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十分钟》西柿多

2、第二章

　　李向晚？

　　他身着工作日常穿的黑色衬衣和深色西裤，垂首站在晨光充足的客厅里，听到动静抬起头，神色平静地对她说：“跟我走，大楼失火了。”

　　鹿溪迟钝又荒谬地眨眨眼。

　　幻觉？

　　李向晚几步走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就要往门外走。

　　怎么幻觉还能牵着她的鼻子走？
　　鹿溪满头雾水，由着李向晚拉她走到门边，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粉色的兔兔居家服，猛得伸手抓住玄关处的鞋柜说：“哎！我得换衣服！”

　　“没时间了。”李向晚急道，又要伸手拉她。

　　鹿溪甩了几下才甩开李向晚的手，手脚并用逃回客厅，一边觉得荒唐，一边不受控制地问：“你要不先喝杯茶？我去换衣服……”

　　去换衣服，顺便冷静下，她似乎出现了幻觉。

　　站在她对面的李向晚看了眼时间：7:52。
　　无能为力的焦虑袭遍全身，他二话不说再次上前，牢牢抓住鹿溪，另一只手用力打开鹿溪家的大门。

　　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鹿溪立刻就咳了几声。

　　真的着火了？

　　她惊愕地回头，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失火，更搞不明白李向晚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听到脚步声。
　　他就像是空降在她家客厅般。

　　“李……”

　　“跟我走。”李向晚说，拽着她的手腕直接出门左拐往前走。

　　“那边……”鹿溪茫然：“楼梯在那边。”

　　李向晚头都不回，冷淡地说：“知道。”

　　知道还往更远的跑。
　　而且高楼失火，最好的自救方法难道不是紧闭房门，躲在房间里等救援吗？

　　话说这火烧了多久了？
　　没有人报火警吗？
　　为什么消防车还没来？

　　楼道里的烟肉眼可见得更浓，还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感。鹿溪用手捂住嘴用力咳嗽了几下，试图咳去喉咙里的不适感。

　　李向晚瞥她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个崭新的口罩给她：“带上。”

　　口罩还有点潮湿，应该是用水浸湿过。
　　鹿溪接过愣了半秒，问：“你呢？”

　　“我不需要。”
　　他说完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态度上一如既往地冷淡。

　　“我们是不是最好回家里？”鹿溪小声建议。
　　李向晚：“不好。”

　　鹿溪：“那我自己回去……”
　　李向晚冷漠拒绝：“不行。”

　　鹿溪带上口罩，心慌意乱地想理清正在发生的一切，恍惚间听到身后有小孩的尖叫。

　　她顿了顿，对身前的人说：“好像是小俊昊的声音。”

　　李向晚：“嗯。”

　　“她们可能需要帮助。”

　　李向晚：“嗯。”

　　“我们要不要……”

　　李向晚打断她：“没时间。”

　　鹿溪皱眉，心头浮起一层不是那么明显的不满，反问：“没有试怎么知道没时间？”

　　话语间两人已经到了逃生梯，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堆了不少杂物，甚至还有个半人高的柜子挡在门前。

　　李向晚没有回答，松开她的手就开始搬东西。他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一年没见，鹿溪觉得自己更不懂李向晚先生。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表现出拒绝交流的态度。她多问半句，他都懒得回答。

　　可奇怪的是，他虽然不想跟她说话，却坚持来救她。

　　她百分百肯定李向晚不住在这栋楼。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他在偶然经过她家大楼时恰巧遇到了失火？
　　然后他还不顾自身安危进来救她？

　　鹿溪动身和李向晚一起搬东西，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林俊昊那边。

　　林俊昊是隔壁王兰家的儿子，才五岁。

　　鹿溪经常在下班路上碰到独自坐在家门口的他。
　　王兰喜欢把阳台窗户和大门都打开，让对流风穿堂而过。夏天的时候，林俊昊经常坐在风口抱着西瓜啃。

　　是个很乖的孩子。

　　鹿溪前阵子生过一段时间的病，王兰给了她很多照顾，连带着小俊昊也总给她糖果和零食，笑嘻嘻地抬着张小脏脸说：“姐姐，今天的糖超甜哦！”

　　她真的没办法见死不救。

　　想到这，鹿溪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丢，折身朝王兰家走。

　　“鹿溪。”李向晚出声，他站在楼梯的门口，手边只剩下一个长长的半人高鞋柜：“过来帮忙把它搬走。”

　　“我要去找兰姐。”鹿溪短暂停留，又继续往前走，强调：“我必须去。”

　　“帮我搬完这个，我和你一起去。”李向晚说。

　　鹿溪犹豫了不到半秒，同意：“行。”

　　棕色鞋柜肉眼看着就有些年头，也不知道在这放了多久。鹿溪的手放到桌角刚一使力，木料立刻裂了一块，干燥的碎木屑随之嵌入鹿溪的手心。

　　她疼得一哆嗦，却没有叫出来，换了能承重的地方对李向晚说：“再来一次。”

　　李向晚沉默看了眼鹿溪的手，点头。

　　鹿溪倒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两人一起用力，终于将柜子挪动了一段距离。这一番大动静，激起不少堆积的灰尘，同时浑浊的浓烟从逃生梯的缝隙丝丝缕缕往里钻。

　　就算是带着口罩，鹿溪仍被激起一阵咳嗽。

　　李向晚又看了她一眼，说：“往后靠。”

　　鹿溪急道：“兰姐……”

　　李向晚冷静打断她：“先开门。”

　　鹿溪无奈退后一步。

　　李向晚又说：“去我身后。”

　　鹿溪知道此刻不是争论的时候，听话地站到他的背后。

　　李向晚握到门把手上，感受把手的温度。

　　触感不热，略低于他手心的温度。他基本可以确定这边的逃生梯里没有大火。

　　李向晚微微放心，轻轻拧开门把手开了条小缝，同时屏息，绷紧手臂肌肉。基本确定不等于完全确定，他不能百分百保证门打开那一刻会不会有强气流冲门而入。

　　万幸，门后并没有他担心的，只是源源不断的黑烟和热浪翻滚而来，可视距离立刻缩短到咫尺内。

　　李向晚适应了几秒，抬起手表看了眼时间：7:58。然后他不假思索反手拉过鹿溪的手，闷头冲进黑烟里。

　　鹿溪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猛地一拉，登时脑子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就立即去拍李向晚的手：“李向晚！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说话不算话李向晚压根不理她。

　　他贴着墙边慢慢摸索下楼，视物不清的情况下他不敢贸然行动，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

　　“李向晚！”鹿溪语气及其不满，还想挣扎，被李向晚狠狠捏了下手心。

　　“别乱动。”他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不悦：“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先自救吧！”

　　鹿溪怔了怔，大脑突得闪过一阵尖锐的蜂鸣，同时伴着道相同的声音，但语气更为焦灼，几乎是吼着说：“别犯蠢了！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

　　“啊！”她下意识捂住脑袋，心惊肉跳地想：这是什么？李向晚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李向晚紧张回头，问：“怎么了？”

　　看到她的动作后又问：“头疼？”

　　鹿溪没有否认。

　　“可能是轻微中毒，不要担心。“他缓缓开口，边说边往下走：“火灾的烟雾大多带有有毒物质，但你带了口罩，应该问题不大。我们尽快出去，你会没事的。”

　　鹿溪茫然点头，害怕的同时又很难过：“兰姐他们会没事吗？”

　　李向晚沉默片刻，诚实道：“我不知道。”

　　鹿溪咬住下唇，咽下哽在喉头的情绪，跟着沉默下来。他们很快到达二楼，这里的黑雾不似楼上那么多，能见度也更高，应该已经过了着火楼层。

　　他们很快就安全了。

　　鹿溪这么想着，突然看见一个身影从一楼冲了进来，她定睛一看，竟是兰姐的丈夫林平！

　　她脱口而出道“：“林平哥！”

　　林平脸上青紫交加，满脸焦虑，大声问：“见到王兰和昊昊了吗？！”

　　鹿溪摇头。

　　闻言林平没再多言，扭头就奋力往上泡。

　　“林平哥！”鹿溪又喊了声。

　　同时李向晚也叫她：“鹿溪。”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冷漠。

　　鹿溪憋了一路的情绪几乎在决堤的边缘，她带着颤音反问他：“为什么？”

　　李向晚沉默，他能做的事仍旧是拉着她往下逃。他的目的从来清晰而明确，那就是带她从这场火灾里逃生。

　　“为什么，李向晚？”这句话问出口，鹿溪的泪跟着流下。那也是两条人命，而且是她熟悉的人。她越哭越难过，越难过哭得越厉害。人在灾害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又无能。鹿溪的自责和难过无处发泄，却急需一个出口，只能用力抓住李向晚，疾声厉色地问他：“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冷漠？”

　　前方就是一楼逃生梯的出口，刚才林平进来撞开它之后，它就一直保持着打开的状态。天光从门外泻进来的同时，烟雾也正顺着气流往外涌。

　　那仿佛就是隔了生与死的一扇门。

　　李向晚的背影僵硬了一秒，仍旧沉默。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

　　外面吵吵嚷嚷，消防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就在耳边。鹿溪却在一片嘈杂中清清楚楚听到了他这声咳嗽。

　　李向晚一直没戴口罩，她猛然意识到了这件事。
　　如果说有有毒气体，那他的情况应该比她更严重。

　　另一种自责叠加而来，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出居民楼，鹿溪想道歉：”李……“

　　“啊！！！！！！！”

　　前方围观人群骤然爆发出尖锐的惊叫，同时她听到头顶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破声，似乎连大地都晃了晃。接着她的背后被人用力一推，整个人被这股蛮力跌跌撞撞地推出去好远。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鹿溪的脑里都是空白的。如果她能描述，那么她能组织出来的言语也只是：她被人推了一下，然后还不可避免地摔了一跤。接着就被人群里冲出来的好心人连拖带拽往后拉出去很远。

　　等她终于回头去找李向晚，看到的只是坍塌了一半的大楼，还有直冲天际的滚滚黑烟。

　　而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废墟。

　　鹿溪浑身都是麻的，是那种似乎冷到骨子里的麻。她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伸手指向刚刚她出来的地方，同时求救地去看周围的人。

　　可她却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越着急越看不清，于是她张口欲言。
　　她想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有人帮她扯开了口罩，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胸膛剧烈起伏。鹿溪努力咽下从身体深处翻涌出来的东西，刚张口，一股铺天盖地的恶心从喉头传来。她立刻俯下身，接着大片大片黑色液体冲她的喉咙，然后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

　　7:30分，闹钟响。
　　鹿溪从床上猛得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