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猎手》玛蒂尔答

1、重逢

　　严格意义上来说，夏城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并不是城中主干道最为拥挤的时候。

　　夏日的这个时间才刚刚开始入夜，晴好的时候整个世界通常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粉红色，温颂摘下了她的墨镜，摇下了车窗，任由夏日的风穿过她长发的缝隙。

　　蓝牙耳机里的声音仍在继续，“温总，他们下午又送了很多蛋糕和咖啡过来，天天都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温颂嚼着薄荷口香糖，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我们是做审计的，虽然是他们请我们过来的，可某种意义上我们才是他们需要供着的大佛，这点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

　　温颂二十岁入行，七年之后的如今是国内著名会计师事务所恒诺新增加的合伙人。

　　电话那头的Ruby忧虑不减，“蛋糕咖啡是小恩小惠的话……那爱马仕的手提包应该不是了吧？”

　　“什么？”

　　温颂下意识地皱了眉，注意着路况，从主干道拐到了一条车辆稀少的小路上。

　　慢慢地减了速，不管不顾地在道路一旁停了下来。

　　“你们不会收了吧？是谁送过来的，他们越集的杭总吗？”

　　只是咖啡和蛋糕不是只普通的人情世故，可若是被人知道她的人收了客户送的爱马仕包，这件事的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Ruby知道温颂要着急，连忙回答，“当然没有收，会计师证可是很难考的。”

　　“不是杭总送来的，送来的人我们不认识，好像是总裁助理，听他说话的意思，好像是越集总裁祁照的指示。”

　　温颂的态度在一瞬间转为轻蔑，“祁总？那个二代公子哥？”

　　“难怪办事没轻没重没规矩，他以为他是在追女孩吗？你们在越集等我，今晚加班开会。”

　　Ruby大约是开着免提，听见她的话，电话那头哀嚎声一片。从拿下越集这个项目开始，他们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

　　温颂不为所动，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刚刚打算再次发动她的汽车，忽而有人在她的车旁边停了下来，敲了敲她的车窗。

　　即便是透过车窗玻璃，窗外的男人失去了原本的颜色，温颂也能迅速地判断出来敲她车窗的是个俊朗的男人。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摘下她的耳机，重新拿起来她的墨镜，优雅地为自己戴上，而后缓慢地放下了车窗。

　　白皙修长的手指夹着她的一张名片，态度傲慢地递给了那个男人。

　　从有自我意识开始，温颂就知道在同辈人之中她是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小时候她是人人见了都想要亲一口的洋娃娃，成年之后她拥有和童年时等比例放大的精致五官。

　　上帝在容貌上一路给她开了绿灯，她就理所当然地紧紧抓着方向盘在这条无人的大道上飞速驰骋，像今天这样的事她见过不少。

　　但那个男人并没有很快接过她手里的那张名片，反而重新直起了身体。

　　温颂坐在车里，只能看见他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手臂上整齐挽起的袖子。

　　“女士，这条路是单行道，并不允许停车，更何况你现在正在逆行。”

　　温颂必须要承认，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她脑子短路了一秒。

　　“什么？”

　　那个男人的声音是沉稳的，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半分轻挑，他以为温颂是没有听清，很快又重复了一遍。

　　“女士，这条路是单行道，并不允许停车。你现在正在逆行。“

　　“按交通法相关规定，驾驶机动车逆行穿过单行道将给予扣除3分，罚款200元的惩罚；在单行道上违规停放车辆将给予给予扣除2分，罚款50元的惩罚。”

　　“目前您的行为一共需要扣除5分，并且罚款250元。”

　　“250？你说谁是250？”温颂语气不善，趴在车窗上，利落地摘下了她的墨镜，微微仰起头和那个男人对视着。

　　隔着车窗暗淡无光的颜色，温颂一眼就发觉这个男人是俊朗的。

　　而在漫天烟粉色的晚霞之中，他更是俊美的，以至于她的思维都停滞了片刻。

　　他的肤色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棱角分明，虽然是一双像狗狗一样的下垂眼，并没有减少他的锐气或是为他增加慵懒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眼神却和她以往被男人俯视的时候都不一样。

　　温颂打开了车门，从驾驶座上走下来，即便她原本就身材高挑，在这个男人面前，她还是矮了一头。

　　她不再计较他刚才的冒犯，借着骤起的夜风撩了撩她的长发，阿蒂仙无花果的味道一点一点地填满了她与他之间的缝隙。

　　“刚才拐弯的时候接了一个工作电话，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开错了路。”

　　“我很快就会把车子开走的，毕竟晚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也正好给我个机会感谢一下今天你提醒我的好意。”

　　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像是并没有被这香气所打动，仍旧表情严肃，取下了背包，从里面掏出了证件。

　　“我是夏城市滨海区交/警支队的交/警，我刚刚并不是在提醒你。”

　　“这段路上虽然没有监控，你的车牌号我已经记下来了，记得有空的时候到违章处理大厅来把罚款交了。”

　　温颂一噎，但她还是维持着海后的自我修养，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他的证件。

　　“麦烁，一个很符合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她只是仍然嚼着口香糖微微抬起头，让视线向上，定定地望着他笑起来。

　　“交/警叔叔，今天是我的错。所以我来违章大厅办事的时候，需要来找你吗？”

　　麦烁和她对视了片刻，很快别开了眼，温颂注意到他站得愈发直了。

　　“不需要来找我，我会拍照记录到系统里，你到机器上输入你的车牌号就可以查询处理。”

　　“哦。”

　　温颂将这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贴近麦烁，将那张她没有能够送出去的明信片放进了他衬衣贴近心口的衣袋里。

　　再回过头之前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旋即望着麦烁紧绷的脸大笑着回到了车里。

　　她得趁着单行道上没有车的时候赶紧把车开走，越集大楼里也还有一群人正在等待着她。

　　等到温颂将她的车在越集大楼的车库里停好，她上到二十二楼，透过玻璃向外张望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下来了。

　　但夏城的夜晚总是被五颜六色的灯光自如地分割着，谁都不会觉得不习惯。

　　她径直走进了办公室里，她的下属们正在讨论着什么，在见到她的时候却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低头面对着手边的账本。

　　办公室的门边堆着一摞爱马仕的盒子，比温颂整个人还要高。

　　她最喜欢爱马仕的橙色，但它们出现在这里，只会点燃她心里的怒火。

　　Ruby察言观色，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温颂身旁。

　　“温总，越集的杭总听说今天您要过来一趟，让您在办公室里等一等，祁总待会儿会过来请您吃饭。”

　　温颂冷哼了一声，坐在桌子边缘的瑟琳娜动作迅速地将桌上蛋糕的残渣藏到了桌下。

　　她一眼就看见了，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逡巡过一遍。

　　“你们是过来工作的，还是过来开party的？就算是客户请客，眼皮子也不用这么浅，一个个眉飞色舞的。你们要让越集的人怎么想我们恒诺？”

　　她只说了这一句，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有人在她背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察觉到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走进来。

　　“温总，麻烦您在这里稍微等一下，祁总已经过来了。”

　　那位祁总送她的员工爱马仕本身就理亏，温颂并不惮于刺他们一句。

　　“正好我也想问问祁总，这里是爱马仕门店仓库，还是恒诺审计团队的办公室。”

　　温颂的一只手搭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她一直没有回过头去，直到桌面上很快又倒映出来另一个人影。

　　她转过身去，“祁……总？”

　　在望见那张脸的时候，她方才的傲慢、从容与誓要压对方一头的意气顷刻之间就消散去了。

　　他是一双桃花眼，淡蓝色，或者应当称之为某一种绿的瞳仁，她从前常常将它形容为英国的海洋。

　　他想把他遗传自白种人的肌肤晒地更黑一些，所以总是流连在海边，至今看来也无成效，反倒是衬地一双不薄不厚的唇越发红润。

　　还有这分明的轮廓，每一次她拿起画笔，画面上的人没有五官，都和他共享着同样的轮廓。

　　越是注意到一个特征，温颂就越觉得她的身体里好像被呼呼地灌进了冷风，她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这些情绪是怎么变成粉末，最终一点也留不下的。

　　“祁总。”

　　她重复了一遍，只觉得这世间事万般荒谬，早就已经消失在她生命里的人，竟然有一天用这种方式重新和她有了不浅不淡的交集。

　　祁照身后是漫长而无人的走廊，她是这空荡办公室中唯一的声源，他那双漠视一切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不疾不徐地朝着她走过来，礼貌地向着她伸出手。

　　“温总。”

　　该怎么去形容彼此的手心相接的那一刹那？

　　像是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长夜里无可奈何地苏醒过来的时候。

　　身体机能一点一点被唤醒，但意志是明明白白不想清醒的，所以仍然挣扎着，想要先确认某种事实。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吗？

　　“祁总。”

　　温颂用她一贯来的冷静掩藏着自己，她松开了手，退开了一步，目光落在那一摞橙色的盒子上。

　　“审计的原则您不会不清楚吧？”

　　在祁照还没有回答的时候，办公室外的走廊忽而又传来一个女人夹带疑惑的声。

　　“Lucien, where are you?”

　　（卢斯恩，你在哪里？）

　　“Lucien……Lucien……”

　　贯穿她十八岁到二十岁的名字。

　　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