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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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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下午晌,这屋子才如此闷热,十足十的西晒感,是久违了的味道。祁晓晨坐在桌子上,靠着贴墙的书架,伸手拉开了旁边的窗户,凉风习习,扑面而来。那窗外的停车场,码着齐齐的两排车子,各种颜色夹出了当中的一条柏油路,阳光下泛着点点晶光,曾经,陶山石就是在这条路上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的暮春初夏。
原来前尘往事,并没有全化成烟,她依然恋恋不舍。
门口突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哧,她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信封从门缝间被投进来,这规矩竟然还未改。学生们的信件,宿舍管理员都是这样送入的,省却好些麻烦。可她不过是暂时来住的,谁又会给她寄信?不禁诧异。
跳下书桌,走过去将信封拾起来,里面只一把漆着蓝天白云的旧钥匙,她当即愣住,心底猛颤起来,浑身发冷,仿佛脚踩着奔腾的海水。下一秒钟,她抓起手机就打给了官昱成,也不管此际是国内什么时间。铃声一阵阵的响,她等的有几分不耐烦,终于在他接听的刹那爆发,“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晓晨听那含含糊糊的语气,咬字没一个清楚,就知道他正处在半梦半醒间,怒意不消也消,只得心平气和的说:“那把钥匙,官昱成,你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还要送我?”
官昱成哦着应了一声,又沉默良久,可转瞬间,他竟急切切的说:“晓晨,你听我说。”声音清朗不少,话语也条理分明,“晓晨,你一个人在NANAIMO不会闷么,如果无聊,出出海不好么?我没想过,你反应这么大,晓晨,难道你……”
晓晨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插言道:“我不相信你的解释,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开游艇,还送我这把钥匙,你是在存心提醒我么?”
官昱成似乎叹息一下,才说:“你不相信我的解释你做什么还要问我呢?你心里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么,是我在提醒你……晓晨啊晓晨,都过去十年了,我有什么必要提醒你……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说话办事难免有欠周到,你怎么还记这个仇呢?其实我真没什么意思,就是怕你闷着,要不我过去陪你,好么?”
晓晨冷冷接道:“不好!”即刻挂断电话,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平静。或许他说的不错,当年的他与她都太年轻……可年轻是借口吗?她无法再想下去,因为她不要为他开脱,亦不要为自己开脱!
年轻不足以让自己的任性妄为,肆无忌惮的挥洒……
她喟叹了叹,感到有点口渴,空空的房间里并没有生活用品,只好去厨房寻求自动贩卖机的帮助,买一瓶巴黎水。休息室的样子十年如一日,一侧是两张大大的餐桌,一侧是围成凹形的沙发群……正对着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极远处的海景,此时天空如洗,那蓝仿佛是海水的投射。
而窗外原本的那一片杉树林,早被十数幢两层的小洋楼取代,斗转星移,岁月无情。她还在怀念什么?隔了十载光阴,历史已是定局,就连那还原的摹本都不曾遗留下。也许,她不该回来……如今的学生,都选择那洋楼式的公寓了,条件允许,还有谁肯住这如同筒子楼的宿舍啊?!
时代在变,观念在变。
她有什么理由还要去固守呢?手机响了起来,一连串的音乐声,她按下接听键,“你好。”是孙熙尧,他说:“晓晨,我到了。”晓晨随意嗯了下,这才想起昨天与他约好的事情,赶紧打迭起精神,“好的,我马上下去。”出了休息间,又去拧那走廊大门的圆圆把手,下了楼,就看到宿舍楼外那辆不合宜的法拉利,浅银的色泽,夺着阳光的彩。
孙熙尧正半倚车门站着抽烟,见晓晨出来忙掐熄了烟头,关心着问,“睡到这时候,肚子饿了吧?”晓晨笑一笑,见他一身乞丐服,调侃道:“那去吃饭吧,我请你。”孙熙尧哪里肯,“那怎么成,我可从没有过让女人付账的道理。”
晓晨睨一眼他那窟窿套补丁的牛仔裤,微微感慨,Diesel品牌主打动感与叛逆,换成十年前的他,会更合适。现如今他这样,倒显得有装嫩的嫌疑了,是因为回归校园了么?她不解,只说:“凡事总有破例吧,何况我就打算请你到cafeteria吃一顿现成的法国菜,不然你这一身进餐厅,还以为要讨饭呢。”
孙熙尧听晓晨说笑,便知她心情不错,也自开心,顺她的话编下去,“讨饭没什么不好啊,可你就这么简单的招待我?”晓晨轻点一点头,“对啊,就这么简单。走吧。”想了想,又说:“等一会儿我陪你转转这校园吧,如此一来,就不算简单了吧。”孙熙尧爽快应声,又格外要求道:“晓晨,那你什么时候带我转转这城市呢?”晓晨抿嘴一叹,“你要求怎么这样多。”孙熙尧腆着脸笑了,不再逗她,只找些闲话来聊着。
从停车场出去右转的笔直马路,是通向校内公车站的,而此马路右侧衔接的垂直楼梯,长长的直连到数学系的楼区。学校最大的一家cafeteria就在这楼梯第一段左手边儿。这时候四点刚过,晚餐才开始预备,正有厨师专业的学生在写着餐牌,圆乎乎的字样,像时下流行的Q版。
晓晨不无慨然的说:“变化可真大,连白松露菌都进了校园,以前不拘什么的stir fry都是很好的,鱼也不过salmon或tuna两种,看现在,倒跟Swiss Chalet有一拚了。孙熙尧,你想吃哪样?”
孙熙尧对吃的向来不挑剔,再说这cafeteria挑剔也挑剔不出来,也就随便选了样油亮芦笋配芹菜龙虾汤。晓晨自己点了西兰花火腿蒸水蛋及杂果沙拉,然后找临窗的位置坐下,缓缓道:“我很喜欢这里的法国菜,读书那会儿贪便宜,经常来,尤其周五不会错过,三荤两素只要十几块。可我一个人,又不好意思在这儿单独吃,只能带回宿舍,倒是把中饭和晚饭都解决了。”孙熙尧笑,“经常吃西餐,那还没把你吃成大胖子啊。”
晓晨将poppy seed洒到沙拉上,拌了拌,“能不胖嘛,我的体重从85一路飙升至108,像吹气球似的,而且我又矮,不是大胖子是什么?我有个好朋友,也是如你这般说我的,可能怎么办呀,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尝了块蜜瓜,就那么回事儿,不如心理期待值。轻轻蹙眉,“没以前好吃了。”
孙熙尧看她面前那另外一盘色彩鲜妍的红绿白,更不像好吃的样子,便把自己的油亮芦笋推过去,“这个看起来好点。”晓晨忙摇头,“我最讨厌cheese了。”孙熙尧微叹,“你可真挑。”说归说,还是用刀叉一点点,一点点的剥去白芦笋上的parmesan。遇热后的parmesan,淋淋流流,很不好剥,“奇怪了,这用的并不是法国料理的食材,看这些骨髓,倒像意大利人的偏好。”
晓晨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都十年没来过了。”孙熙尧随口接道:“或许十年前的这里,并没有你记忆里的这么好。晓晨,其实我也听陶太太说起过这里,有多巧呀,原来陶先生也曾在此读书,并且他也很怀念这座城市呢,就是没机会再来看看。”晓晨的心兀然一沉,手中叉子太滑,拿捏不住,她索性不吃了,抬眼直视孙熙尧,试探着问道:“你跟陶太太很熟吗?”
孙熙尧正剥弄着盘中的parmesan,漫不经心的答她,“不算熟,可她占着双斯集团三成多的股权,许多大的决定还要征询她的意见,尽管每次商榷她都没意见。碰到你以后,陶太太也不晓得怎么就知道了我们认识,倒热心的想帮忙扯红线……”
后面的话,晓晨全没听进去,只一心捉摸着这位陶太太,陶山石的太太……她为什么要告诉孙熙尧自己的动向?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个打工妹的小角色啊!为什么……心潮微微起伏,却极力镇定的去吃了几口西兰花,咀嚼无味,更难以下咽。恐孙熙尧起疑,仅仅岔开一半的话题,“三成以上的控股权,那岂非陶太太才是双斯集团的真正决策人?”
孙熙尧莞尔,她还真是不想同他讨论他们两个的事情,看来机会渺茫,逼她怕是也逼不出什么,不得不耐心等下去。因说:“不,决策者依然是陶先生,如果你同陶太太接触过你就会明白,那就是一个没有自我喜怒哀乐的幸福女人,她的一切都跟着陶先生转。不过陶先生待她也确实好的没话说,十周年婚庆时,他将自己名下的大部分股权转让给他太太作礼物,等同把双斯集团双手奉上,这在圈内可是不多的佳话。”
晓晨勉力一笑,声音不觉酸楚,“他们本就是夫妻嘛,谁的股份多谁的股份少又有什么关系?”这孙熙尧是赞成的,并借此表白,“的确没大关系。晓晨,如果你愿意……”晓晨赶忙截断他的话,“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孙熙尧,你也会说十年前这里并没有我记忆中的好,那么我这个人对你来讲,是一样的。我们相识在花样年华,那总是人生里最美的一段……可回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我认为的那么无辜,我想过的……”
孙熙尧听惯了晓晨的拒绝,笑笑也没上心,只坚持着自我的态度,“那我可以从这一刻开始,慢慢的了解你。晓晨,你曾给了我一个许诺,但你用你的离开告诉我那是虚假的敷衍,我不问你为什么,只问你我真就没机会了?”
也许当机立断这四个字注定了与祁晓晨无缘,她看着孙熙尧那真真诚诚的渴求,为难的又逃避了现实。她说:“我们不谈这个,好么?”孙熙尧不敢太急进,不得不同意,低头看看那一盘油亮芦笋被自己弄的乌七八糟,也不能吃了。喝一口汤,芹菜味极浓,盖过龙虾的鲜,也放弃了。沉思片刻,问,“那你还打算陪我转这校园么?”晓晨也不想气氛太僵,故作轻松的说:“为什么不呢?这出去直走过了电脑室再左转就有个日式花园,想必枫叶都红了,我们去看看。”
此时太阳光依旧足,纬度太高的缘故,花园内一切都像是被晒的睡着了,连溪流都似静止。站在小小的观景桥上,一边儿是绿油油的草地,一边儿是红火火的枫林……强烈浓厚的仿佛油画的颜料。一阵风过,吹的整幅画面动起来,那草尖对枫叶,相映成趣。却也实在没有日本庭园最该有的气象。
孙熙尧又低头看了看水中那几尾鱼,扫帚似的尾,摇啊摇的就摇去了远方,但视线被假山所阻,不由笑道:“这园子是明显的西方式的东方情结嘛,借几种固有模式来摆摆。”晓晨如今再看这花园,的确不伦不类,大概是自己去多了日本,也就随口揶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艺术细胞呢,能看懂这样的花园子。”孙熙尧微晒,像是想起什么,默然片刻才说:“以前……十年前的我只知道要每晚送你回家……”
晓晨不再言语,径自下了桥,球鞋踩到草坪上,软的像棉花。她学着老外的习惯坐下来,看远方天际,广袤无垠。孙熙尧也在她身旁坐下,轻声询问,“不高兴了?”晓晨否认,怕冷场又找话来聊,“我曾在这片草地上,一口气吃了十多个热狗,把一个主管国际学生日常琐碎的老师给看傻了。不过那时候也真是够能吃的,每次去麦当劳买巨无霸的套餐,我都要买两份。”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闲暇易度,暮色渐起。孙熙尧很认真的听着那些过去点滴,虽未曾参与,却想经历。而晓晨说久了,倒恹恹的,便用手指着周围的各个方位,大略的讲解这学校过去的基本情况,征询着问,“你对哪里感兴趣?”既非名校,当然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可他还想跟她独处多一会儿,也就说:“我都感兴趣。”
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转的差不多了,那太阳光也不再热烈,薄薄的几缕仍眷恋天空。晓晨不知是走的太累,还是肚子空了一整天,那胃口隐隐的疼,一抽一抽的,脸色渐渐发白。或许休息一下能缓解,便找借口道:“去上网吗?”
“好。”
每栋楼每层楼都有电脑,无需特意去寻,只是晓晨坐下后,胃疼并不见好转。手指按着鼠标,点开网页,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头。蒋怡居然给她写了封E-mail,不改其八卦本性,很是带劲的告诉她,“刘太太来公司大闹了,苗宁不得不辞职……还有啊,我表姐跟她那位新男友闹的似乎不太愉快,就是你说大身子顶着个小脑袋的……”
而孙熙尧久久听不到晓晨有所动静,就侧头看了看她,只见她面色很差,额角似有虚汗,被束成马尾的头发在颤抖。不由问,“你没事吧?”晓晨答的有气无力,“胃疼。我想回宿舍躺躺就会好的,孙熙尧,你自己去找节目吧。”孙熙尧却说:“回什么宿舍,条件那么差,跟我去酒店,你这样子谁能放心?”
晓晨拗不过他,勉强同意,随他去了EI Tapado。顶层的总统套房内,数不清多少房间,就像迷宫一样。棚顶是水晶玻璃,那浩浩长夜就飘然而落,携星光月华。她窝进窗前月亮椅里,笑言,“你可真会享受啊。”
孙熙尧倒是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不然怎么办?人生苦短,钱又带不进棺材,我早决定了在我有生之年尽情的吃喝玩乐,好不枉这一生。”晓晨不禁困惑,这话不像出自他的口,透着不如意,有点消极,但她也没刨根究底,只笑了笑。此时孙熙尧叫的夜宵被酒店侍应给送了上来,是用蚬汤熬出的石锅两头纲鲍海鲜粥。
这粥未加过任何调味料,却鲜美的能酥掉眉毛。鲍鱼是一整只的,铺在粘稠的粥面上,卖相十分好。晓晨起初没什么食欲,可慢慢吃了几口,胃里面渐渐暖和了,那对食物的欲望亦随即而来。一碗石锅粥下肚,胃疼不药而愈。
窗外,是夜幕下的幽暗海景,还有一幢曾是这城市最高的公寓楼,正如巡海夜叉般守护着海港。巨大的影像,暗沉沉的驻立天地,笼住心底清明。她隐约知道,后来官昱成把这楼买了下来,无论房地产是涨还是跌,这楼始终不租也不卖,只由其空置着,一直到今天。或许他真想保留点什么吧,可那样糟糕的过去,又有什么值得保留?!
她微微叹息,实搞不懂,分手了,却反倒总会念起他……是因他寄来的那把钥匙么?这样一想,便脱口而出,“孙熙尧,你会开游艇的吧。”不等那确切答案,又自说自话,“像你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不会。”
孙熙尧听着有些莫名,“晓晨?”可看她神色郑重,眉间却拧起一抹愁云,也就改了口,“我会。像我这样的人,游手好闲,专会这种无聊的物事。”
晓晨忙解释,“不,真正游手好闲的人,是我。这些年来,我都在混日子,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一无是处……而自己竟浑浑噩噩的从不去想,只会怨天尤人。”
孙熙尧愕然,更是莫名了,“晓晨,你在说什么?”
晓晨望着不远处那一幢毫无灯火的公寓楼,悠悠道:“你不是说想了解我么?孙熙尧,我已经对不起身边太多的人,真不想多添你一个……”她不能再利用他对自己的好,让她继续的浑浑噩噩,她该坦诚那些自己无法对官昱成说出口的内容,而且这城市的一切都在催发她欲倾诉的心理因子。十年了,她不得不承认陶山石于她真是一场海市一场蜃楼,那官昱成呢?还有,身旁的这一位孙熙尧……这乱糟糟的关系,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解决,也只能靠她自己了。狠狠心,说:“一个朋友的游艇在此处,刚好我有钥匙,孙熙尧,我们出海去,好么?”
孙熙尧点点头,又不免迟疑,“你的胃……”晓晨展颜一笑,“还要感谢你的粥啊。”边说边离开酒店,正门出去左转是回学校的路,右转几步则是一条沿海滨花园的交流道,上方百余米的距离处有家Pub,十年前那里的鸡翅又便宜又好吃,下方就是官昱成拥有的那幢公寓楼了。
夜阑人静,海水正向岸边涌来,一层层的吞吐,激起微弱浪花,同时荡漾着海涛的如歌旋律。港湾里的一艘艘游艇,逐浪而舞,将这海的波纹,扩散至前方的水上飞机场,再前方的钓螃蟹之地……漫天的星子,也掩不住月色撩人,那水溶溶的光华,淌过心田,也淌过那艇身上书写着的三个英文字母:SUE。
晓晨怔了一下,终是迫使自己去释怀,把钥匙塞给孙熙尧,“出海吧。”
这游艇的内部构造像是专程定制的,尤其是那琉璃的台子,厂家绝不可能如此的不计实际、不惜成本。孙熙尧不觉蹊跷,却不方便询问,只认真的研究起了操作盘上的各个开关。不一时,就徜徉在了海的怀抱。
风平浪静,月色星光,四下里海面无边,涛声寂寂。在这初秋的午夜,仿佛生命都跟着涛声悄然睡去。晓晨双手撑着舷栏的杆子,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墨似的海水,究竟有多深呢?当年的她就想纵身一跃,一了百了……但她没有勇气。她是一个真正懦弱的人,也只能任命运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