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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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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忘川,无间坠落
文/点皙
(一)其实,我想:女孩子都是比较自卑的,可能有些卑微的小心思被掩藏在那神秘的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
N市是一个不大的小城市,可能有些古朴,这里有大片青石砖瓦的古老的旧镇子;或许有些开放,这里也鱼龙混杂着KTV、酒吧。游戏厅等酒色场所;要不,也算是有些豪华的,这里有几家大型的企业,在全国也小有名气。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市,我叫尹薏,尹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前几代也能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到了我爸爸这一代,已经没落得不行了。我的爷爷是一个在当地有些声望的教师,我的爸爸是个有名无实的商人,我的妈妈是个没混出头的护士。
我记忆中,就是这样一栋青砖大房子,里面三世同堂,在六月的梅雨里,泛着青黑色的水晕印迹。
在学校,我有一个勉强算得上是交情不错的朋友——岑音。岑音和我不同,她爸爸继承的是家族产业,她的叔叔、伯伯,她的整个家族在N市都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为什么岑音和我交情不错呢?这是因为,岑音的成绩不好,而我的成绩向来都是名列前茅的。岑音的所有作业都抄自我手,甚至小考也基本有我代劳。
有时候,我在数学课上,看着岑音肆无忌惮地拿出手机,挂上□□,再掏出她那进口的苹果MP5,悠闲的看起小说的时候,想:如果,我不是出生在现在的家庭,而是一个显赫富贵的家庭应该多好啊。然,这只是我卑微的一个小心思,我只是很闲暇时将它从心角拿出来,联想一番:是啊,若是我的家境富裕,再加上我的成绩很优异,或许,我就不用太刻苦,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有高档车接送,可以出入豪华餐厅,可以不再为升学而苦恼担忧,我的前程可能早就被计划的相当完美,即使是成绩不好,可以生活的相当富足和安逸。但这种想象又随即被我抛诸脑后,专心投入学习。
伟大的马克思列宁啊,请原谅一个小女生片刻的动摇,只是这个世界的诱惑太多,太纷繁,太复杂,而金钱恰是其中最具杀伤力的一种。我悄悄地抑制着自己的心不受外界的干扰,读着我自逍遥的圣贤书。
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用知识改变命运。换句话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是我的爷爷整日在我耳边唠叨的一句话。在我的家人看来,我生来就应该拼命地用功地读书。然而,岑音彻底颠覆了我的认识观。
又是一个星期将要结束,月考渐近,以前在我的帮助下,岑音都勉强应付过了她爸爸妈妈。于是,这次她提前请我吃饭。周六,爸爸不知何故又去了X市,妈妈要上班,我便答应她周六在小区门口等她。
周六中午,我刚从小区出来,就看见一辆奥迪S8,岑音从车窗里叫我:“尹薏,这儿。”我走上车,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估计25、6岁的样子。岑音说:“这是我堂哥,岑经,岑经,这就是我同学,尹薏。”我有些局促的和他打招呼:“你好。”岑经笑道:“小音说你成绩很好,在学校,你多照顾她了。”我忙说:“哪里,岑音也不错的。”哪知岑经嗤的一声笑了:“就她那点花花肠子,我不看也知道的。”岑音不满:“岑经!你真讨厌。”
于是,岑音就开始和我讲岑经的丰功伟绩:“尹薏,你不知道。岑经,他自己16岁的时候就不高兴上学了,说什么上学没意思,自己在家一天到晚吃喝玩乐。这两年,不晓得跟着我叔叔在忙什么,没出息啊。”岑经听了,说:“好你个小丫头,居然来挖苦我了。怎么,没看到哥哥我现在穿金戴银,票子不都是自己赚的。就我说啊,读书也没什么,不就混个文凭吗?最后还是要有实际经验的。小音啊,我说,你也别去读什么书了,出来跟着哥哥混,包你整天吃香喝辣的。”岑音撇嘴:“才不要呢,还是学校里舒服。尹薏,你说呢?”
其实,在岑经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恍惚了,被岑音这么一喊,也不知道说什么:“还好吧,都差不多。”
“哥,话说,我们今天中午去哪儿吃啊?”岑音问道。
“上岛,可以了吧。”岑经问我:“尹薏,你想吃什么?”
“我…我随便吧。”
车子已经开到上岛门口,岑经刚想拐进停车场,就见有一辆车很不知好歹的开到眼前,狭小的入口被堵住,“Shit!”岑经咒骂了一句,回头倒车,让出了一段距离,前面的那车却迟迟不见移动。
“怎么回事啊?”岑音凑上前去看:“那人什么意思啊?方向灯不打,空出这么大距离不走,在干什么呢?”
岑经冷笑:“在啃烧饼,他妈的二百五一个!”转过头对我们说:“你们先上去吧。”
“恩,岑经你快点啊。”说着岑音拉着我下车。
这时,却见对方司机居然下车,副驾驶的门也打开,走下了两个小青年。我拉紧了岑音的手:“他们想干什么?”
“岑经!”岑音喊道。
岑经也快速下车,对方两个人好像在纠缠着我们,“你们什么意思啊?有路不走,二百五啊?”岑经发泄着他的不满。
其中一个人推了岑经一下,叫嚣着:“你说什么啊,有种你再说一遍!”
“我说得就是你!二百五!”岑经也火了,很不屑地说。
“你!想打架啊?老子告诉你,这整个N市还没有谁敢打老子的!”那司机也火了,动手就打人。
“哼,打的就是你”说着,岑经一拳挥上去,“这整个N市也没有谁敢打我的!”
“岑音,怎么办啊?”我看得心惊肉跳,“要…要不要报警?”
岑音也有些紧张,握紧了我的手,但又想到什么,说:“不行,他们两个人打岑经一个人,岑经会吃亏的,我来找人!”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拨号码:“爷爷,恩,我是小音啊,快,你找几个人来,岑经和两个人在上岛门口打起来了,恩快点……”打完后,她才舒了口气,放声说:“岑经,跟他们打!我喊了爷爷,他会带人来的!”说着向我解释:“我爷爷最早是混□□的,发家时就是靠的这些地下人脉的。到现在,N市还没有那个混的没听过岑晓义的名字的!”这功夫,岑经已经把一个人按在地上,另一人也开始打电话。
“瞧,那边那个不也开始找人了吗?”岑音指给我看:“想打群架?好,看谁打的过谁?”我拦住她说:“这事也不要闹太大吧,影响不好,多不好收场啊。”
岑音也不在乎:“怕什么啊?哼,N市就他们打不得?让他们看看,能打他们的人多了!”
警察也来了,岑老爷子也来了,对方喊的人也来了。只是最后发现,大家还是一家的,那些人是跟着岑老爷子手下混的。
岑音后来跟我说:“我说,尹薏,你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发生什么事,你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遇到这种事,不要怕!以后啊,你就打电话给我,我帮你!”说完,很豪气地拍拍我的肩,“其实,岑经说的不错,学校啊,都只培养出了你们这些好学生胆怯的性格了。”
(二)现实很残酷,很黑暗,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和黑暗。
那一天,我回到家,爷爷问我:“你去哪儿了?“
我回答:“和同学出去吃饭了。“
爷爷穷追不舍:“哪个同学?是那个岑音吗?我说啊,她成绩又不好,家里不就有两个臭钱吗?小薏啊,爷爷把尹家全部的希望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读书,为尹家挣一口气啊。”
我很烦躁,一方面,今天岑音的事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我受够了这种无尽的压力和期望,他们总是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加诸在我身上,好像我就应该完成他们想的任何事情。
我认为,既然你们想出人头地,为什么就一定要我去做?有说这种话的能力,为什么就不自己去呢?爸爸一事无成,整天赖在家里,各种费用都靠妈妈微薄的工资,这两个大男人却还能坐享其成,只会喝着小酒,说些反政府,反社会的废话,要不,就是要求我怎么怎么样。
晚上,爸爸又到10点左右才回来,说是从X市回来的。我听到他和妈妈在吵架,又是为了钱的事,爸爸在外面欠的债,都是妈妈一点一点还的,可是爸爸还是赌博,买彩票。
“你,你就这样没出息。小薏出生16年了,你就这样软在家里,一分钱都没有,还在用钱,每次都是借我的,你哪一次还了?”妈妈爆发了。
“啪!”我听到一声耳光,“你他妈个婊子!这是你房子啊?你给我滚!滚!”爸爸也爆发了。
“哼,你也只有这样一个房子了!”
我迅速的打开门,把妈妈拉开,妈妈还在嚷:“你有个屁用啊?什么用都没有,用我的……”
爸爸还要打人,我用身子护住妈妈,爸爸那满是劲的手就打在我脑后,我也火了:“你脑子有病啊?整天吃饱了只会用暴力,有力气不会赚钱啊?”
说着将妈妈拉进我房间,把门锁好,任门外狂风暴雨般的怒吼。
我头很晕,我说:“妈,睡吧。“
然后躺下,我又开始想:如果我家里没有家庭暴力,就像岑音家里那样多好啊。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惊醒,在黑暗中,我看到一丝火光:“谁?谁在那儿?”没有回应,“妈!妈!你快醒醒!”我推推身旁,却发现妈妈不在!
“我是往生,你不用害怕。”火光渐渐变大,出现了一个女子,“我是无所不能的往生,我能满足你心底的愿望。”
心底的愿望?
“是的,你最想得,又最不能说出口的愿望。”往生很温柔的注视着我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被蛊惑了。
往生神似乎早就料到我的想法,露出“欣慰”的笑容,说:“好,我帮你实现。”
或许,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我想,而梦外,现实还是很残酷。
第二天,我醒来,却感觉很不一样,这不是我房间!这也不是我家!
(三)人的本质是有私心,但不可否认的是,人还是有恻隐之心的。我只是不忍,那风烛残年似的白发——人这一生,痛苦比爱,更本质。
往生,真的实现了我的愿望。我的灵魂附在了岑音的身上,这是我醒后发现的。看着这豪华的大房子,我竟无师自通的知道这里的一切,仿佛我来这儿无数遍。
只是不知道岑音怎么样了,我有些担心,她醒后发现那儿不是她家,会怎么样?是说出实情,然后像疯子一样被对待?还是不说,装作不知道?
但是我已经无暇考虑这些,因为眼下,我就是岑音,就是这个我幻想中的家事好,成绩也好的女生。
周一的月考,我和尹薏是在不同的考场,我不知道尹薏将会怎么考,我很轻松地将卷子写完,猛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前,我是把答案写好放在一个地方,所有想要答案的人都可以自己去拿,而现在,我可以肯定,尹薏不会知道怎么做,更别提传答案给别人。我有一点为尹薏担心。
考完出来,尹薏一脸郁色,我走过去,想试探她,“考得怎么样?”谁知,尹薏很困惑的问我:“你是谁啊?”
失忆?我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我是尹…岑音吗?”
“岑音?岑音是谁啊?不过,这个名字很熟悉。”她想了想,却还是没能认出我。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真的失忆了。
后来,月考成绩出来了,我看到成绩单上,岑音的名字从原来的中等偏下,一跃到前五名,而尹薏几乎是全部挂科。
后来,尹薏大多数时候是呆滞的,作业不做,课不听,如同瓷娃娃一般。原来依赖尹薏作业的人都转向其他人。人生,就是如此势利,我们都是这样。
后来,老师轮着找尹薏谈心,询问情况,再后来,都对她不耐起来,把她当作反面典型。
后来听说尹薏在家里天天挨打,遍体鳞伤,我可以想象爸爸和爷爷在失望和暴怒之下的样子。
后来,尹薏没有再来学校,有传言说,尹薏因为太刻苦学习才痴呆了,精神分裂,她妈妈带着她在求医。
后来,尹薏的消息越来越少,只是可能好像是尹薏家为了她的病贫困交加,家徒四壁。
后来……
我只是听着班上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在谈论,不是不后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思索:或许,是我错了?只因为我的一点私心,一丝贪欲,让原来的家庭变了样?但是,现在……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发呆,突然,看到熟悉的背影,只是那略显苍老的身影,那有些阑珊的步伐,以及那风烛残年的白发。是妈妈啊,她搀着尹薏的手,尹薏的脸上仍是迷茫,像是一个未开化的孩子。就这样两个人,在人海茫茫,在滚滚红尘,在这夕阳西下的寒风中瑟瑟的走远,很单薄,很……
不可否认,人是有恻隐之心的,我只是不忍,那风烛残年的白发。愧疚,不足以来表达我的悔恨,对自已,对岑音,对爸爸和妈妈。也许当初,我是可以不选择,一切也不会改变。
回到现在的家,每天如此,妈妈去打麻将,爸爸有时回来,但多数情况是不会来的,他在外面有儿子,整个家里都心知肚明。
我只是觉得这样空寂的家庭很悲凉,有一种冷从心底缠绕全身,明明是初夏,却感觉如寒冬一般。表面的光鲜下是黑暗的现实,我现在才明白。
(四)幻境破灭后,剩下的,仍是幻境。这就是往生,无往而极致的往生。愿我得菩提时,心似,琉璃。
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而,只是隐约听到有流水声。
“尹薏。”有人在喊我,是往生。
黑暗中又出现了火光:“孩子,是到你该回去的时候了。往生很温和的说。
回去?回哪儿去呢?我不解。
往生轻笑:“从哪儿来,自回哪儿去。”
嗯,好。
往生走近水流,掬起一杯水递给我。
这是什么?
“是忘川。”
忘川?
“是。”往生悲悯的看着我,“看来,你还没有明白。作为无所不能的往生,我可以回答你的所有疑惑。”
这是哪儿?是梦境吗?还是人间吗?
往生嘲讽的笑了:“这儿?人间?不,孩子,这是地狱,是无间。而你将去的还是无间。”
无间?
“往生,往生就是轮回。一次次的天道轮回,一次次的重复往返,永远没有尽头。仅此而已,至于人道,那不是比地狱道更可怕的存在吗?”
我愣住,这就是往生?那我16年的生活又算什么?
“那只是无间中的幻像,因为贪欲和私心,你坠落到无间中,受到的就是往生的惩罚。作为惩戒,往生中每一次的你都会这样,直到某一次往生中,你没有再动私念,那么轮回结束,投入天道。”往生神秘的一笑,“不过,到现在,几乎没有谁能在往生中走出来的啊。似乎都很喜欢幻像呢。”
是啊,有谁能从私欲中总出来的呢?不是圣人,不可能有圣人之行;不是琉璃,不可能有琉璃之心。往生是一种极尽的无奈。
我莫名想到一句话:“We read the world wrong, and say that it deceives us.”我们把世界读错了,反倒说,是世界欺骗了我们。
就这样一次次的往生,轮回到天荒和地老,沧海与桑田,轮回到山无棱,海水为竭。
有一种悲哀叫绝望,有一种绝望叫往生。
坠落无间,勿见,坠落。
往生忘川,望穿,往生。
点皙 于2010.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