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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下芦苇荡 ...

  •   正值青历一万一千七百年。
      天下大泽,一分五州,以五行为系,分为金系斧钺之都、木系芬芳林、水系雨霖汀、火系凤凰栖和土系石凉州。大泽之外,还有黄粱道,那是凡人居住的地方。
      在大泽出生的人,按元神真身分类,各有属性。比如,元神若是花草,那九成九是木系;若是游鱼,那必是水系,诸如此类。
      大泽人有近万年的寿命,婴儿期和老年期甚短,平日里修修道、练练功,日子过得甚是逍遥。
      大泽人只有四个天敌——天灾、人祸、战争,和“灭灵”。
      灭灵乃是大泽人的死敌,他们的元神甚是可怕,通体赤红,而且都是大泽根本见不到的怪物巨兽。
      而且灭灵不好找、不好捉,大泽人不可能将元神轻易示人,除非自爆、或者是比对方法力高出许多许多。
      寻常灭灵已经有非常可怕的法力,上古时期,他们之中还出过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传闻他杀人毫无理由,想杀就杀,兴起时尸体漫山遍野,晚风都是血腥的甜味,皓月亦为之寒冷,故而这个魔头有个外号——饴风凉月。大泽人都拿这个外号吓唬小孩子,没有大泽人不知道他,没有大泽人不怕灭灵——
      哦,有一个人不怕。
      拾良记老板玠风,他就不怕。
      他母亲芷沅,少年时便不顾他人非议,疯狂爱慕大泽仅次于饴风凉月的、第二有名的灭灵——外号“一念惊风雨”的第一任灭灵尊,祁风。
      哦,他母亲芷沅爱慕祁风的时候,祁风都死了近一万年了,她从未见过他,纯粹是因为古籍上的只言片语和流传于世的歌谣传说才爱上这个灭灵尊的。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哪有人会爱上死去多年的魔头的?
      她却乐此不彼,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四处漂泊、追逐祁风的当年可能生活过的地方,直到来到石凉州,好嘛,遇到同担了。
      就是她后来的丈夫凉烨。
      彼时凉烨还是石凉州尊主,居然也是那祁风的忠实粉丝。二人情投意合,当即问了八字结了亲,边生孩子边追星,连长子的名字都和偶像如此相似。
      父母就是行事乖张、胆大包天,玠风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作为家中长子,他本该继承家业,却在双亲先后离奇亡逝后抛下年幼的弟弟展修,跑到隔壁芬芳林的地盘从商去了!
      怪哉怪哉!
      他的拾良记遍布五州,倒手转卖、囤货居奇,无所不能。他的店铺里,有极其稀有的香料、水晶和灵石,有珍贵的药材、丹药和时下最流行的服饰;他的钱庄酒楼,遍布大泽五州;甚至,还有传言他还和女神谷、画戟洲里居住的恶灵做生意,可怕的很!可怕的很!
      最近,听闻他为了推销他从黄粱道最新引进的流行衣裳和彩妆,竟然只身前往拜访凤凰栖尊主。哎,说到凤凰栖尊主焦炀,几年前,似乎和他有些龃龉呢……
      他乘船沿水路一路南下,路上好不惬意。进入凤凰栖地界后,身边的随从三三有些坐不住,实在忍不住问道:“掌柜的,前面就是凤凰栖地界了,咱们真要闯啊?几年前绯红姑娘那个乌龙,只怕尊主没那么容易释怀……”
      玠风正躺在船头悠哉游哉晒太阳,眯着眼睛道:“什么叫闯?我是少了名帖还是缺了礼数?是没备礼物还是犯了忌讳?尊主统领一州,不会为难我一介商贾的。”
      他如此自信,三三却毫无把握。他心虚地在河面上环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颠颠地跑过去与他耳语:“我们是要漏舶、漏舶啊!”
      漏舶,便是要逃关税,绕过衙门关卡,偷偷把斧钺之都的黄铜运到凤凰栖去。
      玠风懒懒睁开眼:“你可不要胡说哦,本人正经商人,童叟无欺,怎么会做那等勾当呢?”他顿了顿,“这叫转换新赛道、开发新蓝海,我有生意要与尊主做,于他、于凤凰栖,都是大大地有益,正所谓张口莫骂赔礼者,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都是放屁。
      表面上他是想向凤凰栖推销黄粱道最时新的衣服、饰品,其实是跟焦炀说,那漏舶的朱砂黄铜,可凭借日常百货这条道,再加一成的量。凤凰栖的百姓大多属火,修炼的功法极具霸道之力,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日常使用各种黄铜炼制丹药解火毒。然而凤凰栖本地没有矿藏,隔壁斧钺之都倒是矿藏丰富,偏偏两家有千年宿怨,斧钺之都宁可打折卖给别人,也要加上天价关税再卖他们。
      他这一趟偷偷地来,焦炀并没赶他走,而是偷偷见他、商量漏舶黄铜的事宜。
      这事情繁复异常,个中细节繁琐,绝不是三两天能完成的。入夜后焦炀面色冷淡,别说留宿了,连晚饭都不打算招呼他的样子。
      玠风知晓焦炀还介意几年前绯红那件事,自然也不好厚着脸皮留宿,只说自己已有下榻之处、便拱手告辞。焦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只叫管家送他们到门口就是了。
      三三苦着脸:“这焦炀尊主也忒记仇了,这大晚上的,咱们上哪儿去?”他举目张望,焦炀的府邸建在谷底,不知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玠风拿扇面遮住额头眺望,他的船尚停留在河边。他笑道:“罢了罢了,何必大老远跑到不认识的地方去?不如泛舟水上,倒别有一番风味。”
      三三欲言又止的模样,玠风挑眉:“怎么?连我都能将就一番,你却不行?”说罢,拿纸扇轻轻敲了他的脑袋,便兀自去了那舟上。
      入夜后更深露重,一轮秋月,冷若冰霜,银盘般的月亮挂在天上,倒影映在水面上,滟滟随波,水天一色。他端着酒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不知怎的,又想起在黄粱道做凡人的日子。那夜,她也是在这满月的时候扑入他的怀里。凡人常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在大泽和黄粱道寻了这么久,到底还能不能找到她?
      就算没有缘分,哪怕再见一次也是好的……
      他正胡思乱想,忽地船尾传来一声巨响,他循声望去,只见有团人影从船上跳进水里、游向岸边,三三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边追边叫:“小贼别跑!”说罢,不顾玠风的阻拦便追贼去了!
      空中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玠风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下的小舟居然开始顺着水流往下游漂了!
      玠风:……
      追个贼是怎么把锚给扔了的……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他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足有一刻钟,最终决定顺应天命、该漂哪儿去就漂哪儿去。横竖他对撑船一窍不通,不躺平还能咋地?
      他半靠在船头、喝着冷酒,船足足漂了有大半个时辰,水流终于渐渐停了,他的船似乎将他带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小湖中。他已微醉,环视了一圈,觉得头晕目眩,天上那滚圆的月亮摇摇欲坠,像是要坠入河中;晚风吹动岸边的芦苇,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匿其中。
      玠风大约是醉得不像样,竟觉得那里除了水鸟,可能真的有人。湖面是巨大的月亮,他盯着那硕大的月亮倒影许久,久到以为那水中月才是真正的月亮,然而下一秒,湖面鳞甲泛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会破水而出。他一愣,那水中竟然有什么如闪电般一下子破开了水中月!
      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因为月光,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破月而出的女人,有着如墨般的乌发,湖水从她白玉般的肩膀上滑下来、落入水中,他的视线追随着那滴水,然后上移——
      然后,他看到了他寻找了多年的面容。
      他呼吸一滞,然后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的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没想,随着本能地高声喊了一声“姑娘”,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湖里去了!
      那姑娘似乎完全没想到有人在,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睁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刚想出声安抚她自己不是坏人,湖水铺天盖地涌来,他被冰冷湖水呛到睁不开眼、看不清梦中的姑娘的时候才猛然想起——
      坏了!爷不会游泳!
      湖水汹涌地灌进他的鼻子、耳朵和嘴里,他努力想保持身体平衡,手脚却不听脑子命令拼命扑棱、越折腾越费力,迷糊中好像有水草缠住了他的四肢,旱鸭子只是象征性挣扎了下,他便无望地感受到身体越来越沉,湖面越来越远。那个滚圆的月亮挂在头顶,看上去越来越小。
      周围一切都是那样冰冷昏暗,他的身体慢慢沉向湖底,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刚才,他真的见到朝思暮想的姑娘了吗?还是水妖诱惑他跳下水的幻觉?不,不会的,他不会认错人,那个姑娘一定是真的……
      垂死之际还在想妹子,他真是佩服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别的,眼角瞥到似乎有一团影子游了过来。
      眼皮好沉,他快睁不开了,连有人抓住他的胳膊都没感觉了……
      再恢复意识时,不知是多久之后了,久到他以为刚才的落水是假的。他张口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耳边有水鸟的叫声,还有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窜进了旁边的芦苇丛里。他立刻意识到是有人把河里救了上来,说不定是——
      他立刻精神一震,边咳边挣扎着起身,试图找寻刚才救他的人的踪迹。芦苇丛中传来声响,他连忙捂着胸口高声道:“谁在哪里!”
      那芦苇的动静立刻停了下来,距离他只有一丈多远,若他想追,完全追得上。可是他怕吓到她,只低声又急切地说:“姑娘别怕,在下刚才不慎落水,是姑娘救了我。救命之恩,在下该当面重谢才是。”
      那堆芦苇半晌不见动静,又或者只过了很多一段时间,他急切到想冲过去,然后下一秒他听到那里有个青涩的女声道:“我、我深夜……不用谢……”语无伦次又紧张,似乎害怕至极。
      他莫名心疼起来:“姑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他只是找了她太久而已,“我想,当面感谢我的救命恩人罢了。”
      “不用了!”那姑娘一顿,“我没……没穿……”
      玠风这才想起来,刚才见她在湖里游泳,确实未着寸缕。他立刻懊悔得不得了,人家没穿衣服,自己不仅盯着她看,还非要当面见她,属实是登徒子了。他连忙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我不是好色之徒!我只是——”
      往日里做生意的千百个心肠,与人打交道的亿万个心眼子,此刻一丁点也使不上来。他傻傻地“啊”了半天,还是那姑娘先一步说道:“你、你有……衣服……借……”
      他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他连忙爬起来,边借着月色边找自己的船,急切道:“姑娘别怕,我这就回船上找几件干净的衣服来!”
      他走两步,不放心地又折回来,背对着芦苇丛高声说:“姑娘,我马上回来,你别走啊!”说罢,连跑带飞地赶回船上、打开衣柜翻检。他原本随手抓了两件长袍,刚迈两步觉得不妥,又折回去把新做好、没穿过的衣服挑出来两件,提着灯笼原路返回去,可是除了水鸟,哪里还有佳人踪影?他怕她出事,在原地找了许久,结果找到了一排脚印。
      他顺着脚印寻过去,一路找到了一条上山的石子小径,他提着灯笼照了照,那路的尽头、半山腰处确实有烛火,他刚迈出一只脚,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等他提着灯笼回船上,捉贼捉了一晚上的三三也回来了,正站在岸上四处张望,见他回来,连忙喜出望外地迎上来:“掌柜的!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先奸后杀、毁尸灭迹了——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玠风傻笑:“大晚上开心,没事跳河玩儿。”
      三三瞠目结舌:“你不识水性啊!还有,你这衣服湿透了,怎么也不施个法烘干它?”
      刚才脑子糊涂了,连施法把衣服烘干都给忘了。他转身瞭望那山,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了,心里却暖暖的,他喃喃道:“我觉得衣服湿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三三像是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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