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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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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行李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摊开行李箱,把所有要用到的东西往里面一丢;另一种是把所有的东西找出来,根据物品种类及易碎程度分门别类地放好。
此刻的温颂选择了第二种,祁照的忽然出现令她感觉到很不愉快,做这种简单又繁杂的工作能够帮助她把脑袋清空。
在到达越集大楼之前,她原本已经请了年假休息。
她在夏城的海边拥有一座小别墅,是她的父亲留给她的。
做这一行,即便是休假,也不敢跑到天南海北的地方让客户或是下属找不到自己。
但她总觉得祁照出现在她面前不是一个好兆头,在走出越集大楼的时候就干脆地销了假,在别墅里度过最后一个夜晚,再杀回夏城主城区去。
行李箱摊开放在客厅中央,她洗完澡之后把电视调到了KTV模式,鬼哭狼嚎过一阵,心情短暂地好了片刻,又持续性地低落下去。
温颂关掉了电视,从冰箱里拿出调酒用的东西,她发现自己今夜越是专注着去做一件事,就越是没法做好。
调了半天始终没有满意的效果,干脆给自己倒了一杯用来做底酒的伏特加。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上,夜晚的海是不用计较高下的纯黑色,她趴在桌上,透过木质的桌面来听海的声音。
这声音让她的心渐渐宁静了下来,她却莫名地,又想起了她和祁照初见的那一天。
她被人搀扶着坐上了他的摩托,必须要紧紧地抱着他,才能够确定自己不会被海浪、海面上骤起的大风而吹落。
摩托在海上飞掠着,那些风蹭过她的耳畔,她听不出来它们在唱着什么歌。
祁照快乐地带着她在海面上开过数个来回,享受着转弯时她的尖叫,在她笑容无比真心的时候停下来回到岸边,他们手拉着手大笑着一起躺在英国光秃秃的沙滩上。
“How much?”
她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望着澄澈的天空问他。
他以为她在说他的摩托。
“Ten thousand pound.”
(一万英镑。)
于是她笑着转过头来,不计较粗粝的沙子黏在她脸上。
“I mean you.”
(我问的是你。)
“I am expensive. ”
(我是很昂贵的。)
祁照同样地转过他的身体,向她挪动了几寸,佯装出思考的表情。
“But for you, I am free.”
(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是免费的。)
海风、压强、下午三点钟的阳光不足以让她紧紧地贴在他身旁,于是她坐起来。
“I don’t like free things.”
(我不喜欢免费的东西。)
邂逅应当点到即止,她朝着她的朋友们走过去,无数次笑着回头,他也同样笑着凝望她,和她招了招手,彼此都接受不会再相见的命运。
人生没有任何如果。
在温颂将她的思绪抽离之前,有人路过她的窗户,在她的窗前停下来。
温颂下意识地坐了起来,看清来人之后迅速的打开了一旁的玻璃门。
“Sandra ,你怎么来了?”
楼阑是她曾经的上司,是她在这个行业里的引路人,而现在她们都是恒诺的合伙人。
和温颂相比,楼阑已经不算年轻了。
她在五年前就度过了她三十岁的生日,常年是黑白灰三色的职业套装,就连温颂也从没见过在其他颜色里的她。
楼阑看起来有些疲惫,她走进房间里,一眼望见温颂正在喝的酒。
“都喝伏特加了,还用什么鸡尾酒杯,怎么不对瓶吹?”
伏特加是烈酒。
温颂笑了笑,“你应该收到我销假的消息了吧?怎么,想看我迟到一回?”
她一回国就进了恒诺,七年里从未迟到过一次。她对待工作的态度从来一丝不苟。
但Sandra 似乎并没有和她继续开玩笑的心情,站在客厅中央把高跟鞋一甩,直接躺到了沙发上,整个人缩在一起。
“情感上我支持你继续休假,毕竟你不是我,不需要一刻不停地为自己奋斗着。而理智上,Scarlet,山雨欲来了。”
温颂从冰箱里为她拿饮料的手顿了顿,她将它完全关上了,转而从一旁的酒柜里挑选了一瓶红酒,利落地将它打开,倒进了醒酒器里。
“老爷子的藏酒,02年的,应该也还配的上楼总的身份。”
她坐在吧台上看着楼阑,“明天一起迟到好了。”
她知道楼阑所说的“山雨欲来”是什么。
“已经准备好把Alex拉下神坛了吗?”
楼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用手臂挡住了客厅里水晶灯的光芒。
“总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温颂不想再等那些红酒“醒来”,带给她更好的味道,毕竟她喝酒从来也不是为了享受。
她把醒酒器里的红酒均匀地分成了两杯,拿到了沙发上去,亲昵地靠在楼阑身旁。
楼阑接过了酒杯。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需要好好想想,毕竟跟我一起,失去了恒诺这个平台,就相当于要从头开始了。”
温颂缓缓地摇晃着她手中的红酒杯,闻着空气中红葡萄酒的味道。
“我又无所谓,老头子留给我的财产足够我挥霍一生了,我也没有打算结婚成家,就算我不工作了又怎么样。”
楼阑和温颂对视着,她的笑意很淡,“你不是这样的。”
她们最知道彼此。
“到时候我们俩的事务所要取什么名字呢?”
沉默了片刻,楼阑的情绪始终不高,温颂认为,这是一个会让人充满期待的问题。
Alex是恒诺四位合伙人当中资历最老的一个,可以说恒诺能有今天的辉煌,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大功臣。
但他偏偏同时也是楼阑的恋人,他们携手来到夏城,从一无所有开始,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到如今……将要眼见他楼塌了。
楼阑饮一口酒,看起来并没有情绪高涨。
“要取一个比‘恒诺’更响亮的,没关系,可以慢慢想。”
于是温颂决定“彩衣娱亲”,“你知道我今天在越集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看Ruby的朋友圈,你请她们吃饭了?”
楼阑终于有了一点兴趣,她在沙发上挪动着身体,偏过头来望着她。
“我还听说越集的祁总给你们项目的所有人都送了一个爱马仕的包。出手够阔绰的。”
“能够请地起我们的公司,哪一家的CEO是没有钱的?不在我们这花个几百万上千万的别想结束。”
温颂翻了个白眼,“你知道越集的那位祁总是谁吗?我看他是想送我进去。”
审计受贿,是性质很严重的事。
就算是温颂的项目,楼阑也了如指掌。
“祁照,27岁,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金融系硕士,英国Rodriguez集团总裁独子。”
“越集已经算是大公司了,可它实际上也不过是Rodriguez集团下面的一个子公司而已,这一次请我们恒诺进行IPO尽调,准备上市……”
陈述过一遍,她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疑惑地望着温颂。
温颂也回望着她,用眼神紧紧地抓着她的。
“他和我一样大,也跟我一样曾经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
楼阑终于有了反应,她当然是惊讶的,“Lucien?”
温颂在这时候莫名地觉得有有些委屈,在Convent Garden生活的那些记忆纷至沓来,让她忍不住眼眶微红。
“你说我和他是不是很可笑,在一起两年,却连彼此的中文名都不知道。Rodriguez集团总裁独子,他是怕我贪图他的钱财吗?我又不是没有钱。”
楼阑迅速地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脊背上突出来的骨骼,一寸又一寸。直到她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才重新开了口。
“你们见面了?说了什么?”
温颂心中浮现出刚进门时祁照那张冷淡的脸,她不得不承认,后来独处时她的愤怒与浓烈的恨意,也有一小部分来源于那个眼神。
曾经的他对世事冷漠,唯独对她热情,可再次重逢之后,他显然将她也归类到了“世事”里。
祁照说的没有错,她说她会永远恨他,就是会永远记得他。
她可以接受他们这样彼此憎恨着、怀念着生活下去,却绝不接受有朝一日的和解。
那才是真正相忘在了人海里。
她并不是太想和楼阑谈起今天的细节,“没有说什么,只是请他把礼物都收了回去。审计的原则我始终牢记于心,工作的时候我不会容忍分毫错误。”
豪言壮语之后,温颂迷茫了片刻。她想要掩饰她这一刻的失态,拿着酒杯从沙发上站起来,重新在落地窗前站定。
“我本来就觉得送爱马仕这件事很怪异,在见到祁照的时候,我以为我找到了答案。”
在和他一起朝着楼梯间走去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是因为他想要见到她——毕竟在开始越集的工作之后,除了第一日和今日,她没有出现在那间办公室里。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他只是把他的那份随心所欲带到了工作里。
海浪在不停歇地拍打着海岸,她捏着纤细的高脚酒杯,举高了她的手,在灯光下摇晃起来。
红葡萄酒的颜色随着她的动作忽浓忽淡,暗藏灯光,她向上仰望,就像是在水底仰望着阳光洒落的海面。
在水底的时候,她可以不用掩藏她眼中的野心。
“一个浪潮会让一切都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