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5、初次下山

　　宋云岚初次见虞上闻那年是个春天，那日春光明媚，天气还有些微寒，虞师兄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替她接了一片洁白的广玉兰花瓣。她目不转睛盯着他，只因那一瞬间目光的交接，温文尔雅的虞师兄就像粒珍珠在她的壳中磨砺了无数年。

　　年少时的情窦初开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下去，反而随着枝头那朵玉兰花越开越盛。爱慕着虞师兄却从来不敢表白，她小心的呵护着这种甜而酸涩的果实。

　　宋云岚资质平庸，来天花洞许多年也没有展现出过人的本领。不过她有另一处值得师兄弟们尊敬的优点，她在天华洞打点着众师兄姐妹的生活用度，几十个人在生活中产生的琐事在她管理下都变得有序而整齐。

　　她像一个长姐关心着明裳，为第一次出远门的师妹准备了一个大包袱，包袱中装尽了生活所需。明裳展开包袱细细捋了一下，换洗衣服准备了三套，比较朴素些的簪钗三五根，连碗筷都备了一副。

　　她是干脆而利落的人，看着这么多非必需品笑了，搂着云岚师姐的手臂撒娇道：“师姐，少带些吧，我不是去玩，带这些累赘还如何跟人打架！”

　　师姐笑道：“你是姑娘家，这些东西肯定用得上，你一向喜欢绿色，我把你那几件绿色衣裳都装了进去。”

　　“多谢师姐了！我还带上了这两样，你看！”她举起手中的松木剑和一串铜板。

　　宋云岚笑道：“还不算蠢，从未下过山竟然知道这个有用。”

　　手里这四千枚铜板是明裳攒了十几年的成果，被她数的明光滑亮，虽没有下过山，但是这些铜板能买一切想要的东西还是知道，师兄师姐们平日里捉弄这个无知的师妹时，常常送她一两枚铜板，道：“好好收着，哪天下山了，可有大用处。”

　　四千枚铜板拎在手中怪沉的，她用绳系了个串斜挂在肩头道：“师兄们说山下有好吃的，我要用它去试试。”

　　云岚宠溺的捏着她的脸笑问：“我的饭不好吃，还惦记山下的？”

　　“你给我做的饭肯定是最好吃的，我下山最担心的就是怕长时间吃不到你做的饭而提早回来。”

　　云岚道：“山下确实有许多美味，铜板花一些少一些，能减轻重量，需要什么就用它去买。”

　　第二日清晨明裳就出发了，送行的师兄师姐被她的样子弄的忍俊不禁，她背后插着一把松木剑，左手拎着小包袱，肩膀上斜挎着四千七百五十三枚铜钱，都想看无知的师妹出丑，个个只顾着笑，却不说因何而笑。

　　金云霄等他们笑的差不多了，走到明裳面前，为她调整了下四千枚铜钱的位置，道：“真是没下过山的傻子，都说财不外露，你倒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钱。”

　　明裳立刻要取下铜钱，云霄师兄按住她的手道：“这样背着也好，省劲。我想也没几个人能从你身上拿走它们 。”

　　金云霄转身对虞上闻道：“师兄，明裳一路上还需你多多照顾。”

　　“师弟放心。”

　　明裳下山最不舍的就是金云霄，他因旧年除妖之时被重伤肺腑，这一年来一直隐瞒伤情闭关养伤，否则明裳下山这样的大事哪能轮得到虞上闻！

　　临行时，明裳转身戳着金云霄的胸口小声说道：“师兄一定要好好养伤，这里难受的时候赶紧让云岚师姐给你熬药，别一个人扛着。”云霄笑了笑点头答应。

　　这一年多来，金云霄为了不让师父担心他的伤势，专门在后山松林中劈开一块清净的地方熬药，明裳作为他的小跟班，常为他跑前跑后，采药熬药，熬药时还总能听见那傻丫头嘀嘀咕咕道：“我又把本家熬给师兄喝啦！ ”兴许是舍不得她的“本家”被他吃掉，她熬的药真苦的要死。明裳这一走，天华洞和他的心里真的会清净不少，却不是个好滋味。

　　明裳回身抱了下云岚师姐，轻松道：“师姐，那我走了。”

　　“这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宋云岚又转头看着虞上闻，小心克制着她内心的秘密，笑道：“一路上有虞师兄在 ，你会安全的。”

　　明裳把每一步石阶都踩的稳重而小心。走到山脚下的最后一级石阶时，她站在上面酝酿了一些感情，闭上眼睛道：“我就此下山了，这是我第一次远行，愿我以后的路途顺顺当当，山灵地灵一定要保佑我。”

　　虞上闻耐心的等着她做好走下石阶的准备。

　　她双脚跳下石阶，踏上松软的泥土，展开双臂呼吸林间不一样的气息，兴奋的说道：“虞师兄，我终于下山了 ！”

　　“那就恭贺你了！”

　　她迈开腿大步往前走，肩上的铜钱随着步伐的起伏“哗哗”的响着，虞上闻终于也忍不住笑了：“你确定一路上要背着它们？打它们主意的人虽不是你对手，我们还是低调点好！你知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比铜钱更贵重更轻便的钱？”

　　“我不知道！”

　　“比如金、银，小小的一块能抵你脖子上的许多串，或是银票，一张就值数金！”

　　“哦，那就拜托师兄快带我去见识见识。”

　　他们走了不一会，明裳突然问：“师兄，我们就靠双腿走吗？”

　　“你是下山长本领，若是御风御剑顷刻就过了汪洋大海，片刻就飞过无数郡县，还怎么为民除害，你要妖怪亲自来找你？”

　　“师兄说的对，那我的紫鹿岂不是无用武之地了！”不能用紫鹿，明裳确实有些遗憾。
　　“紫鹿是何物？”

　　“师兄还不知道，我用你送的八卦炼成了灵兽，燃灯道人林中的紫鹿被我炼来了一只。”

　　虞上闻闻言十分震惊：“当真？何时的事？”

　　“你给了我八卦的当年就被我炼成了！”

　　虞上闻暗想：这丫头还挺有灵性，我当初炼了近十年不曾有动静，她既有灵根就该助她一助，否则这样灵气的精怪若是心有邪念，岂不是个大祸。

　　明裳按着怀中的八卦，口中喊道：“紫鹿！”霎时一阵白光闪现，紫鹿出现在明裳右侧。

　　虞上闻惊叹道：“好大的一只鹿。”

　　明裳得意的炫耀道：“那是当然，不然它如何做坐骑。我在天华洞上空转过几圈，真是十分令人震撼的感觉。 ”

　　“明裳你七窍玲珑，将来必有一番前途。”

　　明裳摸着鹿背诚恳相邀：“师兄坐上来试试！”

　　虞上闻确实对这神兽好奇不已，这么多年从未近前看过仙家的神兽，只能远远的打量。他轻轻跃至鹿背上坐定 ，向明裳伸出右手。

　　明裳犹疑地摇头道：“它能经得住我们二人？”

　　虞上闻立刻从鹿背上跳了下来，笑道：“你也太小瞧了仙家的灵兽，让它负山而行也能。罢了，我和你一起走 ！”

　　至晌午两人才走出天华洞的地界，明裳搭手眺望远方，零零散散住着多户农家。她对入目的一切都很新奇，心中澎湃而颤抖，握着拳头暗想：“这就是山外的天地！我终于出来了！”

　　“不要太激动，山下没有你想的那么有意思！”

　　明裳回头问：“师兄还会读心术？”

　　“一个十几年才第一次下山的人，想什么不是很容易猜到么？”

　　二人不曾休息片刻，又走过郊外的农庄，沿路的住户渐渐的多了。虞上闻手指前方道：“再行十里左右便是启明山的郡县，那里人烟密集，你头次出来，我先带你去集市上看个够，免得一路上东瞧西看把脖子扭断了！”

　　明裳正色道：“师父说了，修行者要淡泊寡欲，静水流深，我对世俗的东西并不十分有兴趣。”

　　虞上闻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道：“行，那我们经过集市时就不必驻留！”
　　“好啊！”

　　明裳嘴上说着好，到了八街九陌处果然就言不由衷，看见一点新鲜玩意立刻就紧紧勒住虞上闻的手臂指给他看 ：“师兄你快看，你快看！”

　　几番下来，师兄的胳膊也麻木了，兴致淡淡的点头应付她。

　　明裳好奇那些胭脂水粉、珍馐美馔也就罢了，连看见戏耍打架的猴子时也要停下脚步看上半会，虞上闻抱臂耐心的等着她，问：“你在山中还没看够猴子？”

　　“都是猴子，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猴子更听话些！”

　　“它们被主人驯服了。”

　　“哦，那就可怜了！”

　　又经过一处卖糕点的，虞上闻感觉手臂一紧，“师兄，你快看，这是什么？”

　　“这是糖葫芦！”

　　“这个是什么？”

　　“糖人。”

　　“这个呢？”

　　“变了花样的糖糕。”明裳盯着糖葫芦愣神了一会道：“这个我记得，金师兄从山下回来时给我带过两次。这 些用钱都可以买到吧？”

　　虞上闻突然有些心疼又好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师妹，他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递给老板道：“把她刚才点的都包一点。”

　　“师兄你不尝尝吗？”

　　“小孩子的东西，我不喜欢。”

　　“师兄你看上去深沉的很，弄得我都不敢跟你说话。”

　　“是吗？”他极不自然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