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江行云

26、山水

　　骆泫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一直若有似无萦绕在心头的那股类似不安也类似渴望的情绪在霎那间散落，酸甜交加地落在骆泫心脏的每个角落。这是个心动的瞬间，骆泫承认，他是想见韩修的。
　　握着电话的手缓缓地放下去，两个人隔着段距离，骆泫看见韩修和他的动作一样。最终还是韩修主动走向了他，骆泫微微扬起脸，韩修停下的位置和他很近。
　　韩修说：“好久不见。”
　　这人应该是刚从机场过来，但看不出疲惫。他稍微张开手臂，歪了下头，是征求同意的意思。
　　骆泫迈出一步，进入韩修的怀抱。两个人拥抱，骆泫闷着声音说：“好久不见。”
　　分开之后骆泫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韩修大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说，“正好休个年假。”
　　骆泫稍微皱着眉，说：“来之前也没打个招呼。”
　　“给你个惊喜，”韩修眨眨眼，“主要是怕你知道之后不让我来。”
　　他眉眼深邃，瞳色在阳光下很浅，做出这样的神情倒显得有点调皮。骆泫笑了，说：“不会不让你来，就是你......我明天就去桂林了，差点错过了。”
　　“啊，”韩修挑眉，然后说，“没关系，我在休假。而且这不是见了一面么。”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来南宁是度假，就像他一直和骆泫说的那句话一样，他不想让骆泫有负担。其实韩修早就想好了，能一起旅个游当然更好，但如果骆泫后续有别的安排，一块儿吃顿饭也是好的，他就是想见骆泫，两个人关系走到现在这一步，忽然分开三个星期完全不见面实在是让人不爽。
　　他对骆泫实话实说：“想见你一面。”
　　骆泫抿着嘴有一会儿没出声，韩修手过去贴了一下他的侧脸，骆泫才又看向他。
　　酒店门口的空间不大，又是旅客们上下车的对方，有人从他们身边过，撞了一下韩修的箱子。韩修抬起外侧的手臂挡了一下，没让人碰到骆泫，是个很明显护着的姿势。
　　骆泫心里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动的，抬起手搭了一下韩修的小臂。
　　“我明天去桂林，同行的有个当地的导游，还有我的助理和两个摄影师。”他就这么对韩修说，“但之后没有剧院要去了，就是采风，进山里去，其实和自由行差不多。”
　　韩修一手扶着箱子，一手轻轻伸着让骆泫扶，低低地嗯了一声。
　　骆泫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发出邀请的时候耳廓逐渐泛上了红，韩修没忍住伸手碰了下，一脸揶揄地看着这人猛地往后一躲，连对视也不肯。
　　好害羞。
　　但韩修偏要稍微俯身过去，让骆泫在自己的目光里避无可避，然后说：“好啊，那我就跟着骆导了。”
　　骆泫垂下眼，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感觉韩修又用指尖点了下他的耳朵。那点忽如其来的温度从两个人皮肤相触的地方猛地窜进，骆泫稍微偏头躲避，听着韩修笑了声。
　　骆泫脸是热的，没敢抬眼。
　　他以前怎么发现这人有这么多小动作。

　　办入住的时候费时挺久，因为韩修没有提前预约，但他只住一晚，酒店还是有空房的。两个人下午出去吃了顿饭，回来之后韩修和孙睿他们见了面，彼此握手打了个招呼。
　　他是骆导要加的人，没人有意见。
　　第二天上午几个人坐动车去桂林，本来孙睿是坐骆泫旁边的，但韩修往边儿上一站，他就很自觉地和韩修换了一下。骆泫挨着窗，回头看见身边换了人的时候也不惊讶。
　　两个半小时的路程，骆泫和韩修聊了会儿天，觉得很快就过去了。桂林天气比南宁稍冷一些，出车站的时候风有点凉，但韩修压了半个肩膀在骆泫身前，所以大部分都挡掉了。
　　酒店在挺繁华的地方，骆泫他们已经联系好了向导和司机，接他们过去。到了酒店之后孙睿和两个摄影师先去办入住，骆泫留在外面和向导对接未来五天的行程，韩修在旁边陪着。
　　其实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很多，骆泫的习惯是安排松快，这样才能真正地深度了解，也能留出记录和感悟的时间。
　　三个人稍微聊了会儿天，司机摸了烟盒出来，韩修看见了，立刻拿了自己的出来。他的烟自然是很好的，给向导和司机一人一根，又帮着点了个火儿。
　　这是表示友好的意思，他们人生地不熟，有很多事都要拜托这两个人。其实韩修是在替骆泫做这件事，没别的原因，他愿意。
　　骆泫是什么人，满身仙气的艺术家，那就别下到凡尘被这些人情世故沾到了。
　　骆泫怎么能不明白这样的事，他才不是脚不沾地的仙，反而在八九岁的时候就摸透了该怎么和人相处。韩修能这样他心里是有触动的，所以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说了句“谢谢”。
　　“客气了，”韩修笑着看他，“就在手边的事。”
　　室内的灯都是暖色调，韩修这样看着骆泫，目光是很深沉也很温柔的。骆泫没有被人这样看过，仿佛他是被宠着的那个人，仿佛每个眼神都带着爱意。

　　他们俩的关系其实不难判断，因为双方都没藏着掖着，虽然没有太亲密的举动，但那份近距离的感觉是一直在的。晚上一伙人在小巷里吃米粉的时候，韩修甚至替骆泫说了句不是很能吃辣，给骆泫夹菜也从来不换公筷。
　　随行的摄影师一男一女，步行回酒店的时候那个女摄影师问了骆泫一句。
　　她是剧团宣传部的摄影师，很年轻，很迷骆泫的舞剧，所以看向骆导的时候也是带着滤镜的。而且现在的人都开放，不认为一个人喜欢同性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骆泫和韩修很般配。
　　韩修走在两个人后面，女摄影师回头看了眼，然后转过去示意了骆泫一下，问：“您家属？”
　　这称呼第一次听，骆泫问：“你觉得是？”
　　“像，”女摄影师说，“要么就是，他在追您？”
　　她看得倒挺清楚，骆泫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算是回答。
　　没否定也没肯定，这才是最勾着人往深了想的答案。所以摄影师小姑娘用星星眼看了骆导和准骆导对象一路，在电梯里的时候控制住了，但各自回房间的时候那表情还是带着点儿别的意思，很调皮地说晚安。
　　人都走之后骆泫和韩修站在走廊里又说了两句话，两个人房间挨着，骆泫侧身靠在墙边，无奈地笑了下。
　　韩修看出来了，问：“又一个觉得咱俩是一对儿的？”
　　“嗯，”骆泫说，“问了我一路了。”
　　韩修稍微颔首看着他，说：“你没否认。”
　　然后他也没等骆泫惊讶，又说：“要不然她不能八卦到现在。”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年纪都不小了，也都过了计较一个答案的时候，现在的他们被人围观谈恋爱不会感到不好意思，但也不会人来疯地故意做什么。不过在黏糊的时期被旁边人八卦是挺能促进感情的事，骆泫的反应能说明态度。
　　他是想和韩修在一起的，韩修能感觉到。
　　不过在这个地方和这个时间说这件事，太暧昧了，韩修觉得骆泫会不好意思。然而就在他想说点儿什么把这事儿带过去的时候，骆泫忽然朝他眨了眨眼，说：“我没否认。”
　　然后他刷卡进自己房间，稍微回头对韩修说：“晚安。”
　　骆泫的门已经关上了，韩修还插着兜站在原地，一直笑着的。他这次是清晰地感觉到了，骆泫诱惑人的一面在哪儿。人家可能真没那个意思，但他就是条鱼。
　　被钓到了。

　　桂林周围的风景非常分散，所以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在路上，坐着车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这里的一二月份偶尔会有雨雪，但都过去得很快，躲一阵也就好了。
　　雨丝像是薄雾，商务车开着门停在路边，两个摄影师在外面拍风景，机器不能进水，所以一个打伞一个拿相机。骆泫坐在车子最边上的那个座位，穿着件很薄的羽绒服，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韩修坐在旁边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他。
　　这几天他跟着去了很多地方，他都很喜欢，整个过程也非常享受。有的时候光是爬山就要半天，然后到普通游客不知道也找不到的村子里去，那里住着生活方式原始的少数民族，每一个角落都值得观赏和学习。
　　骆泫很多时候会和当地人交谈，但不会录音或者录像，毫无保留的才是最真实的。很多少数民族的老人讲不好普通话，但骆泫在交流的时候永远耐心而且认真，他不会边听边记，就是投入他的全部精力到聆听一个故事里，晚上回到酒店再做整理，经常忙到很晚才睡。韩修是从始至终的旁观者，很快发觉和骆泫在一起总是有种陷入沉静的魔力，而且进去就不容易出来了。
　　日光从云朵后面铺渲开，雨就要停了。两个摄影师拍得差不多了，骆泫坐到里面，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他身上和头发都湿了，这样一模糊，肤色比平时还白，眼睛也比平时更加明亮。韩修坐他身边，很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湿了，”韩修问，“冷不冷？”
　　这样的动作骆泫现在已经习惯了，他说不冷，但韩修还是让副驾驶的向导把暖风调大了。
　　等到地方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中层云压得很低，偏暗的蓝和紫中迸冲出太阳的金光。才浸了雨水的山峰深绿浅青，轮廓分明地远近绵延，覆了轻白的冷霜，和苍穹飞鸟一起被完整地倒映在水中。
　　骆泫和韩修站在巨大的高山湖溪旁，就是站在神明留在人间的水墨画里。光芒溅洒在水面，在晃荡间无限延伸，碰触到他们脚边，另一边消逝在看不清的山河中央。现在不是旅行旺季，这里只有他们，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在无限好的寂静中站立在此，听风声和鸟鸣空灵幽响，这一瞬间的眼里和心里都是最纯净的。
　　骆泫的眸子映出这一切，每个如此的时刻都会提醒他祖国的魅力和他存在的原因。用尽全力吸收这样庞大神圣的美丽，这样独属于中国的景色，再创作出一些东西，是致敬也是纪念。
　　他在这儿站了将近十五分钟，身边一直是有人陪着的。韩修的目光已经从风景到了他的身上，骆泫感受到了，挨着韩修的那半边脸上有点泛红。
　　他还看着远方，轻声说：“很美。”
　　韩修看着他，也说：“的确很美。”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