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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吧台上方的满天星在含着笑,淡淡的光圈照着那盒练切,包装精美,是日本点心的一贯风格。菊花黄、枫叶红、菖蒲绿……练切将日本人特有的色彩感觉发挥到了极致,鲜明、清透、俊雅,已不仅仅是点心了,可以拿来欣赏,作为艺术品。
      相比口感,她更喜欢练切的视觉效果,每回也只是吃一半不吃一半,他并不知道。可他对她的心,尽管这心不是爱,那也是令她感动的。凝望着小巧精致的点心,她的眼泪再一次滑落……他想要的,她给不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有时候,她也恨透了这样的自己,怎么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就那么难?她迈不出去,心坎累叠的那样高,高的遮住了她的眼睛。幸好他还有一个姚桑桑……姚桑桑……这名字就像是魔咒,总在她最无助最彷徨最脆弱最无能的时候跳出来,清晰晰的让她想起那天晚上的酒会,那天午后的餐厅……
      姚桑桑,美艳绝伦的名主播,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同他站在一起,相得益彰。蒋怡曾说:“我这个表姐啊,心思重,城府深。”但若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姚桑桑心思再重,城府再深,怕是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吧。姚桑桑……她是应该祝福姚桑桑的,发自内心的真正祝福,祝福姚桑桑可以成为他的最后一位。
      靠着吧台,伸手拿起一块练切,伴着泪水慢慢咀嚼,苦、涩、咸……所有的口感都幻化成了一种痛苦,艰难下咽,只觉那痛苦划伤了嗓子,隐隐作痛。她冲了蜂蜜水,喝下去仍是不管用,而且还凝在胃里,混着练切不肯消化。不是饱,但是撑,困倦袭来。窗外的雨没有停,淋的这座城市都泛着伤心的调子,大提琴的悲沉。她在阵阵提琴声里倒睡的安稳,只是第二天醒来,那嗓子疼的她都懒得说话,头也开始发着昏。大概是感冒的前兆吧,硬挺挺会过去的,丁筱告诉她的,所以也没甚在意。
      可是做事情总丢三落四,当蒋怡问她,“晓晨,昨天的会议整理资料呢?”她拍了下脑门,十分懊恼,“哎呀,我给忘家里了。”
      “没关系,今天刘总不在,我们偷偷懒。”
      晓晨抿嘴一笑,又去网上找有关橄榄球的背景图片,却总觉得电脑屏幕晃晃的。眼皮很重,想睡觉,又想睡觉。好不容易挨到了下班,竟没什么力气去挤地铁回家了,还是等等吧。室内渐渐安静下来,能听见墙上挂钟戚戚喳喳的秒针走动。她实在太困,便趴在桌子上闭了会儿眼睛,居然睡着了,还是刘一把她给叫醒的。她很过意不去,毕竟刘一是老板,于是道了谢匆匆走开,出门的时候差点撞到苗宁。也不知苗宁喷的什么香水,好浓郁的花香夹着果香,熏得她直反胃,只感到昏天黑地的一阵恶心。她想,可能是自己胃口太空了,偏又没一丁点儿的食欲。
      她这情形,一天严重过一天,单说是感冒又不像,可要说是由于内在的心理压力,如这城市那些出类拔萃的白领,拼死拼活到最后舒缓压力的最佳途径就是去做心理咨询,那她也没有呀!根本也不可能有。
      刘一观察了她几天,面色越来越憔悴,而且情绪里也有着掩盖不住地低落,难免有些忧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也就没忍住,给官昱成电话报备说:“祁晓晨病了,你知道的吧?”官昱成隔了有好一会儿才说:“我人在多伦多,哪儿有那么大的神通知道她病了……她没怎么样吧,病多久了?”刘一听那语气,心知他又卖了官昱成一个不小的人情,“放心,我会逼她去看医生的,再不行,我陪她去。”
      官昱成忙说:“可别,逼她看医生就成,千万别陪她去。她别扭着呢,你是她老板她不会好意思拒绝,可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钻牛角尖的想不开呢。刘一,这两天先麻烦你替我盯着她点儿,有时候她就像个孩子,不会也不懂照顾自己。”啰啰嗦嗦的又说了一大堆话,都快赶上老妈子了。刘一笑,爱情盲目的能让人转性儿,可官昱成的性儿转的也太大了,整个的一百八十度。终于听完了那番腻人的叮嘱,他好奇的问,“没事儿你去多伦多干吗,那么多年还没住够?”
      官昱成讪讪的说:“当然是有事情了。”刘一喟然道:“你能有什么事儿。”肯定是有关祁晓晨的事儿,心里嘀咕着又闲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去对祁晓晨说:“去医院看看吧。”怕她不肯,又略带着命令的口吻,强调一番,“让蒋怡现在陪你去,坐公司的车,再在家里休息几天,等病好透了才能上班。”
      祁晓晨迟疑着说:“刘总?”
      刘一道:“你听听你的声音,都哑了,再这么下去,全公司的人都要跟着你病了,能不影响业绩么?叫客户看到了也不象话,晓晨,快去医院吧。”
      晓晨也知道刘一的难处在哪儿,勉强答应,也就想着回家休息休息算了,她很讨厌医院的消毒药水味儿,平常是能免则免。可刘一非叫蒋怡陪着她,却不过这份情面,只好去医院。蒋怡真是尽责,竟要陪她陪到底,不光帮她去门诊排长队挂号,还坐在走廊的软椅上同她一块儿的等叫号。医院这样的地方,从来窗明几净,下午晌的阳光直直射进来,一尘不染。病人很多,陪着来看病的人更多,来来去去,看得人眼花缭乱。偶尔闪出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倒有点子像幽灵,施展着妙手,救死扶伤。
      蒋怡忽然说:“刘总是不是跟苗宁分了?晓晨,你可要当心着点儿,听说刘总的老婆很厉害,可别……”
      晓晨不等她说完就板下脸,轻斥道:“你想哪儿去了,我都快走的人了,难不成还在临了惹一身腥?”知道蒋怡也是好意,自己这样的态度确实不该,便缓口道:“我跟刘总,啥事情也不可能有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他也就看我可怜,大发了慈悲一回,也是不想有人说他虐待员工吧。蒋怡,你要这样想,别人会不会也这样想……”
      正有小护士叫到她的号,话题就此打住了,可她开始担心,担心那些还没有出现的飞短流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弄的自己病上加病。那医生很年轻,还真有点被她的样子给唬住了,结果听了心跳呼吸,又看了舌苔喉咙,例行的问上几句后,大喘口气,也不过就是重感冒嘛,幸而没转成肺炎,那便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吃点药就会好。但蒋怡坚持,还是叫医生给她开了一周的点滴。
      用蒋怡的话解释,“能休息为什么不休息?剩余价值也没有不停被压榨被剥削的,晓晨,别给资本家省钱!”
      晓晨嗤笑一声,“省不省钱,受罪的不还是我自己?”一句一句的聊着,那滴液也走的快起来,可在医院作陪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病菌太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肯再让蒋怡陪着了。而自己一个人来打点滴,清清静静的一个半小时里,也只是读读书。把以前的旧书找出几本,凌叔华的《古韵》、施蛰存的《蝴蝶夫人》、苏青的《歧途佳人》、沈从文的《边城》……她似乎只喜欢那个年代的故事,仿佛在翻祖辈的衣箱,陈旧里有着流光溢彩的馨香绵长,令人回味。
      这天她正读着《今生今世》,一阵心酸,散文能写到感动她哭,大抵只有胡氏出品了。怪不得他胡兰成的一支笔,简简单单的挥就,便可以做到才子文章第一人。她看文从来只是看文,不管其它,自是不会有亦舒那样的愤愤不平了。
      点滴打到一半的时候,蒋怡来了,“刘总还是不放心你呀。”这话她听着很有点发窘,笑一笑,没作声。蒋怡本就是有口无心的在说,自然无下文,从包包里拿出三五本时尚杂志,摊到她面前,“晓晨,给你打发时间的。”
      晓晨扬扬手上的书,“我这还没看完呢。”
      蒋怡瞅一眼,“汉奸的书有什么好看,晓晨,你应该多看看时尚杂志,要不青春小说职场爱情也行,别弄得自己思想跟个老古董似的。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觉得你的阅读口味不像现代人。”随手翻着一本杂志,突然怪叫起来,“晓晨,你看,你快看,你的项链……哇……TIFFANY限量新款……晓晨……”指着那页广告,就差流口水了。
      十六开的页面上,有位二十出头的女子,面容姣好,却化着暗沉的妆,黑色的眼影黑色的唇彩,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她的青春,足以睥睨天下的青春。她穿吊带及膝的黑色小礼服,掐腰处缀波浪似的银色流苏,仿佛整个人都跟着扭动起来。脚上亦是一双黑色皮鞋,细细长长的跟,看起来很危险,生怕走路会摔死人。满眼的黑色,更显她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也更显那个玫瑰链坠的与众不同。
      那女子将链坠握在手里,那朵玫瑰几乎开满了她大半个手掌,镂空着的黑底白钻,简洁清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04年CHANEL夏季主打服装,真正的清凉一夏。无意间说出来,也是真没料到官昱成会送,就在他包下BISTRO LATITUDE的那一天。可一个男人若真心爱一个女人,并不需要那样刻意的表达;若不爱,就算是送座金山送个银库,又能怎样?终究是不爱的,不爱的吧?!
      蒋怡仍在怪叫,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医院,“晓晨,晓晨……”
      晓晨故意去仔细看了那则广告,沉思着说:“咦,是很像呀,看来现在的仿制品质量都是过关的。”只是那位广告模特儿,怎么看着面熟?页角处有小小的介绍,她想一想,恍然有所悟,也是要转移蒋怡的注意力,缓缓道:“这个耿丽颖,我好像昨天在医院见到过,她似乎进了妇产科……”
      果然,蒋怡的关心重点已经从TIFFANY的项链到了新秀耿丽颖的身上,一个劲儿的追问,“真的,她进了妇产科?晓晨,你说她进妇产科干啥呢?总不至于,她还不到二十岁……偏喜欢往成熟里装扮,不像我们快奔三十的人,年轻一岁都会偷着乐……晓晨,你快说呀,她怎么会去妇产科?”
      “我怎么知道,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你也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蒋怡像是没听到,叹息一声,“哎,现在的小明星有够乱的。”
      这感慨发的,仿佛听评书掉眼泪,替旁人担忧。晓晨只撇撇嘴,叫了小护士来给她拔针头,大概是这几天点滴打多了,手背有些肿。小护士笑着说没事,递给她个棉球,叫她自己按着还在出血的针孔处。使劲按下去,手背能凹好大一块,她腾不出手,蒋怡忙帮她收拾了书和杂志,随即一起走开。
      离了病房,又是到处堆满了人。没办法,中国就是人多,一个四川省,就抵了加拿大诺大一个国的好几倍。窗外阳光灿烂,是盛夏才会有的果实,无言的铺展开来,只有太阳暖融融的香气。医院里的中央空调,温度打的有点低,越发叫人闻到消毒药水的冷然凝滞,并不舒服。
      等电梯的人倒不多,叮一声的响,居然又是狭路相逢的避无可避。陶山石、陶太太,这就像是逃不开的宿命,总在循环,六道里无一处可安生。她脸上煞白一片,脑中更是迷惘的一片空白,也许当日的自己真是做错了,才有的今日的惩罚。感情的罪,可她从未想过要破坏他和他太太的婚姻啊!有必要……有必要在十年以后让她频频目睹这幸福么?用这幸福来提醒她,他与太太有多恩爱,当初的自己有多痴心妄想……痴心妄想,也许她有痴心,但她从没妄想过。她敢指天为誓,她敢对月盟约。
      更何况,更何况这十年来的哪一天,她不在受这感情的折磨?如果一辈子再不相见,也罢了,偏偏事与愿违。也许,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吧。每一个人,都要为他们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可她不过是喜欢了他,喜欢了别人的老公……独在异乡为异客,她是一个人,他也是一个人啊……她不过就是喜欢他,单纯的喜欢……她真的没有想过去伤害他的太太,以她那时候的年纪,她也不可能懂得去想……一切随了心,任性是有的。
      蒋怡看着木孜孜的她,拽了一把,“想什么呢?”
      她勉力笑笑,“没什么。”一步迈进电梯,同他再一次擦身而过。他穿铁灰色的西装,袖口钉三颗银质纽扣,亮亮的刺着她的眼。鼻子里,满是古龙水的淡薄香气,以前,他从不用香水的。以前……她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十年前。
      他走出电梯的时候,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她低着头,秀发拂落,很好的掩住面部表情。其实她没怎么变,还是印象里的样子,除了多出的一份哀愁,不似她年龄该有的哀愁。他记得那最后的一次,他猛然把她搂进怀里,最后一次也是最初一次的亲密接触,那样软那样香的身体,不是不想去蹂躏,可是……他们没有未来。他无法想象他痛快了以后,她该怎么办?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也只是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问,“你为什么不理我了?”话问的很幼稚,自己也成了孩子。
      其实,他和她不过是相遇的时间晚了,太晚了,他大了她整整十五岁,在他早已了解那男欢女爱的滋味时,她还没有出生。这样的差距,纵然相遇,又有什么能够改变呢?他的半只脚,已跨向了沧桑,而她,正风华正茂。也许他真的错了,一开始就不该同她有交集,可是后悔也晚了,那四个月过的太快,太快……前尘往事,他没有一刻忘怀,那四个月对他来讲太不一样,生命中从未有过的精彩,原来生活还可以是那个样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的爱惜他的太太,给予所能给予的一切幸福。
      但是命运太爱捉弄人,谁能想到他和她还有这十年后的戏剧化的相逢?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毁她现在的生活,所以那天他只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以此来传达他早已将她给遗忘在岁月的时空深处的讯息吧。但是她病了,按刘一的话,也许不单单是病……就在刚才,他不是就看见了她那一张惨无人色的脸么,还有眼睛里微微的血丝……他也就没能忍住,回了头,重拾起旧日情怀,希望昨日重现。电梯的门,慢慢关上了,将他和她再次隔绝开来。
      空气里有点沉闷的味道,也可能是蒋怡的声音沉闷,她说:“晓晨,等下我就不能陪你了,还要去相亲,真倒霉。”
      晓晨哧哧一笑,“那我祝你好运,钓到金龟婿。”
      “希望吧。”
      晓晨不免唏嘘道:“有希望就是好事情,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蒋怡,加油。”如今的她,是连希望都没有的,也不是如今,早在十年前,她就与希望绝缘了。电梯慢慢降下去,有人出,有人进,生活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追思而停止。自己的生活,也只有自己能掌握,道理人人都懂,做起来太难。
      走出了医院大门,本是要分手的,偏蒋怡眼睛尖,喊一声,“孙熙尧——”晓晨以为她开玩笑,不料孙熙尧已经走过来,笑微微的打招呼说:“晓晨,蒋怡。”蒋怡也笑,“这下好了,晓晨有护花使者了,我也能功成身退。”说着就摆摆手的走掉了。
      晓晨无奈,说:“你有事儿就去忙吧,别听蒋怡瞎说。”
      孙熙尧的神情有些微的异常,眼底划过似考虑的光,沉吟着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来看个朋友,不重要。晓晨,你脸色实在不好,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此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如那天在车子里一样的电子铃声,很好听的《彩云追月》,他掏出来看一看就关机了。然后对晓晨说:“走吧,我车停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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