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春》云拨月

4、第4章

　　被直呼名讳，男人也不生气。他怀里的人儿方才握枪的姿势太过绝艳，像一幅优美的画作。

　　原以为他这个师弟逃走后会顺势逃回大厅躲过一劫，却没想到他会另寻出路。

　　等他和长生顺着枪声赶到时，就看到暗巷里的这场绝地反杀。

　　真是精彩，陆闻舟的身手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他松开那细白手腕的时候带着意犹未尽。

　　陆闻舟原本白净的西服浸满血迹，半张脸上也都是血，他目光幽幽地盯向霍季恂，“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与你素日无仇，师兄为何引人追杀我？”

　　旧怨未了，新仇又来，他向来睚眦必报，又怎么忍得下。

　　所以这个问题一定要问个明白，好让他给霍季恂选个舒服的死法。

　　这是显然动了怒，霍季恂看一眼地上的惨状，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耐着性子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车里再说。”

　　陆闻舟身子绷直，并不动。

　　他不相信霍季恂这个人，他既能坑他一次，焉知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不多时，巷子外就传来巡逻警车鸣着汽笛，由远至近。

　　霍季恂身边一直沉默的长生冒出来，他弯腰冲着陆星河行了一礼。

　　“二少爷别担心，是小的报的警。大华饭店有贼人闯入，此时那边已经乱作了一团。您和霍先生抓紧时间先走吧，这里交给我。”

　　陆闻舟这才注意到他，只见此人穿着短手打扮，一脸机灵，倘若不出声，甚至都不会让人发现。

　　既然有人留下来收拾残局，他也不愿在此多浪费时间。何况霍季恂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想到此，陆闻舟弯腰捡起方才打斗掉在地上的怀表，然后示意霍季恂带路。

　　黑色轿车飞驰在夜色里，陆闻舟自上车开始一言不发。

　　路灯清浅，他躺在车座里垂着眸子，眉眼深深的五官，一眼望去挺渗人的。

　　霍季恂知道他还在等自己的解释，只是他不急着开口，直到将车开到南京路一带时才停下，他脱掉自己外套递给对方，想让他遮掩身上的血。

　　陆闻舟眼珠转了转，伸手接过，然后，擦脸。

　　......

　　霍季恂看着他近乎报复的行为，开口解释：
　　“当时对方人手太多，我才出此下策。我以为你会往宴会厅跑，毕竟老师和郭老板都在场，量这些人也没胆子去捉你。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他会反手击杀吗？

　　陆闻舟将脸埋在外套里，想冷笑，知道他这话说的原也没错，换做是他他也会这样做。

　　心里却有些懊恼，今晚真的大意了，他真是闲的去淌这趟浑水。

　　“这些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霍季恂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自然是想打坏主意的人。”

　　陆闻舟想起洗手间的那段对话，抬起头下意识问道：
　　“他们想要那批军火？”

　　“准确来说，是想偷那批军火。”霍季恂笑了起来，吐出的话却惊人，“只可惜白跑了一趟，还送了性命。”

　　看来那些人已经被灭口了，不然他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陆闻舟还是有些不解，“你顶着陆家运货的名义走私军火，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人追杀吧。你就不怕哪天真被灭口了？”

　　小家伙这是在套他话了。

　　霍季恂看他一眼，没告诉他，他是真的对这场暗杀并不放在心上。

　　他有心吊陆闻舟胃口，语气变得半认真半揶揄，“以前可能会怕，现在闻舟长大了，会保护师兄，我又有何惧。”

　　“今日多谢闻舟出手相救。”

　　陆闻舟：“？”

　　这他妈关我什么事？

　　知道霍季恂不愿说实话，他慢慢扬起嘴角，笑地虚伪。

　　“只希望师兄别再推我出去挡刀。这次能救得，下次可不好说了。毕竟不是次次这么好运的。”

　　霍季恂望着他面如白玉的脸庞点头，“自然。”
　　他也舍不得。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不再说话。

　　霍季恂复又打火启动引擎，他驱车将陆闻舟送到陆家门口，没有往里开。

　　“你今晚喝醉了，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不要惊动其他人，我回去接老师回来。”

　　陆闻舟从车里钻出来后，听到霍季恂这样说。

　　他不置可否，他说他醉了，那他便醉了吧。

　　衣服上半干的血迹这会儿被雨淋湿更加难受，显然没办法再穿了。他脱掉外套扔给霍季恂，让他想办法毁尸灭迹。

　　霍季恂望向窗外，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此刻皱着眉看他，雨水淋湿了他的发丝。

　　不知怎么的，他有点想吻他。

　　见霍季恂不说话，目光却透着诡异。陆闻舟心里发毛，掉头往宅子里走，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冲澡。

　　一番沐浴后，他穿件黑色浴袍，双手枕头靠在床上，开始梳理今晚的遭遇。

　　他出手纯粹为了保命，不过霍季恂胆儿也挺肥的，为了赚钱竟然干起走私军火的买卖。听他说话的口吻，显然早已不是一回两回。而陆家老爷子也是参与其中的，他们究竟将这些军火卖给了谁。

　　陆闻舟并非喜欢多管闲事，只是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体质锻炼好后，每日就去百乐门看人跳舞，去看电影，或者约上旧友去踏青春游......总之，就是要好好享受一下精彩的人生。

　　既然选择这样的活法，那他就要了解所有潜在的危险，好让自己能趋吉避凶，若陆家真遇到了险境，必要时刻他也能全身而退。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去，竟是一夜好眠。

　　次日，陆闻舟起个大早，精神抖擞。

　　他在花园里跑步碰上正在晨练的陆老爷子，陆群先见他动作新颖，有些稀奇，也随他一起小跑起来。

　　坚持了半柱香时间，陆老爷子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弯腰撑着凉亭石柱，摆摆手，
　　“身子骨老了，到底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以前我在长沙老家卖杂货时，挑三十来斤的担子，半口气不喘就能从城东走到淮南街。”

　　“现在安逸日子过久了，倒是越发没用了。”

　　没想到陆老爷子居然是白手起家，陆闻舟有些佩服。他递上热毛巾，“爹很久没回长沙了吧，等天回暖了。我陪您回去一趟。”

　　陆群先接过毛巾，擦擦发白的鬓角，道：“以前的老屋早没了，还回去做什么。再说那边现在民生缭乱的，我们好生待在上海就是。”

　　“对了，你昨晚离开时怎么也不同我们打声招呼，我派人寻你许久。”

　　陆闻舟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新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着一套说辞，
　　“昨晚不小心多喝了几杯，谁知不胜酒力。我怕到时出洋相落人口舌，所以先让季恂师兄送自己回来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他也算和陆家人相处过些日子，知道陆老爷子平时最好面子，他这句话无疑说中陆群先心坎里。

　　“日后类似这样的场合数不胜数。中间离席可不是绅士作为，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陆群先看着眼前羽翼未的小儿子，又想到留洋至今未归的大儿子。他叹了口气，眼底浮起淡淡忧虑。

　　他还要再说什么，被寻来的管家打断。陆群先这才想起早上还要去趟铺子，他临走前又叮嘱陆闻舟几句，才和管家一起离开。

　　陆闻舟目送他们出了鹅暖石路，转身走进凉亭，从屋梁上取出两袋沙包，绑在腿腕处。

　　纱布是他前些日子吩咐绿珠缝制的，里面的沙子也是问老花匠要的。为了改造这副羸弱的小身板，他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昨晚大华饭店里出了事，他不信陆老爷子不知情，偏偏他方才却只字未提，只担心他的行踪。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这件事的背后主使他也是知道的。

　　或许陆群先真的很溺爱他这个小儿子，希望他远离这些腥风血雨。但陆闻舟并不能为此卸下心防，眼下的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