骨骸，因为无法损毁所以被妻子做以封印之物……是了，就是大小姐项上这条，看来她是把它留给大小姐了。”
片雾瞳将长命寺真昼称呼的极其疏远。
五条家有个和五条悟享受着平等待遇的养女，这是咒术界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五条悟保留了她的姓氏，但她姓长命寺还是五条，在他人看来并没有区别。
言毕，和室内寂静下来，片雾瞳轻轻揩去眼角湿润，那声叹气听起来格外苍老：“看到大小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二位快些离开吧，这个片雾家没关住红莲，他们也自然得不到你。”世界上想要得到长命寺真昼的真是太多了。
长命寺真昼抱着盒子站起来，问：“你会怎么样？”
片雾瞳仍然低着头：“我并不在意我会如何，再怎么说我也是分家家主的夫人。但我生在片雾家，这就是我要承受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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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在回程的列车上已经被仔仔细细看过一遍，长命寺真昼靠着五条悟劲瘦有力的肩膀，缄默不语地看过一遍，又再度收起来，将那串念珠戴在男人右手上，
纸上的内容六眼早就反馈给五条悟过，实际上他知道的比真昼还早，信内除了讲了一些与赤穗红莲的事情之外，从对外人以及友亲，到人生价值、该成为怎样的人、要坚持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些细碎的叮嘱事无巨细。
信中有一句话，“长大之后就把我忘了吧，你必须要以自己的价值观支撑自己的人生，有很多东西。有很多东西不是守着道理就能保护的，但是你所相信的，你所爱的那些人那些事，会成为你无比重要的真实”，结尾处的钢笔字迹有些许的晕染，五条悟猜测大概写到这里，那位素未蒙面的父亲大人落下了一滴泪。
“悟，我以前听说寺庙的僧人就算看不见诅咒，大部分程度上也能感知咒力啊磁场啊什么之类的，”长命寺真昼喃喃自语，“所以决定收留妈妈和那天到来之前，他肯定早就已经感觉到了吧，所以才能未卜先知写下这封信托给别人，真是个好人啊。”
“嗯，”五条悟概括，“他很爱你们两个，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抛下你跟着她走了。”
长命寺真昼笑了一声：“你真是一如既往喜欢泼人冷水啊。”
列车穿行进隧道，无数黑暗涌到眼前，长命寺真昼听到五条悟轻声说：“跟着你妈妈走，她黄泉净土不会寂寞，你不一样，你有我们，你妈妈可只有他了。长命寺大禅师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众生皆苦，你我皆是众生。
长命寺真昼觉得双眼有点酸涩疲乏，她看着某处黑暗，声带哽咽地问：“妈妈会后悔生下我吗？”
“我回答不了，”五条悟抬手，粗粝温热的食指摩挲过少年女子的脸颊，“以后再亲自去问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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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红莲说到，业果是来寻她的因果，让我带着你离开，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想陪着红莲，哪怕是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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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结尾写道：“我与红莲一生相爱的克制坎坷，至今仍是我的遗憾。这原本是写给你的信，再过多提及我们也属实不合适。真昼，人的一生无论长短都会相当艰辛，不能陪着你，我很抱歉。”
写下最后一个标点，长命寺时雨丢开笔，无声地泪流满面，年幼的长命寺真昼丢掉赤穗红莲前两天新带回来的玩偶，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奶声奶气地问爸爸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妈妈过来。
“真昼，来生也做爸爸妈妈的孩子好吗？”长命寺时雨抱住真昼，泪水落在她身后的木质地板上，倒映出赤穗红莲站在门外缄默不语的身影——这样的诅咒对于她的真昼来说过于残忍了。
可那时真昼什么都不懂，也尚未能预想并且理解之后会发生什么。四岁的真昼只是双手费劲地够住父亲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真昼最喜欢爸爸妈妈啦。”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安慰不够分量，小孩又笑着说：“真昼要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附信的内容：
展信安。
看到这封信时，不知道你现在如何，但想必我与红莲已然远行。真昼，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
一，睡觉前老老实实刷牙，要跟家人说晚安。
二，帮助朋友后，不能要求回报。
三，好好打扮自己，要花钱买漂亮衣服。
四，遇事不可强出头，时常保持冷静。
五，不要害怕与人接触，要敢于在人前出丑。
六，听从你的心声，选择生命继续还是终结，人生价值由你自己决定，选择有无数种，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但是要做一个能为自己所有行为承担责任的人。
七，学历没有任何意义，要在你喜欢的地方工作。
八，保持赤子之心，坚持自己的正义，去学习爱人，什么是正确你自己去决定。
九，不要渴望得到一切，有时要选择放弃。
十，不要背后说人坏话，有话跟当事人直接说。
十一，不要以示弱为荣，脆弱要自己铭刻在心。
十二，要多看电影，多读书，因为眼前的生活并非永远，学习各种价值观，掌握一定的常识，然后拼命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十三，长大之后就把我忘了吧，你必须要以自己的价值观支撑自己的人生，有很多东西。有很多东西不是守着道理就能保护的，但是你所相信的，你所爱的那些人那些事，会成为你无比重要的真实。
十四，笑着面对一切事情，笑容会让你坚强，但是悲伤痛苦的时候，可以再重要的人面前哭泣。
十五，不要战战兢兢，也不要感到寂寞，去拥有你独一无二的人生，漏洞百出也没关系，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但是要做一个能为自己所选择的人生不后悔的人。
我与红莲相识于1991年，那个寒秋特别冷，每日来礼佛的人也只在少数，她满身憔悴地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日后断断续续来了三个月之久，后来她说来此处第一天，透过前来的游客第一眼看到我结跏跌坐在某处，闭目诵经，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披上绛红袈裟，忽生一种慈悲，本来的锋利轮廓都显得柔和，令她长久铭记。
我从未同她说过她的美貌，真昼，若你看到这封信时大可寻一面镜子看看，也能略知一二诞下你的母亲有多美丽。诸色无常，诸想无常，诸行无常，诸识无常，诸爱无常。其实本来如此，世上种种悲喜得失，都只是一念之间，事情发生的时候会经历感情，事过不会长久。无需执着。原本该是这样，然而寺中无事的时候，她会来找我探讨问题。有一天她问我她的生活要何以继续，原先是为了膈应家中，如今过于艰难就显得没意思，我那时还不知道她到底经历着什么，只是以为寻常家中女孩与家中闹别扭，过早出来独自生活因而活不下去，于是我说：一天天过。
我为她起名帕德玛，梵语中莲花的意思，也是六字真言om mani padme hum中的红莲花。持诵六字大明咒，可以消除病苦刑罚，世间种种苦。私心里每一次念诵，于我而言，都好像是在呼唤她的名讳。
我又跟她说仓央嘉措有句话，我将骑着我梦中那只忧伤的豹子，冬天去人间大爱中取暖，夏天去佛法中乘凉。于是她离开长命寺，再次周游世界，看万里江山，人间百态。我赠她一串菩提子念珠，才发现她右手已经带了一串不同寻常的乌紫念珠，两年后再回来，她伤得很重，念珠丢了，只剩下我赠她那串。
如何受伤，万象中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存在，日后都是她一一讲于我听。长命寺受历代主持咒力加持，天地灵气浓郁，于你们二人是天然呵护，于是我想那便是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她离开后每一次诵经，法器奏响的宏大乐声传入我的耳膜，我都会想起遥遥站在灯火辉映的灯海深处的莲花。
那天红莲说到，业果是来寻她的因果，让我带着你离开，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想陪着红莲，哪怕是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我与红莲一生相爱的克制坎坷，至今仍是我的遗憾。这原本是写给你的信，再过多提及我们也属实不合适。真昼，人的一生无论长短都会相当艰辛，不能陪着你，我很抱歉。
真昼，我爱你，永远爱你。
署名长命寺时雨，写于2005年2月1日。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长命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