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谢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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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剧刚刚结束。
舞台上被天地排光扫出另一个世界，观众席掌声雷动。骆泫站在侧幕，欣慰而笑。
演员们已经结束反场，向骆泫所在的位置抬起手臂。骆泫走上舞台，白昼一样的追光立刻捕捉跟随，男人姿态从容，站在舞台中心，作为舞剧总导演进行最后的谢幕。
这场是剧院的经典剧目，是骆泫四年前的作品，但每次经过翻新还是会带来不一样的呈现。而且骆泫本人也有固定的舞迷，现在很多观众进剧场不再只为了剧情，也为了艺术体验。
等到大幕拉上，那口气才能松下来，骆泫身后的演员们从侧幕下去换服装卸妆。等剧场散完了人，他们还要到观众席开个短会，是每次演出后的总结。今晚的演出整体很成功，但国家级的歌舞剧院要求很高，不断的提高修改是必须要做的工作。
骆泫转身和几个主演互道恭喜，编导组的实习生过来把他怀里的花接走，换成骆泫在侧幕做的笔记。骆泫边走边翻了几页，在后台经过化妆间的时候和演员们打了声招呼，特地鼓励了一下C角演员，说今晚这场不错。
哪怕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对年轻演员们来说也很重要，尤其是当这句话是来自骆泫的时候。
骆泫今年刚满三十岁，是舞蹈界赫赫名响的编导。
其实他本科学的是中国舞，天赋很高，本来是被各大剧院抢着要的演员，谁知道转脸就改修了编导研究生，没上舞台。但他转行也转得漂亮，毕业作品一鸣惊人，到今天业内的奖项已经拿了个遍，现在在国家剧院的创作室任职，配得上艺术家这个称号。
然而骆泫始终不接这三个字，他就是一个编舞的，只要是挨着舞台，还能创造作品就行。
看着剧场的灯开关反复，人群来往，这几乎是骆泫生活的全部。
今晚的演出台前和幕后都没有什么失误，开会的时候排练老师主要讲，最后骆泫总结了两句。他一向简练，况且第二天晚上还有一场，于是掐着时间，抓紧让大家下班。
出剧院的时候天早黑了，还冷，风很冲。骆泫打开手机，看到了邹亮的短信。
三个多小时前发的，说他到家了。
骆泫靠在车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邹亮很快就接了，一开口还是叫他“骆哥”。
“邹亮。”相比之下骆泫就疏离得多，他甚至为先前没及时回复短信而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说：“我刚从剧院出来。”
“嗯，”邹亮那边隐约有声音，应该是电视开着，他说，“猜到了。”
“你现在方不方便？”骆泫一只手扶着车顶，“我过去拿一下东西。”
“可以，”邹亮说，“你过来吧。”
东西不多，拿完了两个人就彻底结束了。骆泫坐进车里，用额头在方向盘上抵了一会儿，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他和邹亮在一起两年，当初关系确定得很自然。
邹亮在金融行业，骆泫有个朋友也在那行，有次聚会的时候介绍了他们认识。骆泫这个人很吸引人，在表演艺术领域里工作，又是跳古典舞的，气质和长相都很出众，总是穿着白衬衫，邹亮一眼就喜欢上了。追了一个多月，彼此感觉不错，一切都顺理成章。
时代开放了，性\\向已经不再是难以启齿的事。骆泫和邹亮这一对最开始其实是很被朋友们看好的，邹亮有活力，和骆泫外形上挺搭，俩人一个是舞剧编导一个在投行工作，事业上也般配。
但感情这事如人饮水，冷暖滋味都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无论旁人觉得多么登对，他们也还是走到了分开这一步。
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骆泫落在邹亮那里的东西不多，邹亮收拾好了，很整齐地放在纸箱子里。最上面有个相册，里面都是两人的合照，两年期间攒了挺多，他们认识彼此的时候都是二十多岁，现在骆泫过了三十，邹亮比他小，还是二十多。
问题就出在这儿。骆泫的性格和经历都让他成熟而且内敛，但邹亮不一样，那是个在某些时候非常任性的人，无论好坏，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的时候骆泫也不太能不同意。
这种事一开始是情趣，程度掌握不好就是负担。
除了纵容，邹亮还需要很多陪伴，他希望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都能看见骆泫，他不喜欢骆泫在舞台上的成功。这是两个人的主要矛盾，骆泫工作很忙，晚上经常要演出，有几次出差采风一走就是一个月，邹亮接受不了。
开始得水到渠成，结束得也很自然，激情不再，现实中矛盾增深，所以他们从今年秋天开始日渐冷淡。有天骆泫留了字条，然后就很安静地搬了出去。
那之后的一个半月他们都没联系对方，到今天，十一月的第一天，已经决定彻底分开。骆泫发现自己离开了邹亮活得更轻松，既然是这样，就没有在一起的必要了。
骆泫提出分手的时候邹亮有点惊讶，但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了。两颗心不再贴近彼此，这样的日子过起来的确没意思。
但邹亮不服气。
他从骆泫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地看着骆泫，很久不见了，这个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白皙修长，对他的态度也很好，只不过是那种疏离的好。就好像分手这事儿对骆泫没影响，这人太淡定了。
骆泫把纸箱搬到门厅，就听见邹亮在身后说：“骆泫。”
他没再叫骆哥了，骆泫放下箱子，转身看他。
邹亮一直皱着眉，说：“聊聊吧？”
骆泫同意了，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到餐厅里去。邹亮给他递了杯水，骆泫去接，很小心地没碰到邹亮的手指。
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一场爆发式的争吵来导致分手，很多事很多情绪都是日渐积累起来的。但聊聊也挺好，正式和彼此道别，以有点仪式感的方式来正式和彻底地结束这段感情。
然而邹亮问：“骆泫，我们就这样了吗？”
当初是骆泫提的分手，这个问题按理说他得回答，但骆泫这会儿觉得很无力。他双手扶着杯壁，沉默了几秒钟。
他不说话，邹亮就先开口了，又叫了声“骆泫”，然后说““你当初说出分手两个字，其实我挺惊讶的，我一直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很开心，没想到你一直这么难受。你看，这个事怎么说呢，我很堵得慌，因为你有什么问题都不说出来，不高兴了就一个人憋着，反过来还要怪我。”
他语速挺快，这些话大概已经攒了一段时间。骆泫苦笑了一下，“嗯”了一声。
邹亮对他提出分手感到惊讶，这不奇怪，因为骆泫的确不怎么表达自己，好的坏的他都不太说，有自尊也有性格的原因。但这样会造成沟通问题，这点骆泫承认。
他说：“抱歉。”
邹亮摇摇头，说：“我就是想知道一下，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骆泫皱眉，没立刻回答。邹亮又说：“没事，你说，说出来，今天晚上咱们就把话说开。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他把话说得很冲，骆泫明白了，年轻人不是想挽留，而是不服气被分手。邹亮的性格一向如此，喜欢争锋，对感情上的事也一样。
骆泫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说开了也没什么不好。
“我们都太忙了，”骆泫说，“我们都在各自的世界里太忙了，而和彼此在一起的时候又毫无温暖和慰藉可言。外面很累，到了这里更累。这一点不是谁的错，我们都没做错什么，只是价值观太不同罢了。”
“什么意思？”邹亮稍微前倾身体，“什么叫价值观不同。”
骆泫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直白地说：“你从来都不认同我的工作，连带着整个艺术领域，你也不喜欢。但那是我的工作，我活了三十年，有二十六年都在跳舞，我......”
邹亮说：“可是......”
他总是插话，但这次骆泫没惯着他，而是抬起手，说：“你听我说完。”
邹亮紧绷着脸，闭上了嘴。
“价值观不同不一定是问题，但我不能接受你把你的观点强加给我。”骆泫轻轻向后靠，“我不要求你热爱艺术，同样，你也没资格要求我退出艺术。”
“我没要求你退出艺术，”邹亮强硬地说，“而且艺术本身就是玩啊，那个圈子又特别那个......”
骆泫看着他，问：“特别哪个？”
邹亮很沉地呼吸了几下，像是在忍着什么，最后说：“我没说你不能做这个，我是说你不能为了工作忙成那样。人家周末都是彼此陪伴一起放松，你倒好，越到周末演出越多，我一睁眼你人都走了，我真的没法接受。”
骆泫无声地叹了口气，说：“我要工作。”
“工作也可以牺牲，”邹亮变得有点激动，“你从来不请假，为什么？你在舞台上演出，然后鲜花掌声都是你的，我呢？你们那些舞剧还都是爱情故事，你在台上都把日子和别人过了，观众都喜欢你，我怎么办？”
骆泫笑了一下，沉默了一小会儿，忽然说：“我不跳舞。”他深深地看着邹亮的眼睛，“我是做编导的，从来没在剧院舞台上跳过舞。”
“编导？”邹亮愣了一下，“不是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但骆泫根本不想纠正。他觉得很累，摇了摇头，说：“你也没有请过假。”
“那是因为我真的走不开！”邹亮把马克杯往桌上使劲儿一蹾，“投行里竞争有多激烈你知道吗？尤其是快到年底了更忙，我之前和你说了，我们这行都很拼命，新来的那个合伙人就跟机器似的连轴转，又严格又脸臭，我在公司神经每秒都是绷着的，我怎么请假？你知道我一天手里要过多少数据吗？我桌子底下那个垃圾桶里全是外卖咖啡。”
邹亮本科修的是经济学，毕业时没选择深造，转了金融行业，在一家国内的投行工作，花了六年坐上了部门主管的位置。直接和钱打交道的行业的确非常现实，强度大压力大，骆泫能理解，但这世上哪个人不是为了柴米油盐奔波，说金融比艺术累或者比艺术高贵，骆泫无法认同。
骆泫疲惫地问：“那你想我怎么做？”
“以家庭为重，”邹亮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来挣钱就够了。”
这话简直太不正确了，而且很可笑，因为其实骆泫挣得比邹亮多不少。
骆泫笑了一下，说：“你这不是在和爱人相处，是在找保姆。”
邹亮张开了嘴，但骆泫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你问我究竟对你哪里不满意，大概就是这一点吧。”骆泫伸手象征性地点了下桌面，“你对我的工作和我都不够尊重。”
邹亮习惯性地反驳：“我没有。”
骆泫就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了得有一分钟，骆泫垂眼时候脸上有点阴影，他睫毛很长，整个人非常斯文。即使在这样谈不下去的场子上，他也不会发脾气。
邹亮也觉出了不妥，他放低了声音，说：“骆泫。”
“嗯。”骆泫抬起脸的时候眼角很红。
邹亮重重地出去了几口气，说：“总之你就是不满意呗。”
“是不快乐。”骆泫轻声说，“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合适，从我们交往开始慢慢显现出来，一直压到今天......邹亮，我要窒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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