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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01 ...

  •   大连-温哥华的这条航线,开通不久。父母到周水子机场送机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念叨了好几遍这条新的航线,晓晨自然明白话里的那个意思,回家较以往方便多了,要时常的回来。她听着心酸,越发感到自己的不孝,父母年纪都大了,她是应该承欢膝下的,可她真有不得已,无论陶山石还是官昱成……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于是只好逃。遇事,她也只会逃!
      然而,面对父母透着灰白的发,布满细绉的脸,她除了怪罪自己,埋怨自己,似乎也就只能答应说:“这机票是open的,我到温哥华以后就去把回程改为圣诞节。爸妈,我这就进去了,你们也早点儿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怀着深深的歉意,她登上了飞机,可带着这样的离别愁绪,又怎么会有心情逛东京?她早不是那个第一次来东京疯狂购物的小女孩儿了。随便买几件Issey Miyake的衣服,就给淳于蜓挑了瓶一生的水,她晓得淳于蜓有收集香水瓶子的不良嗜好,而一生的水尤以瓶身设计独特驰名国际,想必淳于蜓会爱不释手。
      余下的时间充裕,倒不好打发,也不能总是躺在帝国酒店的大床上,那样她会辗转着胡思乱想,陶山石、陶太太、官昱成、姚桑桑……她不能这样下去!逼自己洗漱出门,却无处可去,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迷宫一样。最后,她做了一个大胆而破格的决定,打的到了吉原。
      东京的吉原、福冈的中州、札幌的薄野,这是日本最有名的三处红灯区。虽然官昱成从来不对她说,甚至刻意的隐瞒她,可她还是知道,他喜欢这样的地方,就像她喜欢图书馆。说到底,她仍是想了解他的整个世界,好与不好,整个的世界。但是街上的红男绿女,靡靡醉音,又总是让她联想到堕落,她不是没有过堕落,可现在这堕落让她害怕。她怯怯的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任秋日的骄阳晒着她,竟不敢再迈出一步。
      她无法走进去!停在他所迷恋着的世界之外,只能是这样。也许这一生,她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无畏勇气。当年是怎么做到的,居然会一个人去看table dancing?那一夜,即使不是官昱成也会是旁人,她很清楚去那样的地方就该预料到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做得出,就不能后悔!只是有很多事情,发生在陌生人身上跟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性质完全不同。因为认识,难免要再见。
      其实他没错,喝了酒,乱了性,于他那种男人来说再寻常不过。错的是她,是她不该任性的去看什么table dancing,更不该赌气的去喝什么absinthe……留学生之间的一夜情,本就泛滥成灾,交换性伴侣尝鲜的比比皆是,多他与她的这一笔,根本不稀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今天,她还在害怕这样的地方?
      她不懂,也不想懂了,反正一切都已过去,随着时间,会烟消云散。转身慢慢的走开,一步步的走开……还是回酒店睡觉吧。大概休息的不错,从东京到温哥华那一段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她居然不犯困,一口气看了三部岩井俊二的电影,旧片如新,好看依然。她有点意犹未尽,可温哥华已经到了。
      阔别多年的城市,迎接她的不仅仅是往事,还有孙熙尧那一张憨厚的笑脸。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因为她太清楚这并不是巧合,他从中国追到了加拿大,半个地球,何止万里,但她没有丝毫的感动。孙熙尧的出现,让她无力亦无助……唉,也许被丁筱猜中了,她是在给自己惹麻烦。勉力笑一笑,问,“你怎么来了?”
      孙熙尧上前一步,推过她手中的行李车,“我怕像十年前一样,再也找不到你。晓晨,对不起,我没能做到和你的约定,可是我若不来,你还会再见我么?”
      她弯弯唇角,没再出声。他不来,她自然不会去见他,干什么呢,又不是真想同他结婚生小孩。只是,他怎么会来的?时间点算的又刚刚好,不奇怪?因此问,“你知道我乘这班机?”他点点头,“是陶太太告诉我的。”她一愣,呆呆的望住他,却不明白那位陶太太,陶山石的太太?这答案叫她总有些心虚,不敢把这话题继续,可由不得她不去深想,陶太太这么热心,帮了他一次又一次,到底是为什么,撮合一段姻缘?
      他见她始终不说话,也没开口。这些日子,他有哪一天不是度日如年?现在能这样的看着她,他很满足,也很知足。其实是没什么所求了。推着行李,站在她身旁,阳光从玻璃天顶照下来,温暖异常。他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在这一刻,是幸福。她还在望着他,眉心逐渐锁紧,似沉思,眼睛迷蒙蒙的,那里头像是藏了什么秘密。跟陶太太有关?他瞬间打断自己的想法,无缘无故的揣测她似乎不好。
      周围很热闹,尤其是这国际到达处,许久不见的朋友或亲人再次相见,那种高兴劲儿无法言喻。他四下里看看,知道和她这样的站在路当中,很碍事儿,于是去问她,“晓晨,你要去哪儿?”
      她恍然回过神,匆匆收拾了心情说:“我要把行李给托运了。”
      他吃惊,“怎么,你不打算留在温哥华?”国际航班的行李可以在目的地直接提取,她费这事儿做什么?刚看到她推着行李走出来时,还真以为她要留下呢,原来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过他这回是铁了心,她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他再也不要把她找不到!
      她摇一摇头,“箱子里的东西我现在用不上,先寄回家。”说着去办了托运手续,然后给淳于蜓打电话,温哥华和多伦多差三小时的时差,这时候淳于蜓也下班了,所以她叮嘱,“晚上别出去疯了哈,早点儿回家签收。”
      淳于蜓照例要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想自己的行程,忖度着说:“最少也得十天半月吧,我还要去SFU问问那个中英口译的课程。”
      淳于蜓慨叹,“你可真是闲的没事做,那课程是continue的课程,价钱跟国际生一样,贵死了,你钱多了烧的吧,还要读?读书读了那么多年你还没读够啊你,算了,说你不听还浪费口水。晓晨,既然你现在不回来,那我就去阿卡普尔科度个假。”
      她笑,“好呀好呀,除了Taco你什么都可以往家里带,最好是个墨西哥男人,据说那儿的男人最具耐性了,尤其哄女人太有一手,温柔体贴还细心,我都没见识过。”
      “你见识啥呀见识,我要让你见识了,官昱成肯定要有杀我的心!”
      她面容一僵,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措词,官昱成……官昱成……她该怎么去解释他们已经分手了?那些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实在苍白,哪儿能说服淳于蜓?还是见面再说吧,又扯了几句旁的话,才挂电话。
      孙熙尧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抱着她的登山包,鼓鼓囊囊,看起来像个back-packer。她忍不住莞尔,堂堂孙氏企业的总裁啊……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平白无故的要他等在这里。走过去,委婉的说:“谢谢你来接我,不过等一下,我要去NANAIMO。孙熙尧,你还是先忙……”
      不等她说完,他就装听不懂的接口,“我陪你。”
      仿佛是骨鲠在喉,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管怎样,拒绝的话总不能再说一遍,岂非太伤人,可是孙熙尧……去了一个官昱成,怎么又来了一个孙熙尧,真正的剪不断、理还乱!她的感情,她的感情怎么从来就不由她自己控制……抿了抿嘴,轻轻点头,给彼此一个适度的台阶。
      尽管早猜到她不得不同意,他还是感到了雀跃,快乐的把她的包背到了身上,又说:“我车在外面,晓晨,走吧。”
      天气很好,一缕缕的晴光像摄影师抓拍的最佳镜头,隐隐能看出彩虹七色,赏心、悦目。她同他一块儿出去,竟看到了那辆浅银的法拉利,应该是612,依稀记得淳于蜓提过。淳于蜓喜欢法拉利,正如官昱成喜欢宝马,可惜,淳于蜓没官昱成那么有钱,不能随心所欲的挑着心头爱。真是不公平啊!但孙熙尧,他不是一向低调么?
      晴光拂落,洋洋洒洒的绕着法拉利流利的线条,孙熙尧拉开车门,看她上车后神色十分倦怠,想想终是说:“要不,你先去我那儿休息一晚,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很累的。”自觉这话是有些不妥,赶忙又解释,“千万别误会,我在Stanley Park那里有两套公寓,你可以安心的休息,我决不打扰你。晓晨,你看可以么?”
      那样小心谨慎的询问口气,她也不好意思说不好,但他身边还有个难缠的耿丽颖,这要去住了他的房子,孤男寡女,怎么说的清楚?现在都够麻烦的了,不要麻烦再加麻烦吧。微微摇头,“下次,下次会有机会的。”
      他索然,“那好,我们直接去Horseshoe Bay。”
      事实上,她最初去NANAIMO,不是乘的Ferry,而是学校给他们定的小型飞机,统共只有二十几个座位的那种。在天上摇摇晃晃,很吓人,想必富豪们不会选择用来做私人飞机,太没安全感。尤其从窗口望出去,飞机翅膀45度的倾斜,似乎机身也在倾斜,更有种与地面垂直的错觉。心不由自主地就会蹦起来,哪怕航程时间再短,也紧张的不敢有一刻松弛神经,简直是花钱买遭罪!自此往返温哥华,她再也不坐这种小型飞机了。Ferry的时间虽然长了点,可是踏实。
      到Horseshoe Bay差不多快5点,阳光依旧很足,大概是纬度偏高的缘故,温哥华的初秋,白昼能延续到晚上9点以后。孙熙尧去买船票,回来却带了份麦当劳,他说:“我饿了。”拿出汉堡包递给她,“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Angus Beef健康,我也就自作主张了。晓晨,如果你实在不想吃,就把果汁喝了,免得胃里面太空。”
      坐在法拉利中吃麦当劳,总有点好笑。她接过汉堡包,道了谢,闷声不响的吃起来,她真饿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问题。空气深处浮有海水的味道,夹着港口的两岸山峦巍巍不动,仿佛擎天巨兽,偶有鸣笛的声音划破岑寂,海鸥跟着冲上蓝天,那样高那样远的天,没有一丝云彩。她可能是太累了,居然闭了会儿眼睛就陷入梦乡,沉沉的睡着。
      他没去打扰,只是侧了身子帮她将座椅放低,眼睛好巧不巧的瞄在她胸前,怔了一怔。她穿白色小衫,估计领子很大,才会用道道褶皱串起玻璃珠,最后以一条柠黄的缎带系着,可那缎带于胸口处的蝴蝶结有点松了,七八颗玻璃珠的重量拽着领口下坠。他依稀能看到她的胸衣,与小衫袖口及腰际的几圈抽线装饰同色,黄黄的。他脑袋兀然一紧,急忙伸手去捏一颗玻璃珠,向上拉了拉。
      车子渐渐多起来,都是等着搭Ferry的。不一时,那通往各底舱的吊桥便安排妥当,型号不同的车子按其规定陆陆续续地驶上不同的吊桥。这样的确很方便,到哪儿都能自驾,不需要在所有的城市买车,挺好、省钱。车子在吊桥的接缝处颠了一下,她也没有醒,而他也不愿她此刻就醒来,最好她能永远这么睡下去,永永远远的,在他身边这么睡下去。可底舱的气息真不好,空气不流通,还凝聚着满满的汽油味。
      他轻轻叫了叫她,“晓晨。”
      她嗯一声,惺忪着睁开眼睛,也没想到自己能睡着,“不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晓晨,我们上去吧。”
      乘电梯到船舱,人并不多,大概不是旅游旺季。而傍晚海上偏凉,甲板上空荡荡,她吹着海风感到冷,便走回舱内。有好多年,她没坐这趟Ferry了,当然倍感亲切。去投币机前投了两块钱,买两只甜甜的蛋卷筒,给孙熙尧一只,“我们去挤冰淇淋,看看谁挤的多。”结果是她比他多了一圈半,因为她贪心。她总是贪心。四下里有一种空旷的静,像是在自习室,不同的却是有海浪的细微声,如音乐般烫贴安神。一口口吃着冰淇淋,她竟对他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听来的事情,悲愁喜乐,人生里不可或缺的情绪色彩。而舷窗外,一海悠蓝,漫无边际,时不时有海鸥飞过,溅起水花。
      他静静的听着。
      到NANAIMO时天色有些偏暗,因这码头就在市中心,倒便宜了去找酒店。挑了几家都不满意,最后选在迎着海港的EI Tapado,毕竟彩头好,在拉丁美洲的西班牙语中,这意思可是指的东西里的宝藏。他很快办好入住,非坚持着要送她去学校,她推却不掉他的殷切只好由他。但是到了宿舍门口,她说什么都不肯让一厘的同意他陪着她进去。
      他莫可奈何的作罢,看她把登山包背到肩上,那样大的包包,似乎能将她压垮了。金乌西沉,余光里的她一脸疲倦,他还真是不忍,也就温言说:“早点儿歇着吧,我明天再来找你。”
      她含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宿舍大门,向右一拐,沿着楼梯上去。开了304的锁,这房间还跟十年前一样,就连那满墙满墙的星星都一样。她把包丢到窗前的桌子上,然后走到床边直接躺下去,再也不想动。没开灯,室内慢慢的黯下去,那些星星便一颗接一颗的跳了出来,这微弱的夜光,竟是十年如一日啊!瞪着眼睛望那天花板上的星子,思绪再也不受羁绊,飘忽着也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加拿大,十年前的NANAIMO。
      那时候,她那批同学里有被拒签的,有最后选择去英国、澳大利亚等其他国家的,也有即使来了加拿大却不愿意来NANAIMO,而是去了多伦多或是哈密尔顿等大城市的。真正来这个温哥华小岛的人,寥寥可数。学校的建议是住homestay,一来了解本地人的生活习惯,二来练英文,可是会有寄人篱下之感。所以她和岑静娴商量着一起租房子,在博文路上,4路车正好从那里经过,不需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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