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像你》棉球

1、第 1 章

　　薛杨杨每次想到和林非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吸引的样子，忍不住就会看到林非就笑。林非每次砸个枕头过去说你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看着我笑，薛杨杨就一本正经地说，我好想要个男朋友，嗯，像你。

　　薛杨杨一直是这么梦想的——找个男朋友，像林非的。一直到很久以后，薛杨杨都习惯拿林非作为比较对象来衡量眼前过路或是停驻的人，不论是最初的男生，还是后来的男人。时间脚步一直踱到薛杨杨的二十七岁，好像报幕一样一一划过她生命里的那些人，同学也好，同事也罢，又或者有时候是朋友的朋友，介绍来介绍去，认识了，相处了，有时甚至在一起了，最后却还是要放开手各自走。这些人，薛杨杨都拿他们和林非比对过。

　　其实林非从未离开。林非和薛杨杨一直都是朋友，好到不行的朋友。

　　薛杨杨孤单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他，他会放下一切手边的事来陪她，逛街也好吃饭也罢，又或者是唱歌唱到嗓音嘶哑。林非生病了薛杨杨随时可以拎起钥匙登堂入室给他煲汤煮粥，困极了就挤在一张床上睡也毫无别扭。

　　还在上学的时候林非和薛杨杨就能互串寝室，工作了搬出去住了两个人就配了对方家里的钥匙，这么算起来，好像比闺蜜还要亲一点。薛杨杨找过几个男朋友，林非也是。

　　林非是个同性恋。

　　薛杨杨与林非的第一次见面要追溯到初中。

　　薛杨杨是在表姐家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的林非，林非作为新郎家父母朋友的幼子跟着去参加了婚礼。那时候林非大概是放学后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灰白相间的校服，脱了外套是件平板无趣的白衬衫。可就是这样老套的白衬衫击中了薛杨杨对于一切男生美好的幻想。林非看人的眼神带了一点清冷却有八分礼数，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叫做高傲放在林非身上却也许能被称为贵族气质这样玄妙的东西——薛杨杨那时候十五岁，把林非当做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不出一个月薛杨杨已经百转千回地拿到了林非的联系方式，巧的是薛杨杨家新买了房搬家转校，两个人在同一个高中报道的时候瞪着对方都好不惊讶。林非坐在薛杨杨后座的旁边。薛杨杨一反女生常态，数理化得心手，语文英语却烂得不行，林非和她刚好相反，很得当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喜欢。他让他们两个当了同桌，薛杨杨欣喜非常。

　　这时候薛杨杨十六岁。

　　十六岁的时候女生们把男生们的名字写在纸上放在心上，划出一条线立下各种标准，比如秋绵喜欢的是爱去图书馆的男生，梁楚楚喜欢的是一千米只跑四分钟以内的男生。这时候完全说不出什么了解什么深度，不敢承认这些喜欢的感情，尊重这种情感也更贴近敬畏一些。有好感的男生就小心翼翼地把对他们的感情收起，或者是看着他喝过的半瓶可乐幻想哪天可以请他吃一次冰激凌，或者是某节体育课偷偷看他跑步的背影走神被人哄笑，这样简单而细小的点点滴滴，很像是五六月份的太阳，那个时候好常见，缺了的时候回想起来却觉分外想念。

　　哦，还有那些被称为绯闻的东西。十六岁的时候，被早恋两个字压了好久的初中生一进入高中，就好像获得了一张恋爱许可证，男生女生头上都好似装了雷达，接收各种讯号，同时不忘张开喇叭对别人进行信息干扰。薛杨杨的高中，除了和各种老师学科斗智斗勇，剩余的日子，不是在偷看林非，就是在解释她没有偷看林非。

　　听上去很矛盾是不是？

　　薛杨杨一直是个挺胆小的人，也许是从小养成的性格问题，受了欺负就躲，挨了委屈就逃，她有她的处事原则，那就是惹不起的总能躲得起。报复太麻烦，斗争太可怕，她向来惧怕喧闹与高调，这种性格导致她看上去很渺小，渺小得有点猥琐。薛杨杨自己知道，自己是很喜欢林非的，但是这种喜欢，让别人知道一点好处都没有。每天放学她都要跟在他背后走，却从来不肯承认是跟着他，每天午休她都给他捎一杯酸奶，却从来只说这是妈妈嘱咐的要照顾好邻居。

　　是的，薛杨杨搬家后林非家也奇妙地搬家了，他们变成了邻居。

　　薛杨杨有了理由去找林非，比如是送一碗新烧的红烧肉，送一袋进口的菠萝蜜干，又或者是借林非家的网看一集动画片，那时候她家还没有连宽带呢。薛杨杨还偷看过林非午睡，林非的眼睫毛很翘，上面有一道窗帘里漏出来的阳光，薛杨杨猝不及防地闯进看到这一幕，逃得好快，心跳得好猖狂。

　　薛杨杨真的是很喜欢林非的。她的日记里都是他。

　　七月七日林非约她一起去图书馆，八月八日林非和她一起去百货商店挑裙子，九月九日林非带了月饼给她吃。

　　她一直在想，林非是不是也喜欢她。

　　从小到大林非对薛杨杨最好。

　　薛杨杨记得她一直到高中都不会骑自行车，林非就教她，带她去公园里扶着脚踏车后座教她要放松要抬头。薛杨杨心动又不敢妄动，平日解数学题的脑子早就抛到一边，乱得好似画错的电路图，人一当机就犯糊涂，东倒西歪地一头栽向马路。

　　林非先她一步冲到她倒下那一边搂着她的肩，两个人一起摔倒，他倒在水泥地上，她磕在他的下巴上，他的手护着她的腰，抱得很牢。薛杨杨全身无伤，一霎却是从耳朵到脖子都好似火烧。林非整个手臂一侧都严重擦伤，却也不过是嘴角噙笑说还好还好，由薛杨杨陪着一起去医院，清洗伤口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跟她说，没破脸就好。

　　薛杨杨一直记得那些时候，甚至记得比她后来经历的各种事情都清楚。每次有什么畏惧的情感溢出，她总是会想到林非对她笑的脸，她一直觉得他一直在，很温暖也很安心的那种守护。那个时候她不敢想是不是喜欢，后来她遗憾着那真的不是喜欢，到最后，她已经无所谓那是不是喜欢。

　　照顾，陪伴。

　　有一些感情，未必需要是有很多暧昧的情绪。未必要美得好像一段罗曼史才值得铭记。她记得最清楚的未必是什么对她影响巨大的片段，而只是这些小小的陪伴。虽然有时候回想起来，那些心动还历历在目，他的一个转眼，某句语气，都牵动着她最细微的那根心弦。可是，这些并不构成痴心傻愣的理由，这些感情很难说一定要冠上什么名目，比如说是懵懂，是一段说不清楚成分的感情，不旖旎不风情，但是能不计结果怎样，甚至不在乎有没有结果。

　　薛杨杨过了很久才想明白这回事，那时候是高考结束的暑假，薛杨杨没考好，喝了很多啤酒，挂在林非身上毫无形象地哭，眼泪擦在他胸口，湿湿地熨得林非很难受。

　　后来林非跟薛杨杨说，杨杨，那时候我在想，虽然没办法让你眼泪流进心口，但是好歹还有个地方可以让你肆无忌惮把泪淌。

　　薛杨杨说你这时候少肉麻说这么矫情的话，一边回过头去红了眼眶。她想起她哭得昏天暗地那晚的月光，好像很暗淡，又好像特别明亮。

　　薛杨杨和林非读了同一个高中三年，又去了同一个大学。林非考得好些，是个一本专业，成绩还挺高。薛杨杨读了个二本，调剂的，居然是文科。薛杨杨读得并不得心应手，好在高考成绩当真只是个敲门砖，和大学要学的东西半点关系没有，磕磕绊绊，也就这么读下来。

　　林非出落得越发好看，眉是眉眼是眼，这话俗，但是确实好看。林非来找薛杨杨吃饭的时候薛杨杨总觉得好得意，薛杨杨所有的同学好友都夸林非好看，林非俨然成了那个学院的院草，甚至遭遇了被路过的女孩子要电话号码这样的桥段，薛杨杨总是取笑他女人缘太好。

　　这个时候她说不上来是否还喜欢林非。

　　其实按照初中高中的感情路一直下去，她应该是一直喜欢着他的不是么。林非的高中一直很清汤寡水，喜欢他的女生不少，有暗暗放在心里的，也有光明正大让人都知道的，林非都没有回应过。也许现在看来挺渣的就这么吊着所有人，但是薛杨杨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拒绝。没有感觉——她一直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无奈回答。久而久之那些女生都和林非成了好朋友，林非的朋友里什么类型的女生都有，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有过感觉。

　　有人问他，是不是因为薛杨杨。

　　林非那时候看了一眼正在做题的薛杨杨，喝了一口可乐。“她啊，我是可乐她就是冰。”

　　这句话很是暧昧不明，问话的人哦了一声，理解了他想理解的意思，于是谣言传出去，都说是薛杨杨以青梅竹马之情勾走了校草林非，轻而易举。

　　薛杨杨听同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好似遭雷劈，说不上惊还是喜，不真实还更多一点。终于憋不住在一天回家路上问他，林非，什么叫你是可乐我是冰。

　　林非说，我们俩啊，很搭，可是永远烧不起来。

　　说着林非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又添了一句。“也许我还在等一个摇啊摇啊把我摇出冲天泡沫的人吧。”

　　薛杨杨还记得那天有一点点小雨，她撑开伞移过去一点说，学文的人就是酸，然后默默地一个人在心里酿了千倍百倍的酸。

　　这是林非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唯一解释。薛杨杨有时候想，他们之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林非想要跟她传达的东西，她虽然不是太懂的，但是她明白了大半。虽然说不上自此灰心，可她渐渐知道，有一种感觉叫做走近，却不是走进。

　　直到梁城出现，她才真正明白，林非在她身边，这种拥有，从来不会是属于。

　　所以这么算起来其实那天晚上薛杨杨哭得那么惨，不只是因为那一张凄凄惨惨戚戚的成绩单。那天白天薛杨杨还没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抱了只西瓜来找林非联机打游戏，超级玛丽打到第八关她一直打不过去，敲了他家门说是他不在家，薛杨杨哦了一声拐弯去便利店想买盒牛奶。他们住的小区很老，也很绕，几乎可以当迷宫，林非刚搬来的时候还要请教薛杨杨从家门口出去到小区门口最近线路，两个人简直把穿越小区当冒险游戏。

　　便利店回来的路上薛杨杨突发奇想绕了个弯，那里有滑滑梯和秋千，还有些简单的健身器材，其实是个死角，拐去那里是为了喂猫。薛杨杨和林非常去那里喂流浪猫，薛杨杨拎着牛奶喵呜了一声，没把猫招出来，倒招出两个正在亲吻的人来。

　　林非慌乱地把一个人往身后塞，有点尴尬地跟薛杨杨打招呼，林非的脸红得可疑，不自觉舔舔下唇的样子很是叫薛杨杨感到有种莫名奇异。

　　薛杨杨停下了步子。

　　林非后面的人绕了出来，反把林非护在了身后，薛杨杨顿时觉得心口巨钟在震。这个人她认识，三校物理竞赛的时候她一直见到，隔壁二中的梁城，也算得上优等生圈子里头的风云人物，薛杨杨还挺仰慕地跟林非提到过，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说，诶，你跟梁城两个人就像那种武侠小说里的两个大侠，当然不是南乔峰北慕容那种，怎么说呢……总之就是特别牛掰啦。

　　林非还哈哈大笑着说有没有这么夸张，你看小说看得太入迷了吧？

　　薛杨杨看着梁城，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觉得刚才看见这两个人亲亲就是个幻觉，可是又那么真。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杨，帮我保密。”

　　林非开口了。薛杨杨木讷地跟着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薛杨杨回家后就收到了成绩单，看着那让全家人都沉默了的分数，她喝掉了一整盒牛奶，又去买了一箱啤酒。林非陪她喝，喝到她吐，喝到她哭。就是在那个他和梁城第一次亲吻的秋千后面，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啤酒瓶，几滴薛杨杨干掉的眼泪，和林非乱麻一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