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41、恨忍

　　冯兆津的感觉没错。
　　至少韩修是一直压着情绪的，他不愿意让骆泫来这个局，不想让骆泫近距离看他应酬喝酒说假话。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骆泫走进来的那一刻他是雀跃的，觉得一屋子的乌烟瘴气瞬间散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韩修只看得见那个一身浅衣无比出众的温润青年。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韩修起身去了趟包厢里的洗手间，他离开之后骆泫也站起来往外走，冯兆津问了声，骆泫说去卫生间。
　　骆泫一出去，房间里的气氛就有点儿不一样了，因为有人在门关的那一刻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点了根烟。这些动作很有深意，好像骆泫走了屋里的人才能放松，骆泫是多余的，不受欢迎的。
　　冯兆津看了眼，皱了眉但没立刻出声儿。他也是生意人，懂场面上该怎么做，谁不好个面子，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直接起冲突是最好的。
　　抽烟的那位是韩修大学师哥，看没人说话，就笑了声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哈，那小劲儿，哦呦，反正我是没见过！这么个人往这儿一坐，我他妈都不敢说话！”
　　“人家是一直端着的嘛！”他旁边人也笑，“咱这满身铜臭气，人家看得上么！”
　　这就是明摆着针对了，韩修不在，桌上就有人看向冯兆津，毕竟骆泫是他叫来的。冯兆津没表情，明眼人就懂了，不参与，不附和，还得想想怎么把这话题岔开。
　　然而那位师哥不这么着，酒上头，谁也不看。眼看着师哥还要说话，冯兆津先说：“端着怎么了，自作多情了啊，人家根本不稀罕跟咱们比。人家跟韩总比就行了，是不是？”
　　他这几乎是明着点了，说明骆泫和韩修关系不一般。桌上知道点儿内幕的都听懂了，跟着打哈哈起哄，想把这茬儿带过去。然而那师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给了坡就是不下。
　　“别管咱怎么俗，这局不是咱组的么？”他说，“刚和咱喝酒的时候笑也没笑一个，拉着个脸，怎么的，不愿意啊？冯总，实话告诉你，我这儿忍半天了！”
　　这是真的喝激动了，看不惯骆泫的清冷，还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冯兆津脸一拉，不说话了。
　　“诶你自己俗还不允许别人雅了是吧？”有人眼看着包间里洗手间的门要开，赶紧说，“这话不正确啊！”
　　那师哥背对着卫生间坐，挥挥手掐灭了烟，说：“雅个屁！”
　　旁边和他关系好的人就附和，说：“那个骆导真过了啊，那架子谁也不喜欢不是？每次端起杯就喝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是不能喝还是瞧不上咱们。”
　　对面人替骆泫说话，说：“其实真不一定，人家就那个气质。”
　　“什么气质，都是人，怎么，就到他这儿就成仙了？”师哥眼神里的轻蔑压不下去，“这年头早就是有钱称老大了，咱在座的哪个配不上和他喝酒？”
　　坐他对面的人脸色发窘，摆手说：“不不，不是这么算的啊。”
　　“那咋算？”师哥瞪眼，“一个跳舞的，倒是拽起来了。”
　　对面人张了张嘴，眼神飘忽，也安静了。
　　真没法圆了。
　　“艺术是什么？那就不是正经行业。”屋子里就剩师哥高声嘲讽，“何况是那个什么，舞蹈那一行，那就是小白脸，只剩个好看了，还二五八万的干什么啊？你说他当时一进来，识趣点儿先敬一圈，多好？以后大家都是朋友！非得往那儿一坐，小腿一跷，那么斯文干嘛啊？这他妈就不是斯文的局！一会儿，你等他回来的，咱就看着，我让他给咱跳两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话太难听了，冯兆津酒杯要往桌上怼，韩修先笑了声。
　　才说完话的师哥立刻回头，就看韩修站那儿静静地看着他，明显听半天了。这下他可算明白刚才桌上正对着他的人怎么都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韩修早就从洗手间出来了。
　　其实师哥说这些话也不是非得避着韩修，他不是特别了解韩修，觉得搓巴骆泫几句没什么。但他此时看韩修脸色不对，就觉得没底了。
　　“师弟，”他干笑了一下，“没出个声儿呢！”
　　韩修还是那样俯视地看他，说：“这不是听你说话呢么。”
　　他今天一身黑色修身，长手长腿，太英俊了，尤其是这会儿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眼里身上都冒冷气。而且他没有笑，嘴角放松的时候是微微下垂的，让人莫名其妙就觉得紧张。
　　好在他也就看了师哥一小会儿，然后走回座位从桌上拿了手机，问冯兆津：“泫儿呢？”
　　冯兆津站起身，说：“出去了，洗手间。”
　　韩修嗯了一声，取了自己的大衣。他就站在那儿穿戴，动作慢，语速也慢：“今儿我过生日，各位赏光，我感激不尽，也不多说，咱之间的关系再客气反而生分。其实我原本没想让泫儿来，不是因为他不和咱们一个圈，也不是因为他清高，而是因为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追上人家。”
　　有人没忍住说了声“卧槽”，韩修就跟没听见似的，捋顺了围巾，迎着半屋子震惊的目光微微一笑。
　　“不过冯总的意思我明白，也要说声谢谢。”他朝冯兆津点头，然后看向那位师哥，说，“刚才你说的我不爱听，哪句都忍不了，不管是关于艺术还是关于那个人的。所以我坐不下去，今儿就到这里，要不然我对不起泫儿也对不起我自己内心。各位抱歉，改天再聚。”
　　说完从衣架上把骆泫的外套也取了，然后推门就走了。
　　但是他一出门就愣了，猛停在原地。
　　挺重的门在身后关上，咚的一声，韩修被推着往前迈了一小步。
　　骆泫正站在包厢外面，抱着双臂，侧身靠着墙，看到韩修出来的时候有点惊讶，随后笑了一下。
　　这是从头听到了尾。
　　韩修这下是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了，嘴唇张抿几次，最终说：“泫儿。”
　　“嗯，”骆泫还是笑着的，看了眼韩修手里的大衣，低声叹息似的问，“要走了吗？”
　　“走。”韩修没让骆泫自己动手，把大衣给他披上了，然后问：“都听见了？”
　　包厢的门隔音没那么好，这会儿里面安静得跟什么似的，但刚才什么人说了什么骆泫都知道。他没说话，把目光垂下去了。
　　今天韩修喝了酒，气息都是滚烫的。他怎么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是骆泫出去了一趟，回来刚要推门就听着里面说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没进去也没走开，就站在外边儿听难听话。
　　没进去是为了避免冲突，正被桌上议论的正主忽然推门进去，场面太不好看。没走开是因为这人活得太自虐，非得让自己受委屈！
　　火气顶得韩修几乎要骂出声，但到底克制住了，就是脸色很沉。他看着骆泫穿好大衣，然后拉了人的手腕就走。
　　到一层前台的时候停了一下，韩修要给喜缘居那桌买单，骆泫在旁边说了声不用。
　　他把被韩修握着的手稍微往回撤了撤，说：“我结过了。”
　　感情这人刚才出去是结账去了，韩修绷着脸，心里先是一软，紧接着就越发觉得火大。他沉默地拉着人出去，一直到他的车边上。今天两个人都喝酒了，但韩修没急着叫代驾，打开后车门，一声不吭地把骆泫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骆泫都没来得及问一句，就听韩修啪地一声关了车门。
　　车里还是檀香淡雅，加上一点点薄荷味道，只不过这会儿要被酒气淹没了。骆泫上车的时候绊了一下，刚坐直，韩修就从那边儿俯身过来了。
　　小空间里容易磕碰，但韩修今天没管那个，也没管骆泫是多纯净多该被捧着的人，转身就把人压住了。他一手搂在骆泫后腰，另一只手按着骆泫后心，骆泫下意识地往后仰，被窗玻璃拦住了，整个人半躺着，想动但是使不上劲儿。
　　他伸手稍微挡了下，低声叫了声韩修。
　　韩修没应，依旧俯着身，原本打理过的头发都稍微有点儿乱了。他的眼是红的，有酒劲儿，也有情绪的原因。
　　车里暗，韩修的眉眼就显得格外深邃，低头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是一种能把骆泫完全覆盖住的气势。骆泫第一次对上这样的韩修，平时怎么都温柔怎么都宠着自己顺着自己的男人忽然不见了，强势才是韩修的真实面目，是从骨子里侵透出来的。
　　骆泫低声说：“韩修……”
　　韩修说：“嗯？”
　　“抱歉啊，”骆泫说，“你的生日......”
　　韩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骆泫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试图岔开话题，问：“就这么走了行吗？”
　　韩修陡然冷笑了一声。
　　“那要不然再回去？”他说，“给他们道个歉，然后再听一轮儿？那人还想看你跳舞呢，你也给跳一个？”
　　他从来这样对骆泫说过话，骆泫呆了一下，忍不住稍微偏过脸。但韩修抬手上来，扣住了骆泫的面颊，扳了回来。
　　韩修靠近骆泫，停在两个人几乎要嘴唇相蹭的位置。骆泫的眼很红，紧绷的神情就透露出一个信息。
　　韩修说他，他委屈了。
　　这他妈的。
　　韩修投降了。
　　“对不起。”韩修微哑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骆泫唇紧抿，点了下头。
　　韩修问：“什么时候站那儿的。”
　　骆泫的双眼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很也明亮，长睫毛一直在颤。但韩修狠了狠心，这次没心软，他说：“泫儿，说话。”
　　骆泫看着他，低声说：“李总说他忍了半天了的时候。”
　　“那么早，”韩修的眼露了狠色，他问，“那怎么没进去？”
　　这是明知故问，骆泫不想答，但韩修近在咫尺，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说：“没必要。”
　　“对谁来说没必要？”韩修烫人的手依旧扣着骆泫的面颊，指尖几乎要触到骆泫的眼角。他问：“这么怕和人发生冲突，嗯？就这么喜欢忍着，自己委屈成全别人？”
　　骆泫低声说：“不是。”
　　“那是什么？”韩修俯首和他抵额，但没松开钳着他下巴的手，“我问你，你听见那些话的时候难不难受？”
　　骆泫闷声嗯了下。
　　“那为什么不进来！”韩修忍无可忍地抬高声音，“ 自己在外面站着那么舒服？怕吵起来打起来我不护着你？还是就觉得我不会替你说话、替你考虑？在你那儿我就和邹亮一样？”
　　骆泫被吓了一跳，没有说话。
　　这次韩修是真的不冷静，太多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最终全部变成恨其不争的愤怒和心疼。他看着骆泫红着眼尾垂眸，脑子里有根弦儿绷得要断，胸口那股滚烫的冲动没压住。
　　扣着骆泫脸的那只手轻易地捏开了骆泫的唇齿，然后韩修低头，吻到了骆泫。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亲吻，韩修贴了唇就更进一步，温热湿滑的舌捕捉住骆泫的，再不客气，契而不舍地交错磨舐。他还带着骆泫坐直了，两只手改为紧扣在骆泫的后脑和后腰，不让两个人之间有任何距离。
　　车里安静，就听着绵湿的声，撺得人出汗。酒味冲在口腔里，韩修吮吸骆泫舌尖时两个人都在颤抖。这太凶猛了，骆泫原本身体僵硬，后来也没了抵抗，任由韩修扶着他侵近。
　　亲吻结束时韩修也没直接退开，而是顺势偏头在骆泫侧颈咬了口。他是真的用了劲儿，让骆泫疼，也让骆泫麻。骆泫没忍住仰着头低喊出声，很轻地推了下韩修的肩。
　　韩修理智回笼，嘴上松了劲儿，但额头还抵在骆泫锁骨那里，没抬头。
　　骆泫还在喘\\息，嘴唇水润得让人受不了。他知道韩修的情绪，抬手轻轻地摸了把韩修的黑发，始终半闭着眼。
　　“泫儿，”韩修抬起头，哑声苦笑，说，“你真是......”
　　其实后边儿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于是两个人在车里安静了很久，最终骆泫轻声说：“我没有。”
　　韩修挑眉，问：“你没有什么？”
　　骆泫说：“我没有觉得你和邹亮一样。”
　　韩修笑了笑，说：“我知道。”他用拇指蹭了蹭骆泫的唇，“但你对自己不好，我很心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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