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只白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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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术穿着某人——因为赔不起她“治病”费用被她讹来的一身干净的棉布薄衣睡在里屋。
算命先生说他不是因为风寒所以才咳嗽，并不传染。
但是白术盯着头顶的梁木看了半天，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和梦语中的小孩呢喃声，最终又从简易的床上爬了起来。
外堂清冷，门缝里挤进来无数人间陈事带着黑沉沉的云雾侵袭角落的烛光。烛光便在暗影中摇摇晃晃，偶尔炸起挣扎的火花。
顾木听到里屋传来的动静，睁眼就是一头散乱长发的小姑娘蹲在地铺前，一双黑乎乎的眼睛瞅着他。
他给身旁的小孩掩了掩被子就要坐起，一运动又带起了咳疾，便只能将拳头放在唇前压一压。
余光瞥见女孩因衣服不够合身而衬得过于修长的脖颈，在烛光下像硬质的玉，脆弱又洁白。
她似乎并不畏冷，穿成这样于穿堂风中，也没有一丝畏缩之态。
白术瞧见他一副单薄的样子，伸出去的手搭在被角不动了。
“去内室打地铺，外面太凉。”
她面上罕见不带着要人琢磨的笑意，说的认真，连带着语气也轻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得沉的小孩。
顾木闻此怔了怔，但他还未犹豫，女孩便又将她刚刚才起的耐心收起。
“快点。”白术眸中暗含威胁。
如果病秧子突然犯蠢坚持不去，她便真的要掀了他这被子用些手段了。
不算计人的时候，白术的温柔总是有限的。
但好在这算命先生还算识时务，并没有纠结很长时间，很快从被窝中爬了出来，在白术的帮助下，带着铺盖在里屋重新安置。
外面半死不活的油灯同样被移到了床头不远处的小凳子上。
白术的睡姿很板正，跟她表现出的活泼性格不同。一双小巧的脚并在一起直直地放在被子里，一双手则平放在身体上，连带着白日里自由的长发都一丝一动不动地压在身下、两侧。
“这小孩身上带着的法器不像是人间的。”
女孩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顾木闭着眼低声回应：“是有些不同寻常。”
虽然七福镇离长生桥很近，但少有来人间的修者。而法器因为离开修真界，也会渐渐被抑制灵性，进而变成无用之物。
当然也有一种特殊情况。
不过从这法器外表看来，这明显是一个刚刚来到人间的法器。
是谁给的这小孩法器，将他交与死者的？
这法器看起来像是东边的样式，是那边有人来到这里了吗？与此案有没有关联？
“卖掉应该会值不少钱吧。”白术思考道。
顾木颦了颦眉睁开了眼。
屋内房梁稳健，此刻连外面的树叶摩挲声都小了不少。
他觉得理应同小姑娘讲些道理，好叫她知道，其实有些事情跟她认知的不一样，在一些情况下是不该为之的。
比如平白无故去吓唬小孩，比如在自身并不需要的情况下去拿取别人的东西，比如吃饭的时候应该好好吃不要玩笑，比如不要因为逗弄狸奴爬上房顶，比如…………
他想的太多，到了嘴边却成了：
“白姑娘你使剑很厉害。”
白术刚刚饶有兴趣地抛出一个令人心动的饵，等待着这没钱但欠了不少钱急等着还债的矛盾之人下决定，没成想她等了片刻会等到这样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嗯，还好，一般般吧。”她随意且傲慢地说道。
对于精通剑术的人来说她肯定一般般，但对于凡界的大多数人来说，她胡乱的剑术加一些别的小技巧足够用了。
曾经有人于春风中骤雨中教了她十天剑术，最后气的要同她割袍断义。
她属实是没什么剑道天赋的。
不过她却很乐于舞剑。大概是一舞剑就想起当初那两人崩溃的神情，让她心情愉悦。
“教你的人一定是个剑骨卓绝之人。”
“他呀，算是吧。”
他不问，她等待着，于是房间又安静下来。
“白姑娘也很有勇气。”他夸赞着。
“嗯。”
“白姑娘…………”
“姜怀木，你若实在没什么想说的就闭嘴。”白术出口打断。
顾木果真闭上了嘴。
可过了一会儿，咳嗽声起，他又开口道：“白姑娘。”
白术睁开眼，眸中寒凉。
“说。”
“你的系剑方式不太对。”
所以用的时候才会总那么麻烦。
于是秋风萧瑟，夜半星明，顾木被招惹起来的小姑娘揪着系了半天的剑结。
有人安睡，但也有人没有。
几条街道外，天香楼内灯火通明，一直到了五更天左右才慢慢消停下来。
那些吃饱喝足将□□全部倾泄给他人的家伙们，挺着肚子迈着虚浮的脚步离开，有一些爬不起来的便直接宿在了姑娘的枕边，打着醉醺醺的呼噜。
后院的一处被关押的房子中，一位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姑娘正在写着手中信，她写了许久，颤抖的手让笔下文字变得不那么整洁。
“啪嗒。”是泪低落在了纸面上。
她赶紧拿袖子抹掉，免得浸湿后文字也变得模糊。
听到外面送饭的动静，她连忙站起，将自己的信快速折起来到门外边，从门底下的送菜口伸出自己的手，抓住门外人的衣脚。
“之简哥，求你了，你帮我带个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门外的人顿了顿，想要拂开她的手，可姑娘的手抓的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
“求你，求你………”她声音哽咽，痛苦不堪。
王明站在原地，看着那伸出的手腕上衣服滑下，露出一道一道青红色的鞭痕。
“那病秧子已经答应给你凑钱赎身，不要再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说罢他后退一步，将衣袍从松了一点的手中拽出。
门外的人又匆匆离去，留下并不算可口但足够饱腹的饭菜于冰冷的地面上。
伶夷收回手，依靠着门呆呆地抱住自己，信纸被她攥在手里变得皱皱巴巴地。
她是三个月前被人辗转卖到这里的。楼里的妈妈相中了她的脸，以及她唱曲唱得好听，于是从人牙子那里将她买下，要她做今年十三花之一。
七福镇有两家妓院，每四年便要选一位四季花魁。得了这个名头，足够风光许久，连江南的大人们也会为瞧花魁一面不远而来、豪掷千金。
这次轮到天香楼做东，于寒露时节选出今年的送秋娘。
可眼看活动在即，天香楼选的十三花之一出了状况。她被人要了身子去。这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那人曾许诺不管多少钱、便要他三跪九叩都会来将她赎回去。
想到这里，伶夷的泪便又流了出来。
观南姐姐说的对，世上常有痴情人，亦多负心汉。
“喂，小孩你叫什么名字。”饭桌之上，白术盯着对面牵着顾木衣袖的小孩问道。
小孩一双眼睛还带着些许畏惧，但经过早上顾木和她的解释已经知道两人并不是坏人。
因为对白术有些不太温柔的印象，他先是看了看顾木才开口：“郑青云，青云直上的青云。”
小孩虽然起初带些怯懦，但开口后中气十足，颇有些虎头虎脑的天真。皮肤白里透红，脸上带着婴儿肥，看起来生长环境很是良好。
“噢，青云小朋友。你跟昨………”
她才问出口半句话，顾木便眼皮一跳，手快利落地给女孩嘴里塞了个桂花糕。
这是他今早出门送还黑犬时，在街边买的。
白术嘴里被塞了桂花糕，自然知道对面的人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瞪了瞪他。
顾木低头，给乖巧的郑青云小朋友也塞了一块。
“吃完这块桂花糕，我们就开饭。”
郑青云点了点头。
顾木又看向白术道：“还没问你昨日为何掺进案件里。你接了任务吗？”他怀疑是昨日白术回去交接上一个送信人物的时候接的这个天赐任务。
白术干脆地点头：“接了，不过我接的不是你们这个。”
小巧的任务标志被放到桌面上，悬挂的木牌上叙述的确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送任务。
陈府陈老爷家的小女儿过两天要出嫁，要一个武力值足够的女护卫贴身保护。
白术昨日才在布衣台盖章者的面前执剑将三个大汉打倒获得名额，今日便要去陈府报道。
所以她昨日当真如她所说的一般是碰巧？
“你夜里不在房中睡觉，出门做什么去？”顾木疑问道。
白术理直气壮：“我还想问问你昨夜不在摇椅上休息跑出去做什么呢？姜公子。”
顾木并没因为她的质问加称呼变得心虚，他从容指出：“我接了任务，自然是要去做任务。”
但白术的任务却并不需要半夜出门探查，简而言之她根本没有出门的理由。
白术随口便道：“因为起夜时没看见你人，所以出去看看你是不是夜会情人去了。”
顾木哑然。
郑青云一双胖胖的小手捧着糕点吃的认真，仿佛两耳不闻。
“说起天赐任务，让我看看你的任务凭据。”女孩说完又摸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顾木也并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他将凭据摆了出来。
与白术的任务标志不同，天赐任务是一块椭圆形铁牌，背面刻有一个大字—天，正面书：“七福镇出现了连环杀人案，牵扯鬼神精怪，领任务者请解决此案”。
白术看完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神情。
她开口道：“我听别人说，天赐任务凶险异常。虽然赏金多，但死的也快。你趁早将铁牌还回去为好。”
“我知道。”
顾木又将铁牌收起，看起来并无回头的意愿。
“你知道还接，究竟是想要拿赏金，还是同昨晚的那群人一样想成仙？”
顾木闻言倒茶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白术。
白术此时是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
“成仙路迢迢………”并不是如众人遐想地那般一帆风顺的。
布衣台的天赐任务人人可接，同其它任务不同，没有什么门槛，但大多数任务者都只是徒劳而返、枉送性命罢了。
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走过了那座桥，离得道也远之又远。
似是知道顾木在想什么，白术笑了笑满含深意地道：“天赐任务向来诡谲，说不定这一次也只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以搞笑收尾的任务罢了。”
“即便如此，对于我们这些凡人来说也是危险重重。”
白术看着嘴里说着清醒话、面上也很冷静，但就是不将令牌还回布衣阁的人，笑意渐冷。
人心贪婪，又以如玉面容粉饰，造有七窍，窍窍不同。
她手拄在木桌上最后似叹非叹道：“成仙路迢迢，却总有那么多看不透的人………”
桌上，她伸出去的手被挡住。
顾木一脸淡然：“吃了饭再继续吃。”
郑青云已然吃完自己的那块糕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颇为安稳地同顾木一道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只白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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