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他的神使》一轮满月

30、缘由

　　昼夜不歇，从天明到天黑，此刻裴斯的双脚终于踏上了蛇人的故乡希忒弥。

　　这里的树木棵棵粗壮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却并不压抑，因为树影婆娑间能看到天上的星子，无数荧绿的小虫飞在深林之间，连开着的小花都泛着淡淡的荧光，景致幽美。

　　有蛇人趴在树上睡觉，绿色的尾巴无所谓地垂绕在树干上，那是阿西尔，睡得死沉的阿西尔。

　　然而下一秒，阿西尔美妙的梦境被骤然吹来的寒风划开，他一个激灵，哆哆嗦嗦从树上跳起来——希忒弥温度向来适宜，能把这里变成海因克斯的大概也就只有幻神裴斯了。

　　他连忙拍拍脸，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领着银眸发亮的神祇往大殿里走。

　　阿西尔不着痕迹地歪头想去看被捂得严实的自家上将——拜托，自家上将从出生起到现在就没这么虚弱过，实在是很好奇呐。

　　随即收获神祇一个冰冷的眼神。
　　阿西尔：……
　　连忙把视线摆正，公事公办道：“首领大人已恭候多时。”

　　裴斯抱着怀里毫无动静的蛇人：“快点。”

　　阿西尔：……
　　阿西尔：我又不会飞，我现在已经很快了ok？

　　终于踏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辛西娅手持绅士棍已经站在门口，屏退阿西尔，语气刻不容缓：“幻神阁下，请跟我来。”

　　大殿里空无一人，金色的女蛇人抬尾一挥，上方首座突然翻起，一条幽深的通道出现，里面渐次亮起一点微末的烛火，照亮前路。

　　裴斯皱眉。
　　是什么事，要在首领的座位下挖个通道？

　　辛西娅掀起乌红的嘴唇苦笑：“不得不如此的。”
　　她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对裴斯讲：“我和神女阁下想了很久，始终认为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通道里结满蛛网，辛西娅嫌弃地顶着一头流苏躲来躲去：“本以为可以保他一世安宁，不卷进神祇和那位的纷争，没成想，竟然遇上了……你。”

　　最后一个字咬牙切齿的，裴斯听的云里雾里。
　　“什么？”

　　辛西娅叹口气，抬手打开眼前一道厚重的石门。

　　霎时间通道里轰鸣不绝，裹挟着源源不断的回音，听得人耳朵痛。
　　裴斯伸手捂住蒂蓝的一边耳朵同时将另一边耳朵压进自己怀里，这才皱眉抬头去看那堵石门背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大阵，紫色的阵法铺满整个石室，刺眼的幽光冲天，阵法呈现圆弧形，滋啦的紫色流光在上面闪烁，薄薄的圆弧里面困着一缕四处乱撞的蓝色流光。
　　——那是两个神祇的神魂。

　　裴斯眉头轻轻皱起，他只认识其中一个，紫色的那个，蛇女美杜莎的神魂。
　　但在踏入这里之前，他甚至没有感受到这两缕纠缠的神魂。

　　辛西娅缓缓开口：“蓝色的那个，是……蒂蓝。”

　　冰冷淡漠的神祇抱着怀里的人，眉心死死撇起：“什么？”

　　辛西娅抬手落下一边的闸门，紫色的阵法游移着变淡：“把他放进去吧。”

　　裴斯照做，拿自己银白的长袍给蒂蓝垫在身下，轻轻把浑身冷汗的蓝色蛇人放下，动作轻柔。

　　而后起身，拿一双银色的眼眸看着辛西娅。
　　金色的女蛇人满眼倦怠，靠着石壁，嗓音冷淡，娓娓道来：“这是一个……很俗的故事。”
　　“大概三十年前，你们海因克斯的首领来希忒弥与我老爸进行会晤，在约拿河畔和在那里戏水的蛇女……一见钟情。”

　　“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蛇女在几年后生下了蒂蓝。”
　　“那个时候我十二岁。”
　　“对这个生而为神的弟弟喜爱非常。”
　　“大概是继承了美杜莎那一头细小灵动的小蛇基因，他的发丝也能动，就是长得慢了些，你看……25年了，也才及腰。”
　　“在他一岁以前，他都还是一个小小的神祇。”

　　“后来的某一天，蛇女像是突然预见了些什么，从梦中惊醒后精神恍惚地告诉趴在她床边的我，不能让蒂蓝成为神祇。”
　　“我记得那时，她幽紫的竖瞳写满不安。”

　　辛西娅停了一瞬，而后语气沉重：“她告诉我，所有的神祇终究都会陨落，只有祂是唯一的神。”
　　“后来，她抽出自己的一半神魂压制住了蒂蓝那时尚且微弱的神魂。”
　　“又雇矮人来修了这个可以屏蔽外界感应的石室，以防被祂所察觉。”
　　“再后来，她去到海因克斯，删除了首领有关她的记忆，她说，她终有一天会陨落的。”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很虚弱。”
　　“一直撑到各大神祇开始陨落的那一天，蒂蓝24岁，她将自己剩下的神魂也全部放入了这个阵法……”

　　辛西娅顿了顿，似是有些难过，语调低沉缓慢：“从此，希忒弥的神，永久陨落。”

　　此时那一缕蓝色的流光已经缓慢融入蒂蓝的身体里，裴斯蹲下/身拂开蒂蓝糊了满脸的头发，问辛西娅：“所以现在，又是为什么？”

　　辛西娅捏捏眉心，本来煽情的语气变得十足不满：“鬼知道啊。”
　　“他跟着你我就不同意，当时给他弹通讯叫他回来他也不愿意。”
　　“本来我和蛇女就不想他和神祇有任何多的接触，谁知道他一个神，竟然会是你幻神的神使……服了，神人混血就是没你们纯种的高贵呗。”

　　辛西娅：“本来这神魂一直被封得好好的，前几天吧，据薇薇安说那个时候你们在罗曼蒂克，那天这神魂突然就开始躁动，一下一下往大阵上撞，明显就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了想回到蒂蓝那里去。”

　　辛西娅：“虽说蒂蓝和神魂不在一起，但是二者之间的感受是关联的，神魂横冲直撞的，大阵上又有禁制，蒂蓝那边肯定不会好受。”
　　“我猜想，到最后能痛死他，这才一再要求他回来。”
　　辛西娅当着裴斯的面翻了个白眼：“某些神还不让，哎呦呦，好强势呀……”
　　这不还是紧赶慢赶地回来了。

　　裴斯颔首，淡淡道：“抱歉。”
　　怪不得他一直探查不出来，原来身体没事，是痛在了灵魂上。

　　那该得有多难受啊……
　　裴斯记得蒂蓝断断续续的低吟，听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绞痛得厉害，弄得神祇的心都快要碎掉，好在现在都会好的。

　　辛西娅叹气：“我和蛇女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蒂蓝远能够安度此生，远离你们这些神，没想到，到头来都是徒劳。”
　　辛西娅语调拔高：“你知道吗，我一直跟蒂蓝说他是我亲弟弟，从小给他灌输的理念都是‘神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还是失败了。”

　　裴斯嗓音沉沉，十足可靠：“你不必忧心，我会让他安乐一生的。”

　　辛西娅头上流苏金簪乱颤：“哈？”
　　“可是蛇女的预知能力很少出错。”

　　裴斯：“她只能看到一部分。”
　　“我会改变另一部分。”
　　曾经他按照祂的指使一令一动，毫无情感，如同一把锋利冰冷的刀，趁手至极，甚至觉得就算最后他也要陨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也无所谓，可是现在，他对祂的指令产生了怀疑。

　　曾经他冰冷无情，毫不在意芸芸众生。
　　可这些日子和蒂蓝走这么一遭，他才发现，在神祇的庇佑下，荒野明明安宁又和平，反倒是祂的指令，让荒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灰暗和躁乱里。
　　想必也正是看中了他幻神无情无爱，祂才选择了他来当这一柄刀刃。
　　何况，祂竟然想做那唯一的神。
　　为了私心让所有的神祇陨落吗……

　　裴斯对着辛西娅行了个礼，在辛西娅不可置信的神情里淡淡开口：“我向你保证，他会没事的。”
　　“必定不会让你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辛西娅压下心底的惊讶，挑挑眉：“不是我说啊幻神阁下，您这是看上我家蓝蓝了还是怎么的，又是护着又是抱着又是许诺的——”
　　裴斯银色的眸子里波光粼粼，毫不避讳地点头：“是，我心系于他。”

　　辛西娅大惊失色：“哈！？”
　　辛西娅拍拍胸口，语气梦幻，并不是很赞同：“不是……你让我缓缓……”
　　“他知道吗？”

　　裴斯摇头：“暂时不知道。”

　　辛西娅：啊……本来是希望蒂蓝能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蛇人回来，没想到出门一趟，领回来一个大高个……看裴斯这模样和能力，估计还是甩不掉那种。
　　辛西娅虚弱道：“那我家蓝蓝……喜欢你吗？”

　　裴斯摇头：“不知道。”

　　辛西娅：……

　　两人相顾无言，地上原本安静躺着的蒂蓝却突然开始抽搐，秀长的眉撇起，上牙死死咬住下唇，冷汗洇了满身，藻蓝长发裹住整个上身，脖颈后属于幻神神使的印记发出银色的光亮，透过长发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正在赶来路上的薇薇安飞行的动作一顿，一手猛地摸到自己的耳后，那里属于蛇女的神使印记，正在不要命的发烫。

　　西妮疑惑转身：“怎么了，薇薇安？”

　　薇薇安抬手凝神，一团幽蓝的术法凝结在掌心，看得两人俱是一怔。

　　半晌，薇薇安神情恍惚地抬头看西妮，上下唇碰撞，木呆呆地道：“我的美杜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