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第 53 章 ...

  •   这段时间玉茜一直睡不好,再听到些闲言碎语,不免肝气复发,思源搬回房中照顾她,四处请名医来看,玉茜却只认那个许大夫,按他开的方子抓药来煎。思源怕阿盈她们掌握不好火候,每日亲自看着,似在补当日摔药碗之过,玉茜想想当初,再看看眼前,只觉百感交叠,一颗心胀得越发难受了。
      因玉茜这一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理好,何太太又懒于管事,便将家中诸事重又交付秀贞,秀贞自觉才短力绌,情愿让与迎春,又夸迎春聪明谨慎,比她能写会算,何太太心中并无成见,于是跟迎春提起,不想迎春却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秀贞只道她谦退,未知自己确是诚心让贤,这天下午便来寻迎春,打算再劝一劝她。
      其时正是初春天气,院子里的梨花堆雪似的,开得繁繁茂茂,迎春坐在树下藤椅上,低头拂着衣襟上的落花瓣,秀贞走近笑道:“好悠闲啊。”迎春闻声起身,含笑叫了一声大嫂,请她进屋,秀贞跟着迎春绕过一道游廊,进了客厅,见思澜从左边一个雕花月亮门里走出来,仿佛刚睡醒的样子,便笑道:“吵醒你了。”思澜笑道:“没有,醒了有一会儿了。”说着扬声唤阿拂倒茶。
      秀贞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屋子,只见仿古雕花格架依墙而立,随格放了些宣炉茶具,壁上悬一幅山水,旁边的镂云梨木架上,放了盆麦冬草,茶几沙发却仍是原来置的那些,秀贞想起思澜之前说过搬新居后,木器全部要换紫檀雕花的,便问他怎么没换,思澜指着迎春笑道:“你问她,说什么也不肯换,真是没有办法。如果照我的意思,这边都要雕成仿古摺扇式,那边怎么也要再安一串五彩挂灯。”迎春笑道:“还要到处糊西洋花纸呢。”思澜笑道:“糊西洋花纸怎么了?”秀贞笑道:“老四从前的屋子就弄得花花哨哨的,现在这样,看上去倒是舒服多了。”
      思澜笑道:“大嫂你总是帮她的,我还是回去睡觉了。”说着又踏进门内。秀贞要看璎儿,迎春就去李妈处抱了来,秀贞接在怀里,璎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灼灼看人,然后弯起来,咯咯地笑,秀贞大乐,向迎春道:“她怎么这么会逗人。”贴了贴她的小脸蛋,又跟迎春闲谈了些育儿经,直到李妈抱了孩子回房,秀贞方进入正题道:“虽说璎儿还小,但有李妈带着,也不费你什么心,我这几年歇惯了,现在一看帐薄头就疼,你千万接了这副担子去,就当是帮大嫂的忙好不好?”
      迎春道:“大嫂,不是我不识好歹,实在这有中间有些难处。”秀贞忙问:“什么难处,你先说来听听。”迎春道:“第一件是璎儿太小,又爱生病,虽有李妈阿拂她们照顾,但我心里总放不下,眼看也该是学走路说话的时候了,总还是做娘的陪在她身边的好。”秀贞笑道:“看你说的,也不至于忙成那样,况且我听三娘说了,思澜拿孩子很为重,心又细,你不放心李妈,难道连他也不放心么?”迎春笑笑不言,秀贞又问:“这是第一件,难不成还有第二第三件?”迎春微笑道:“第二件么,我若管事,是不能服众的。”
      秀贞拉着迎春的手道:“我原本打算事情交给你管,自己不妨担个虚名,后来又想,名不正则言不顺,怕这样反害你为难。现在有母亲发话,哪一个敢不服你,你就告诉母亲,或者告诉我,我替你去跟母亲说。”迎春笑道:“那母亲自己管事就是了,又何必找你我?”秀贞倒被她问住,想了想又道:“那第三呢?”迎春低声道:“第三,是我自己的问题――”秀贞听她这么说,倒不好追根究底,以为她不肯说了,却听迎春缓缓道:“有些事,不小心就陷在两难之地,我实在是怕打这些饥荒了。”
      秀贞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老吕妈的事情是前车之鉴,若是迎春管家,三太太必然乘机揽权,装聋作哑不成,撕破脸皮更不成,换她作迎春,实在也是难做,勉强笑了笑道:“倒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迎春忙道:“不,是我辜负了大嫂的好意。”秀贞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看起来,只有等玉茜大好了。”又谈了谈玉茜的病情,少时彩屏来找秀贞,说阿盈将帐册送过来了,秀贞便急匆匆走了。
      迎春走到窗前,拿了柄剪刀,修剪窗前那几盆兰草,一时思澜出来道:“大嫂走了。”迎春嗯了一声,思澜道:“我看她今天找你倒不像是说闲话的,有什么事么?”迎春便告诉他,思澜笑道:“真是有趣,人家争还争不来呢,你们两个倒是谦来让去的,岂不矫情?”迎春剪掉一片叶道:“那你就当我矫情好了。”思澜笑道:“我倒觉得,就答应了也没什么。我娘那边若找你麻烦,我替你挡掉就是。”
      迎春笑道:“大言不惭,你能挡掉几回呢?”思澜笑道:“你不信咱们就试试看。还是你自己才具有限,不敢答应。”迎春笑道:“说对了。”想了想又道:“地租房租,一年所收虽多,所费也不少,日用饮食,迎送贺吊,全在当家人筹划度支。我自问既无平衡之能,又无服人之德,更没有兴利除弊的魄力,所以宁愿呆在这里修花剪草。”思澜笑道:“我要是这么说,你们又要骂我没出息了,现在你也这么说。”迎春道:“你一个男子汉,倒跟我这女人家比。”思澜笑道:“这时候又不讲男女平权了,天底下也没见这两样的标准。”迎春正待驳他,却听阿拂喊四小姐来了,迎春便放下剪子,起身迎上去。
      蕴萍转过年来身量似乎又抽高了许多,穿着素色衫子蓝布裙的学生服,刘海笔直,短发齐耳,越发显得玉立亭亭,三人坐下来说话,蕴萍提起星期天有个美术品的展鉴会,要思澜陪她一起去看,思澜说绣花厂最近谈了笔生意,怕没有时间,蕴萍笑道:“你不是找了王志谦做总管,看你这段时间闲得很,偏我找你又有事了。”思澜笑道:“志谦这个月成亲,这种时候还抓着人不放,算什么东家?”蕴萍笑道:“原来快成亲了,我还以为,要王志谦做到实业总长,珠儿才肯嫁呢。”
      自年初思澜请了志谦当绣花厂总管,便将一切都交给他打理,志谦肯吃辛苦,人又干练,京津两地不知跑了多少趟,终于打开了绣品在北方的销路。“绫绢”绣花厂已算小有名声。思澜常对人说,说做东家的自己未必要事事精通,关键在会用人,用人得当,垂拱而治。只是志谦为绣花厂赚了钱,自己做东家的也不能薄待,婚礼替他办得风光体面不说,连房子家具都是思澜一手代置的。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迎春就跟在珠儿身边照料,珠儿的娘很不安,连说四少奶奶您去睡吧,有我们在这里应付就行了。珠儿也催她休息,迎春只说不累。近午的时候,花轿来了,吹打手在门外催妆,珠儿坐在镜前,迎春和珠儿的一个堂姐替她打扮,该穿鞋子时,却发现那双红缎鞋不在原来放好的地方,她堂姐便起身去隔壁屋子找。
      迎春替珠儿戴上花环,又整了整绣花衫的衣襟,珠儿小声道:“我觉得好热,身上全是汗。”迎春含笑道:“你可能是有点紧张了。”珠儿问:“那你呢,成亲那天紧不紧张?”迎春低头想了想道:“我那天,不是紧张,是害怕。”珠儿笑道:“害怕,怕什么?”迎春笑了笑道:“好像什么都怕。”珠儿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羡慕你,不过现在想通了,羡慕别人是没用的,个人自有个人的运气。他也总算没让我失望,有句老话说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只要人肯上进,不愁将来没有好日子过。”
      两人说话时,珠儿堂姐已取了红缎鞋来,原是珠儿娘怕人来人看弄脏了,另收了起来。珠儿穿好鞋子上轿,一路吹吹打打到新居,行过礼后,众人拥至洞房,那新房中贴着红双喜字,绷着五彩绸花,床柜桌椅是西式,帐檐枕褥却是苏绣,最引人注目的要属梳妆台旁边的那架双面绣四屏风,细巧精工,绣成凤凰的回旋之态,雍容妍丽,竟得两兼,便有人啧啧称赞,走到屏风近前细看。
      志谦一眼瞥见,向众人笑道:“这是我们四少奶奶和厂里姐妹们在月内赶着绣出来的,时间虽紧,可大家看这针法绣工,却是精巧绝伦一丝不乱。”侯子聪站在思澜身旁,向他笑道:“四少爷,难为贵总管,当新郎倌的时候还不忘绣品的宣传。用这样的人做事,东家想不发财也不可得呢。”他这话皮里阳秋,思澜岂会听不出来,心知子聪和志谦资历相仿,现在却只在宝泰源做一名帐房,心里不大平衡也是有的,于是听了也只微微一笑,并不介怀。眼见众人不容志谦多说,坐床撒帐后,便把他拉出去喝酒了。
      志谦成亲后,更加尽心尽力经营绣花厂,思澜落得清闲,除了每日到刘绍礼那里应应卯,偶尔出两回差外,余下时间多在家中,和迎春哄孩子玩。璎儿一天天长大,渐渐能发一两个字的音,扶着墙也能迈步,到一周岁的时候,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不过走起来像只小鸭子,走了几步晃一晃就要摔倒,她一倾身,思澜就急忙赶上前接在怀里。
      迎春说你要让她学着自己走,思澜只好放手,走到璎儿对面,扎着手笑道:“宝贝,到爸爸这里来。”璎儿咯咯一笑,奔着思澜走过去,这一回竟然走得很好,当然还是有摔的时候,有一次被茶几绊倒,哇哇大哭,嘶着声喊:“爸爸抱抱。”思澜忙跑过去扶起她,哄道:“都是这个茶几不好,绊倒咱们璎儿,爸爸打它给你出气。”说着做势打那茶几。璎儿咧开嘴笑:“打打。”迎春皱眉道:“哪有你这么教孩子的。来,璎儿,再重走一遍给妈妈看。”
      思澜却抱着璎儿坐在椅上,笑道:“你看她刚才都喊爸爸抱抱,不喊妈妈抱,都是你平时对她太凶了。”迎春道:“像你这样惯着她,怎么能走好?”思澜拿起桌上的那碗蜜饯,一勺勺舀着送到璎儿嘴里,闲闲笑道:“我劝你不用急,该会走时,自然就会走了。何况咱们璎儿这么聪明,是不是?”后一句却是对着膝上的璎儿说的。
      他话虽这么说,也不能为了怕摔倒,就不让孩子学走路,等璎儿休息够了,便从新开始练习,这次换到院子里,走了几回,迎春抱她坐在活动椅上晒太阳,思澜站在后面轻轻一推,活动椅就摇了起来,秋千似的荡呀荡的,璎儿大概觉得很自由,咯咯地笑个不停。思澜和迎春也随着她一起笑,蕴萍放学过来,远远就听见这一家三口的笑声,绕过花架问道:“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思澜道:“思泽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蕴萍笑道:“还不是在用功,二哥上次来信提到世界语,他便上了心,正自学呢。”思澜便不再问,蕴萍道:“我在外面听到一个消息,说北京那边又在倒阁,大哥气得要回山东了,你知不知道?”思澜道:“你听谁说的?”蕴萍道:“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只告诉我有没有这回事就是了。”
      其时政局上早有新变,自五月直奉战后,徐世昌辞职,直系捧了黎元洪重做总统,吴佩孚的威望更是如日中天,但曹锟左右多与吴不睦,遂成保定派与洛阳派之争,思澄是吴均的舅兄,又与高恩洪走得很近,自然被当作洛派人物,身在宦海,岂能不随波浮沉,这件事思澜也有耳闻,但他却不愿跟蕴萍讲的太细,只笑道:“是真是假,你我也帮不上忙,当初大哥是和张树元处不来,才离开山东,现在换了田中玉做督军,便是再回去应该也有没什么。”
      蕴萍点头,陪璎儿又玩了一会儿,同去何太太处吃饭,这天玉茜也在,不过气色还是不大好,思澜只同她淡淡打了声招呼,倒不像从前那样随便说笑了。吃饭时何太太说起才接到电报,蕴蔷两个月的身孕没有保住,自己打算去洛阳看看她。思源劝何太太不要亲自去,一来洛阳路途远,何太太这个年纪未免辛苦,二来那边在闹土匪,路上也很不安全,不如派下人多带东西去,也算尽到心意了。何太太却觉不妥,蕴蔷正在伤心时,不见娘家一个亲人,心里会怎么想,况且北京能去,洛阳却不能去,只怕要让人齿冷。
      思源见何太太态度坚决,也不敢多劝,因秀贞管家,玉茜生病,便由迎春陪着何太太同行,带了陆妈郑嫂并两个男仆,一行人先乘津浦路北上,至徐州换乘陇海路向西。火车上便听到旅客纷纷议论河南土匪如何厉害,“老洋人”专绑洋人,搞得吴大帅焦头烂额,定了三路合剿的计划,本打算将这股土匪一举歼灭,谁知他们竟突破了靳云鹗第十四师的包围,一路逃到豫东新蔡,甚至到皖西阜阳倪嗣冲的老家劫掠。
      何太太听了这些,不免忧心忡忡,向迎春说这一次恐怕真的来错了。万一遇到什么事,一把老骨头倒也罢了,她却还这么年轻,实在不该让她跟着来。迎春只好安慰何太太,说吴大帅向来善于带兵打仗,而老洋人的匪众多是宏威军的溃兵,实力悬殊,所恃者不过豫西山形地势,现在到了豫东平原,反而于他们不利,就算兵匪交战,火车公路的线路也必然能够保障,待火车到了洛阳,就更加不需要担心了。
      何太太听她说得有理,才将心放宽几分,又问迎春怎么知道这些,迎春说报上常有这类新闻,思泽又爱和思澜讨论,她听得多了,便也记住一些。火车到洛阳站时,天色已经很晚,好在有蒋文涛来接站,何太太这才知道吴均并不在洛阳,而在距此七十五公里的汝阳县驻军,想想也只好在这里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探蕴蔷,便一起坐车到了吴府。
      晚上吴夫人为何太太接风,坐陪的是河南督军张福来的太太,而吴佩孚却一直未曾朝面,吴夫人说近来剿匪事急,大帅常在巡阅使属所和师部休息,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家了,希望亲家不要见怪。何太太忙说哪里,大帅公务繁忙,我们也不敢打扰。席间提起蕴蔷流产的事,不免叹惜一番。当晚在吴家休息,次日便启程去汝阳县,除了蒋文涛相陪外,吴夫人另派了一位副官和八名亲卫,开了两辆车跟在后面保护。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