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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晚夜遥相见 ...

  •   她的眼眸雪亮,闪着光,那船夫不知怎的,居然在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狠厉来、不由地后退半步。正尴尬,她忽然笑出来:“我吓唬你的,我哪里见过?”
      船夫讪讪地笑:“ 姑娘,可不兴拿这事吓唬人啊。你知道吗?我婆娘娘家那里,就有人家生了一个灭灵出来,噫!可吓人了!”
      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玠风倒是来了兴趣:“ 哦?如何吓人?”
      船夫见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如同打翻了话篓子滔滔不绝:“我婆娘娘家那里,传闻很多年前有户人家,原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他们本来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了,没多久,又给那个女孩生了个妹妹。他们原本满心期待家里添丁,可是灭灵狡猾残酷,他们经常给大泽人下毒,不知怎的又给这家下了毒,他们盼了许久的孩子,是个灭灵——”
      不等他说完,玠风打断他道:“什么下毒?他家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户吗?值得别人处心积虑来下毒?”
      他本来的意思是下毒一说站不住脚,谁知那船夫会错了意,狠狠一拍大腿:“正是那些灭灵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放过啊!总之,那个孩子出生时便没有肉身,它只有火红的一团光,像是发狂一般四处乱撞,产妇被吓坏了,她不明白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孩子,为什么会是个灭灵。听说,她爬起来,正好看到那团赤红色的光,中间睁大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直接把她吓疯了。”
      玠风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眼睛?没听说过只有一个眼睛的灭灵,你怕不是在诓我!”
      船夫见他不信,赤急白赖地表白。玠风不以为意地笑道:“我怎么听说,灭灵下毒是个幌子,是为了各族族长撇清关系用的?大泽如此戒备,灭灵居然还能大摇大摆到处下毒?”
      船夫连连点头,他左顾右盼、似乎有人在偷听,空中隐约传来水声,甚至还有人的低声细语,恐怖氛围拉满。船夫眼睛瞪得如铜铃:“我也不信,我听说,灭灵元神不灭,他们肉身死后便在大泽游荡,遇到喜欢的便钻进产妇的肚子里,吃掉胎儿、鸠占鹊巢!被寄生的人家如果不忍心、抚养他长大,那便是养了杀子的仇人,所以必须大义灭亲!”
      他越说越骇人,眼睛越瞪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脱出眼眶。玠风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抬起扇子在他脑门上敲了下:“好啦,本来灭灵没那么吓人也被你们传得吓人了,都哪里听来这些信口雌黄的东西。”
      船夫委屈极了,辩白道:“我没胡说,是斧钺之都的尊主酉泽酒后说漏嘴了,这个大家都知道了……”玠风哪里还肯听他继续胡诌?麻利地打发他去巡夜了。
      一转头,他发现姑娘刚才透露的一丝莫名其妙的狠厉已然消失,她手指无意地抠着窗边,指甲里都是木屑。他慢慢靠过去,注视着她的眼,柔声道:“怕了?”
      她并不搭话,而是遥遥地眺望着月亮,许久忽地幽幽开口道:“你见过,灭灵吗?”
      见过啊,可多了。他说:“没有,本人一届商贾,此生唯愿生意兴隆,灭灵这么危险的人物,我自然是避之不及的——”他话音未落,她插嘴道:“那你怕灭灵吗?”
      他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我这走南闯北的,什么都见过,还真就没见过灭灵。不过呢,听说他们外表同我们一样,说不定我早见过了,也没什么吓人的。”
      她继续问:“那船夫刚才说的灭灵元神鸠占鹊巢的事情,你见多识广,到底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是斧钺之都的酉泽酒后胡言,他不是已经澄清过了吗?”
      “我才不信,越澄清越像真的。”她撇撇嘴,他笑着顺着她说:“你不信啊?那等将来拿到伏羲水、用女娲土重塑一个新肉身给你,你就可以去斧钺之都去会会酉泽。”
      他凑上前一点,笑意盈盈地看她:“斧钺之都很好玩的,那里每家每户都喜欢在家里摆八卦炉、练法器,我就特别喜欢去他们的集市淘货,什么顺风仪啊,什么春风细雨丹啊,什么江山图啊……都是各种宝贝!”
      她兴趣寥寥的样子,低头抠手。他发现她不开心、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紧张地手。他低声问:“怎么了?担心拿不到伏羲水?”
      她抬眼看他,看上去没什么信心,他理所当然地说:“就这么点小忙,你不信我能帮到你?”她斜眼乜他,然后蹦蹦跳跳着转身:“我今天有点累,我先睡觉了!”说罢,不由分说紧紧阖上窗户,把他隔在外头。
      他在外头长吁短叹,自顾自地和她谈天说地,他的身影倒映在菱花窗上,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去。她坐在案前胡思乱想,不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居然和他讲了那个故事。可他全然不以为意,信心满满地觉得不成问题。
      她从妆奁最下层的柜子里取出起居注打开,里面有截然不同的两个字迹交相记录。其中一个字迹飞扬隽秀,记录的都是习武修行的感触,偶尔提及崇渐;另一个字迹笔力疲软稚嫩,记录的都是这几日吃饭睡觉穿衣的日常。
      以前她最爱看前者,她觉得能通过前者的文字看着这个世界;而现在她反复摩挲着后者,这才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拥有的真实记忆。她提笔犹豫许久,久到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染成一个圈,她才幡然醒过来。
      她根本就不该活下来,姐姐绯红当年为了救她的性命,把自己一半身体分给她。哪怕她的出生吓疯、逼死她们的母亲,父亲也离开了她们,可姐姐还是义无反顾的救她。她从来没有怪过她,虽然她们从来没有面对面见过彼此,可是她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她抱着薄被入眠,睡得昏昏沉沉,耳边似有人低语,眼前影影绰绰,船隐约传来几下浅浅的晃荡,偶尔还有水鸟的叫声。不知怎的,仿佛有道灵光在她眼前一晃,她忽地就醒了。
      她大声地喘气,满额头都是汗。她茫然地坐起身,披衣打开后窗呼气,然后她随意一瞥,就在那月光下看到一个人影——
      准确地说是两个。
      他们矗立在山峰之上,对着月亮,狂风卷起他们的衣袂和长发,像是破月而出的鬼魅。其中一人身形颀长挺拔,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认真倾听旁边的人说话。第二人一看便是下属,他毕恭毕敬汇报完后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便一个闪现、化作一股黑烟消散在夜色中了。
      月色中只剩下那一人,只见他独自伫立许久,像是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般倏地回头,看到他脸的时候,她连忙捂住嘴、差点“啊”出声。
      他戴了个华丽的铁面具,占住大半张脸,面具上爬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未知纹样。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鹰隼般犀利深邃,她甚至觉得,隔着这么远他似乎都能看到她。
      他像是凭空冒出的鬼魅,在山月与漫天星辰中出现,冷风卷起他们的头发、遮住她的眼帘,她抬手扯下发丝,再一睁眼,那人居然不见了!像是路过的一阵风、又像是过隙的影子,眨眼间就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连忙推开窗、四处张望,除了水鸟掠过的影子和水波纹,哪里有人?
      翌日,绯红出来吃早点,入大厅后发现,气氛与往常不同。玠风与船家正在兴致勃勃地下棋,而崇渐不知怎地,正站在角落、双臂抱胸气鼓鼓地瞪着前者。他一见绯红进来,脸色瞬间通红,像是有话要与她说,纠结许久见她不动,又恨恨地扭过头去生闷气。
      她想起昨天和他因为对待灭灵的态度吵架,后来不知怎地又提到了玠风。崇渐大吵:“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如此不可理喻,气得绯红让他滚。
      她还不想和他说话,故意背对着他坐下,一眼都不看他,昂着头坐到玠风那桌去看他们下棋。玠风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但笑不语,只顾着自己下棋。绯红看了下棋盘,只见这棋盘上花花绿绿共有三种棋子,有些背过来,有些已经被翻开,上面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有动物有植物,这些棋子像是有魔力般,周身散着各种颜色的光。
      正看着,玠风翻开他的一枚棋子,那棋子化身一只眼睛,咆哮着吞掉了另一颗刻着大山的棋。绯红一怔,瞬间惊喜道:“这是五行棋吗?”玠风收起那颗已经失了光芒的白羊棋,笑道:“正是。”
      大泽人爱下的这五行棋,与黄粱道凡人所下的黑白双色棋不同。这五行棋按五行分五路棋,最多可让四个人下。棋子是玩家平时自己收集或者赢来的,三人及以上同时下时,需要选一个庄家,庄家选两路棋,需要通吃才算赢。大家同时在棋牌上将棋面朝下盲摆,然后轮流翻,按五行相生相克的原则下。绯红只在小时候下过两次,许久不下了,眼珠一转:“哦,目属木,山属土,而木克土,所以玠风的这步棋赢了。”
      玠风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你的推理没有错,但是我的棋能赢不是因为相生相克。”他拿起那只刻着眼睛的棋子示意给她看,“这只眼睛,不是普通的眼睛,而是上古魔物——大荒之眼。”
      船家叫苦不迭,骂骂咧咧道这种逆天的棋子他是哪来的。绯红看了看棋面,与船家笑道:“你输了。”船家当然也知道,索性一把推乱了棋盘:“不玩了不玩了,我这连输三把了,东家,你就饶了我吧,你这趟我不收你的钱还不行吗?”玠风笑着摸了把桌上的钱,就放他去了。
      船家如释重负赶紧跑开,玠风赢了这么多,非常开心地在那儿数钱。绯红枕着自己的胳膊,怪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还因为这点彩头开心啊?”玠风笑道:“挣钱是辛苦来的,赢钱是白捡的,白捡的才高兴啊。一想到输钱的人会因为这些钱三四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就更开心了。”
      绯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古怪……”
      岂料还有更古怪的。玠风将身边窗户推开,然后竟将刚刚赢得的钱全都扔了出去,窗外传来东西落水的声音,绯红惊道:“你!你刚才才说白捡的很高兴,怎么一眨眼又扔了出去?”
      “唉,你不懂。”玠风微微叹气,“这凭白赢来的东西,若不送出去,一来损气运,二来,若沉迷于赌博带来的刺激,人迟早废了。”他凝视着水波纹,叹息道:“可惜了可惜了。”
      他们正说着话,背后忽地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崇渐将脚边的桌椅一脚踹飞,气鼓鼓地走开了。玠风调笑道:“这谁把醋坛子打翻了?”
      绯红撇撇嘴,显然不想搭话。她话题一转,却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开,那纸上画着一副面具,面具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她道:“向你打听个事儿,这面具见过吗?这纹样见过吗?”
      玠风瞥了一眼,神色自如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没见过,这纹样虽然不多见,但也没什么奇特的。”
      绯红听闻,神情沮丧地往桌上一趴,喃喃道:“那我妹妹为何对这个面具念念不忘——”
      玠风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喷得老远。绯红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玠风神情古怪:“你刚才说什么?”绯红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竟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她捂住嘴,后悔不迭的样子。玠风见状,也不追问,自顾自地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竟笑出了声,自言自语笑道:“这世间因缘,真是奇妙,妙不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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