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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

  •   七月的太阳实在是很热,得亏他们不是在南欧的沙滩上,否则不小心防晒的话皮都能给晒掉。加迪尔懒散地躺在草坪上,感觉自己是烧烤架上的一块肉,如果从灵魂出窍的视角看没准他的身上在滋滋滋往外冒白烟……

      直到他被别人的阴影给笼罩住,有人坐到了他旁边。

      不用睁眼看也知道是胡梅尔斯,大热天的也就他身上一股香味,不知道天天要花多少功夫当他的精致男人。加迪尔兴致缺缺地往反方向翻身不想看他。睁开眼睛,他的手掌一半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中,顺着皮肤细微的肌理和褶皱,有着一道道细小的弧线。太阳光太耀眼了,他的手指尖变成了半透明的,橘红色,仿佛连血管都能看到。

      指尖颤了颤,加迪尔把手收回到阴影里。

      “该起来了,马上要继续训练呢。”胡梅尔斯温柔地把带着舒服凉意、又不会太冰的毛巾放到他的脸上,哄他玩。加迪尔却躲了躲,任由毛巾滑落下去,无力地搭在他的后脖颈和草地上。

      “我又没聋。”他冷着声音说:“我知道什么时候集|合。”

      胡梅尔斯没办法,低着头在他身边揪小草。加迪尔能想象出他那副委屈的、逆来顺受的表情,心里一阵烦躁,爬了起来不看他,拍掉草屑后就往大部队那里走,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表情不好,大伙不大敢逗弄他。拉姆力排众议真从国家队里退出了,所以这次欧洲杯预选赛换成了施魏因施泰格接过了队长袖标。也就他靠在那儿看着加迪尔明显是甩了去贴他的胡梅尔斯过来,举起手里的冰水碰了碰他的脸,也不说话,只笑着拿眼睛看他。

      加迪尔当然不可能冲着他发脾气,而且小猪先生是有这种魔力的,再兴致不高的人看到他笑着的样子也会心气稍微平和点,于是加迪尔懒洋洋地搂了搂他。天热,大家都滚烫的,他抱了一下就松开了,施魏因施泰格却手掌还是虚扶在他背后面,关心有没有虫子咬他。

      “哪能有虫子啊。”诺伊尔替加迪尔回答了问题:“都被烫死了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来碰了碰加迪尔的脸颊,夸张地缩回手说:“真的烫哎!去什么草坪上,你被晒熟了知不知道?”

      加迪尔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只打疼了自己的手,诺伊尔笑得更张狂了,眼见加迪尔扭头真不理会他了,又开始赔礼道歉。得亏穆勒这一会儿不在,不然他一个人就能有诺伊尔三个吵,能把人烦死。这边说笑的功夫里,刚刚碰了冷脸的胡梅尔斯也回来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往加迪尔面前凑。

      大家都在,离得又这么近,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加迪尔不想在这种场合给胡梅尔斯下脸面,只是转向了墙,任由对方钻进他和墙壁之间小小的死角里低头和他说话。加迪尔抱着胳膊抬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他们都要能接吻了,他能数得清胡梅尔斯的睫毛,看得清他瞳孔里的花纹和嘴唇的纹路。

      真累啊。虽然只是普通地训练,普通地站立和普通地说笑,普通地被情人这么看着,加迪尔却已经感觉自己好像用光了一整天的力气,已经在透支明天的了。任何困难都可以把他打倒,任何烦恼都可以让他像游戏结束时的俄罗斯方块一样从上到下瓦解,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想面对。

      “理理我吧。”胡梅尔斯低声说,如果不是有很多双眼睛都能看到,此时他可能已经把头埋到加迪尔肩膀里了:“打我也好啊。”

      “闭嘴吧。”加迪尔轻声说:“别让我忍受你,马茨。”

      虽然说起来是不在意的,而且是有很多心理准备的,可是这个夏天还是让加迪尔体会到了近乎生长痛一样的滋味,不是病,只是难受。施魏因施泰格已经确认要从拜仁离队转去曼联了,后腰后卫缺人的拜仁再一次把眼光放到了多特身上:虽然是挖掉很多人了,但不还是有没挖干净的嘛!胡梅尔斯!多好的多标致的后卫,全欧无替品,而且还是自家青训长大被多特摘了桃子。回来吧你,好不好?

      加迪尔都烦了。

      他不是烦队友有野心和金钱欲望,不是烦躁他们确实渴望去更好更高的平台——不这样才少见吧?他只是烦了自己的生活像一滩烂泥一样,而拜仁和拜仁掳走的队友,就是路过时不停冲他按喇叭,让他别站泥里了快出来的一辆车。可是也许加迪尔只是想站在这里,世界于他而言哪里都是烂泥地,换个落脚点又有什么区别?

      他烦了人人都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从胜利、荣誉、财富、梦想、名气中汲取到人生的养分,并因此而心脏蓬勃跳动,人生充满激|情,脸上容光焕发。加迪尔厌倦了所有人都默认他应该行走在光亮的、成功的、“幸福的”轨道上。他到底要怎么和全世界解释,自己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

      如果生活对他没有额外的要求,他还能勉强平静地活着;一旦要去强行思考意义,他就觉得荒诞无比。去哪里踢球,拿年度冠军和亚军,一年拿1000万欧元的薪水还是和800万的到底有多大区别?意义是人为赋予的,你觉得冠军重要,你才会宁愿死了也想要捧一次奖杯。你觉得钱重要,你才会无法忍受自己的劳动没有获得最大化的报酬。而加迪尔现在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生活是平等的废墟,人也并不是美好美丽的动物,人际关系也不是。

      所有外界强行赋予的这些“有价值”并热烈希望他也能由衷欣赏、接受和追求的东西,都只会让他感到几乎要崩盘的压力。所以这和转会不转会的没有关系,罗伊斯没有转会,可他也会让加迪尔累,因为他对俱乐部热烈的爱和对成绩的期盼,对他们亲密关系的幻想和追求,也是加迪尔不能理解的东西。

      人生一定要是一种向上的攀登路吗?一定要是建房子一样的建设过程吗?一定要是不断衡量得到与失去,聪颖地积攒下东西吗?加迪尔现在也不是堕落主义和自由主义,堕落其实也是需要能量的,自由更是需要内在的某种冲动,而他只想知道人可不可以只是站在泥潭中一动不动,像植物一样活着。如果不能的话,加迪尔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死掉了。

      站在所有“正常人”身边,加迪尔都惊觉自己原来是吸血鬼,会被他们的光刺痛。他不是厌恶他们的强烈又积极的情感,他只是厌倦。每一天洗澡时他都放水在浴缸里,把脸埋进去,在这种近乎屏蔽了世界的寂静中终于感受到安宁,就连坐在副驾驶上抱着诺伊尔送他的小熊玩偶都不再有这样的平静感了,因为车里还不足以排除掉所有声音,不足以暂时切断社会和他的联系,只有在脸埋进水中的那个短暂时间里才真的可以。

      而现在站在胡梅尔斯面前,看着他明显隐藏着忐忑和被伤害的神情,加迪尔感觉自己像是踩在坍塌的屋舍里,倦怠地扶着一根想倒下的横梁。他不知道胡梅尔斯想要什么。既要转会,又想要他不要难过他转会,还想要他一如既往地喜欢他、甚至是更喜欢一点。

      加迪尔做不到。把他碎掉,变成构成他躯体的原子那么多,也许才够供给这个世界对他源源不断的期许和索取吧?

      “我没生气。”可他还是和胡梅尔斯说了软话,不让他太难过:“我只是暂时不想看到你,马茨。不管你最终做什么决定,先别烦我。”

      晚上当然是住单人间,但是加迪尔也当然没有单人睡,他趴在拉姆的胳膊上读经书。对方今天出现在队里看望他们算是个大彩蛋了,大家都很高兴——不过这也是因为这次国家队集|合是在慕尼黑了,别的地方拉姆是绝不会去的,那太刻意,会让别人揣摩他的用意。

      虽然白天用的是慕尼黑1860的场地,但毕竟还是在慕尼黑内,拉姆很有分寸地在国家队来了一次不正式的小回归,让集体的氛围变得很融洽,仿佛又回到了去年世界杯里的时候。来了倒是容易,走却走不掉了,加迪尔把他给留下了。拉姆有点意外他又开始读经书,做晚祷,做早课:

      “我还以为你不再这么严格地遵循戒律了。”

      “是啊。”加迪尔抬起脸来吻了吻他:“我要是真的信这些话,我还敢亲你?”

      拉姆纵容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要聊聊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想要你溺爱我,菲利普。”加迪尔一边看,一边回答他:“不要教育我。”

      “啊,原来是有坏脾气要冲我发。”拉姆低低地笑了起来:“反而更喜欢了,怎么办?”

      更喜欢你就受着。加迪尔蛮不讲理地想,在他的胳膊上滚了一下,嫌趴累了,换成拉姆举起书给他看。

      “Marco暂时还回不来也是正常的,他毕竟整整八个月没踢球,赛季末也只能说是在找状态。”拉姆挑话题和他说:“下下次比赛,等到新赛季开始后,他应该就会继续被征召了。”

      “怎么。”加迪尔握着他的手指一起翻页:“你这么想念我男朋友?”

      “不,我想说的是……”拉姆笑着反握住他的手,勾了勾掌心:“偷=情要趁早。”

      加迪尔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了,看了一会儿他纯真的娃娃脸和漂亮的绿眼睛,感慨道:“你还真恶劣啊。”

      第二天踢的是波黑,两球赢下,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因为双方实力确实存在一定差距——足球比赛其实变化是很多的,不像篮球那样不容易爆冷,足球赛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强队翻车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这场比赛是客观意义上的真的比较无聊,两边踢得都很平静,波黑没有因为处于劣势就下脚拼命,德国队也没有多么狂攻猛击,两方像是在做某种FM游戏中的模拟战,流水账一样踢完比赛。

      虽然比赛平淡,可球迷们热情还是高涨的,场边球迷基本坐满了,很热情地给国家队的球员们主场鼓励。加迪尔回场前被冲进来的球迷扑到拦住合影,他本能地拦住追逐他的保安,对着镜头微笑了,尽管对方把他的胳膊抓得生疼,进更衣室里一看两道血条。热水淋上去的感觉无异于上刑,但他没心情太仔细地去处理,忙着洗完澡去见人——安娜约他参观他们在慕尼黑的新家。

      虽然都一年了,但该看还是得看的,该做客也得做客。而且和安娜在一起总是最轻松的,她是纯粹的朋友,事业上和他没有交集,爱情上已经要和别人结婚,人生关系来说可以说是除了莱万以外没有一个重合地带。好几个月来第一次他仔细挑了衣服鞋子,甚至戴上了一个手环做配饰,因为是安娜送给他的圣诞礼物,他想戴上了她会比较开心。去的路上他取上预先订好的花作为礼物,本来他的情绪应该在看到莱万也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变得非常差劲,但因为最近几个月他的精神状态都只能用麻木来形容,所以竟然也没下降什么——又没有太大的下降空间了。

      无非是忍受,忍受空气,忍受太阳,忍受转会,忍受人生……再多忍受一个莱万,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好。”安娜去开烤箱的空隙,莱万一边站在桌边整理盘子一边和加迪尔笑着说:“这里没有摄像头,也还是要做面子吗?”

      “做啊,毕竟你是她的丈夫。”加迪尔毫无火气地说:“我总不能把你从你自己的家里赶走。”

      “我们还没结婚,要到明年的。”莱万莫名其妙地纠正了他的语法错误。

      加迪尔漠然:“我又不会参加。”

      他不对劲。莱万和安娜都发现了。但是这种不对劲又很难描述,只是在一些瞬间,加迪尔显得很带刺,很扎人,这种尖锐一开始甚至让他显得异常鲜活了,仿佛飞出的血染红了本来颜色寡淡的花瓣。但血迹干透后,一切变得更苍白。安娜是真的担心他了,在吃完晚饭后在庭院里散步看花时,她挽着加迪尔的胳膊,专心地问他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压力太大?以至于没发现莱万在后面心不在焉地揪掉了许多她精心养起的植株绿叶。

      加迪尔想了想说:“还好,就是总打不起精神来。”

      “打不起精神也没关系,别自责。”安娜温柔地说:“我们家乡有种说法是,夏天会有一种小虫子钻到小孩子的耳朵里,让他们一直犯懒,站着都能睡着——”

      加迪尔笑了起来:“我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他也不是波兰人。”莱万在他们身后插嘴。

      两人一起回头。加迪尔读到了莱万眼神中的挑衅,而安娜传达的是“再废话我就砍了你”。她拍了拍加迪尔的手背:“罗伯特不是故意的,他最近迷上说冷笑话了,想融入集体,但一点都不幽默。”

      “没事。”加迪尔收回视线,稍微低头一下,扶起花拱垂下的枝蔓。莱万看着柔和的花园灯照得他发丝散发着小小的光晕,脖颈也是,微笑的侧脸也是,漂亮的鼻子也是,浅蓝色的眼珠也是。加迪尔是看着安娜笑的,话却像是说给他听:“我快走了。”

      告别安娜和她的随身摆件还是挺正常顺利的,但是出门刚拐个弯就遇见正在遛狗的瓜迪奥拉显然就是一种很荒诞的事情了吧?而且对方好像还真的只是路过,不知道怎么遛狗四五公里溜到这附近来的,非常惊诧地站在道路快尽头的位置和他打招呼,牵着狗往回走。

      他人还没到,笑音就先到了:“幸好现在是转会窗口期间,否则我要因为和你说话而被判刑了。”

      “转会窗期间也会可以判刑的。”加迪尔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等他:“多特大法庭明天就可以判处您流放。”

      “罪名是什么?”背着明亮的月光,瓜迪奥拉走近了,眼睛亮亮的,倒是有种小孩子一样的年轻神情,显得没那么疲乏了。假期确实养人,加迪尔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您怎么还在慕尼黑?没出门度假吗?”

      “我还有工作,亲爱的。”瓜迪奥拉张开手臂,像是在虚空比划他的工作量:“我不是闲人。”

      “那您忙去吧——”加迪尔利索地抓到了话柄,告辞就要走,结果直接被对方的狗叼住了裤脚:……

      罗伊斯本来也有一只狗的,装修新房子时还准备好了家具,结果因为担心加迪尔从来不养宠物不习惯,还是把狗狗送到父母那边去了。这一会儿被真·小狗咬住裤脚,还被一双豆豆眼盯住,加迪尔也没生气,只是有点好奇和生疏地蹲了下来,看小狗松开嘴端坐好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的样子,试探性地摸了摸它的头。

      对方好像适应很良好的样子,虽然不太闻亲热,也抬起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啊,毛绒绒的。”加迪尔无意识感慨着,活着的动物和毛绒玩具的手感又大不一样了,能感受到坚硬的脑壳和柔软的皮肤,还有滚烫的体温。接着他又被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对方好像越舔越兴奋了,开始用侧面的牙来碰加迪尔的手指,被瓜迪奥拉一把勒了一下缰绳,委屈地嗷了一声又老实坐回去。

      “小狗会疼吗?”加迪尔不解地查看着项圈,蹲在地上仰头看瓜迪奥拉。不过没有仰太久,对方走了过来,也蹲下来了,惊讶地挑起眉头:

      “小狗?你是我见过第一个管它叫小狗的……”

      不小吗?加迪尔重新看着坐着和他蹲着一样高,而且尾巴啪嗒啪嗒甩得地面砰砰作响的狗狗,还是觉得它是小狗,只是长得大了点罢了……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想摸,被瓜迪奥拉握住手腕,悬停在了狗鼻子前,对方非常感兴趣地凑了过来嗅闻,然后又坐了回去。

      “先闻闻味道会比较好,就像自我介绍一样。”瓜迪奥拉笑着看着他。

      “hi,我是加迪尔,hi。”加迪尔轻声说,小狗好像听懂了,高高兴兴地凑过来用嘴巴碰了碰他的手,但是没再乱舔。

      加迪尔又摸了一会儿它。月光下他雪白的手温柔穿行在狗狗锦缎一样黑色皮毛中。像是某种奢侈品广告,瓜迪奥拉想。

      “喜欢狗狗吗?”

      “……我不知道。”加迪尔说:“什么样算是喜欢?”

      “你现在这样。”瓜迪奥拉笑出声了:“我们要在这儿蹲到什么时候?请起来吧,让我送你回去吧,我车正好在附近。”

      现在加迪尔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散步散在这儿的了。他是收到了谁的信息在这儿蹲守的?还是莱万主动通风报信卖主教练人情。但不管怎么说,加迪尔可不想把主动权落到瓜迪奥拉手里,于是还是不紧不慢地和狗狗玩:“您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呢?”

      “你不愿意告诉你的司机落脚地吗?”

      “如果我还没挑好呢?”加迪尔笑了起来,轻轻贴住狗狗的脑袋看向他:“您会一直开车带着我在慕尼黑打转……到整个城市都转完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瓜迪奥拉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有什么不好的呢?”

      “您这次比我想象的保守了些。”狗狗在舔加迪尔的下巴,但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瓜迪奥拉看。多情的,含水花瓣一样的眼睛,很会骗人的眼睛:“我还以为您要邀请我回家呢。”

      瓜迪奥拉喉头滚了滚,惊觉这氛围忽然变得着实要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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