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边枝》梅吾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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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常说醉酒后睡觉会更香，但秦昭这一觉却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恍恍惚惚闪过许多片段，她先是在广袤的玉米地里奔跑，后面有甩不掉的僵尸在追赶，紧接着镜头一转，白天在短视频软件上多看了几眼的男明星此刻正在身旁与她谈笑风生，动情之处，两人的脸庞越贴越近，没等吻落下，她又再次被拉回到玉米地里继续和僵尸玩起你追我赶的小游戏。

　　秦昭被累醒，睁开眼刚刚七点零七分。

　　她蜷缩起身子，皱着眉心揉了揉小腿肚，暗自想着，不知道有没有科学家研究过，在梦里疯狂运动能不能起到燃烧卡路里的作用。

　　洗漱完，秦昭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客厅。

　　秦母正坐在茶几前捣鼓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后，连忙招手：“来来来，有事情交给你做。”

　　秦昭没给出任何反应，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后，仰头灌了小半瓶，冰水进入身体，流进血管，心底那股躁动被暂时压制，她用手背擦掉唇角的水渍，问：“什么事啊？”

　　“帮我染头发。”

　　“你不是前两个月刚染过吗？”

　　“那头发不长啊？早就又长出一截了。”说着，秦母走过来扒开自己的头发，侧歪着脑袋凑到秦昭面前：“你瞧瞧，这多明显啊。”

　　秦昭顺势看了一眼，是有一小截白头发藏在里面，不过并不算显眼，于是劝说：“还好，你染发频率太高了，这样对身体不好。”说完，她绕开秦母朝客厅走去，经过餐桌时随手抄起一根皮筋，几下就将长发挽起。

　　秦母随后跟上，不停在她身后碎碎念：“那能怎么办啊？你妈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这才刚过五十，那头顶上长出来的白头发比很多六十多岁的人还要多，你说我要是不染一染，还怎么出去见人？”

　　“有时候人也要学着接受自己变老的过程。”

　　“说得轻巧，你十几岁长青春痘的时候，怎么不学着接受自己成长的过程呢？反倒天天闷在家里不出门，恨不得连人都不见。”

　　“......”

　　提起这一茬，秦昭彻底没了话。

　　吃完早餐，秦昭左手端着染料碗，右手拿着塑料梳，认真给秦母染起头发。

　　进程过半，秦母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不断找话聊。刚开始话题还比较正常，但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从门口超市的菜价一直聊到了小时候他们一家人曾短暂住过的旧小区。

　　“妈，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如直接说。”秦昭耐心梳理着她的头发：“再绕来绕去，头发可就要染完了。”

　　秦母是直爽的性格，平时有话根本憋不住，而且那股别扭劲不仅表露在话语间，还有她的肢体动作和表情，所以每当她心底盘算着什么事情的时候，秦昭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个——”秦母有些犹豫：“李阿姨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就是你上小学的时候，被一个男孩用雪球打中了左脸，提着东西来看你的那个阿姨。”秦母手舞足蹈描绘着对方的形象：“短头发，稍微有点胖，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往左边一撇一撇的。”

　　秦昭嗤笑一声：“那记得。”随后纠正道：“不过她儿子打中的不是我的左脸，而是右脸。”说着她指了指自己右边颧骨位置：“这个地方。”

　　她这人记性不好，但却贼记仇。

　　“右脸了吗？”秦母一怔，但很快又转移话题：“哎呀，不重要，你李阿姨昨天给我打电话了，我们聊着聊着吧，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孩子身上。”说到这里，秦母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激动道：“诶，你说她儿子小时候那么淘气，没想到长到后竟然还挺有出息，国外留学回来，现在从事金融行业，一年赚这个数。”秦母单手比了个数字七。

　　秦昭瞄了一眼，没说话，甚至连脸上的微表情都没变。

　　不管别人赚多少，只要这钱进不了她的口袋里，那就是废纸。

　　秦母摸不透自己这个女儿的想法。

　　安静须臾，犹豫开口：“怎么样？要不要去见个面？如果你介意相亲，那就当是发小相聚。”

　　秦昭迟迟没回应，她低着头将梳子上多余的染发膏弄回到塑料碗里，然后挑起一缕头发，认真仔细地涂抹起来，而这会儿秦母头顶那一截新长出来的白发越发刺眼，她看着看着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这时，她突然想起之前秦母曾无意间说起的一句：秦昭啊，爸爸妈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和普通人一样就行，不领头但也不能掉队，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工作的时候工作，该结婚的时候结婚，别让爸妈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行吗？

　　对于这段记忆，秦昭脑海里只剩下影影绰绰地几句话。当时她在看手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以为总有一天会有能力改变现状，赚着让父母引以为傲的薪资，让他们无话可说。可梦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如今的自己依旧要为了下个季度的房租费用而犯愁，对现状满满的无力感。

　　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秦母半开玩笑地说：“当然啊，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逼你——”

　　“知道了，等会儿你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话音落下，房间内只剩下秦昭戴着一次性手套操作染发时发出的窸窣声音。

　　似乎这个消息太突然，秦母完全忘记自己还在染头发，快速回头，眼神中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没听见啊？”秦昭将手掌放在她的头顶上，稍稍用力，让脑袋回正：“没听见就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秦母“腾”一下站起来。

　　“小心点。”秦昭皱着眉心看着自己手腕上沾染到的深红色染发剂，赶忙抽了一张纸巾用力擦拭，皮肤擦红了，染料都没掉。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回到房间，秦昭一头扎进被窝里，长长吐了一口气，莫名觉得满身疲惫。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困意涌了上来，并用最快的速度卸掉她紧绷的神经，意识渐渐模糊。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小时以后了。

　　拿起手机，巧见下方的通讯录处显示有添加申请，备注是：李康时。

　　她通过对方的申请，很快就收到了信息。

　　李康时：【你好。】

　　秦昭：【你好。】

　　李康时：【约在明晚七点你看可以吗？辰华酒店六楼的西餐厅。】

　　秦昭对于时间和地点都没意见，但在看见辰华酒店四个字后还是怔了几秒，回想起昨晚在电梯里偶遇的陌生男人，鼻息间彷佛再次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水味道。

　　很快李康时又补了一句：【我有那里的优惠券。】

　　秦昭抬了抬眉：【可以，明晚见。】

　　翌日，到了出门赴约的时间。

　　秦昭化了非常清淡的妆容，选择的衣服也是简单的基础款，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大衣，最后在空荡荡的脖颈处佩戴上一条珍珠项链，今晚的相亲造型就算是完成了。

　　考虑到堵车的问题，秦昭提前一个小时出门。

　　路上走走停停，她安静的坐在后座欣赏着夕阳坠落，思绪放空，莫名看出几分悲凉。

　　三十分钟后，车辆抵达目的地，稳稳停在了路边。

　　车外，寒风瑟瑟，秦昭裹紧身上的大衣，走到人行道上，几秒后，出租车启动，慢速驶离。

　　她乘坐电梯来到辰华酒店的六楼。

　　门口有服务生迎接：“您好，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秦昭点头：“李先生预定的位置。”

　　服务生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姿势：“好的女士，李先生已经到了，您请跟我来。”

　　秦昭跟在服务生身后，拐过几个弯，最后来到一片开阔的大厅。

　　不知是不是今天寒流来袭的关系，餐厅里吃饭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刚露面，李康时就看见她了。

　　“秦昭！好久不见。”

　　他个头不高，穿着鞋子还不到一米七五的样子，身材瘦小，与秦昭印象中的李康时有很大的区别，她记得小时候的李康时虽然长相不够俊俏，但还算周正。反倒如今，双唇丰厚，鼻头宽扁，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面，黑漆漆的眼球有点外凸，看人的视线显得有些呆滞，让秦昭有些不敢认。

　　“好久不见。”秦昭面带着微笑入座，将挎包摘下放在身后，等再次回头时，瞧见李康时正毫不掩饰地用目光打量自己，于是解释了一句：“路上有些堵车，来晚了，抱歉。”

　　“不会不会，是我来早了。”李康时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将其中一册展开后，铺放在她面前：“看看想吃点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几款菜品。”

　　秦昭点点头，没做声。

　　她没什么食欲，就没有浪费过多时间在研究菜谱上，随手简单翻看了两页后，便歪头看向服务生，说：“一份六号套餐，谢谢。”

　　“两份！”李康时一并将自己面前的菜单递给服务生，然后笑着和她说：“真巧，我也想尝试一下六号套餐。”

　　秦昭脸上的表情僵了几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那还真巧...”

　　空气里涌动着尴尬气氛。

　　其实秦昭不喜欢这种“巧合”，会给她一种目的性很强的感觉。

　　彷佛前方埋伏着一张大网，明明是用来捕猎，但猎人却在旁边竖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处有陷阱，赶紧来跳。

　　如果她继续往前走，那就是傻子。

　　就在秦昭盯着面前的水杯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康时突然问她记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面了？

　　秦昭想了想，说出一个大概数字：“十二、三年？”

　　“差不多吧。”李康时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变化很大，刚才都有些不敢认了。”

　　“你也一样。”

　　“我吗？”李康时拽了拽西装门襟：“怎么样，是不是变帅气了？”

　　“诶？”秦昭见他语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嗯，精神了。”说完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几口。

　　“嗐，其实也就凑合吧，主要我现在工作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去打扮自己。”李康时的视线越过她，扬起下巴，压低声音说：“你瞧...像这种出来出来吃个饭，还搞得自己花里胡哨的男人要不就是还年轻，事业不忙，要不就是工作有这方面要求。”说完独自笑出声，莫名其妙。

　　秦昭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

　　只见远处有几个男人正闲散地站在一起说话，不时会有爽朗的笑声隐约传进她的耳朵里，尤其是那个身着红色西装的男人最为惹眼，而且他的话也最密，肢体动作也更多一点。

　　秦昭手托脸，认真观察了几秒，脑海中迸发出灵感。

　　她最近正在策划一部连环画，里面设定了一个外向性格的男生人物，之前画过好几版形象初稿都没有自己预期想象中的感觉，而如今看着他...倒好像有些相似。

　　“陈朗，这边！”红色西装男突然抬起手向远处打招呼，打断了秦昭的思绪。

　　她跟着看过去，下一秒，目光突然定住。

　　迎面走来的男人穿着黑色夹克，背脊单薄，头发随意垂在额前，慢步从复古的琉璃墙旁穿过，停住脚步后，表情严肃地和那群人说着什么。

　　秦昭目光下移，只见他手指上挂着一个卡通玩偶的钥匙扣，随着空调吹出的风，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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