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雏菊》姜问玉

3、第 3 章

　　李梦夏手里拿着自己的那件蓝色外套回到608寝室，她住得是六人间的综合宿舍，人没有住满，只有五个人。

　　张茵和刘雨萱回来得比她早，只有她们两个和她同班，她们的关系有些微妙，李梦夏能感觉到刘雨萱有些讨厌她。

　　她一进门，刘雨萱就语气不善地问她，“你为什么穿着班长的衣服，你不是有外套吗？”

　　“我的外套刚刚借给彭丽了。”

　　刘雨萱讨厌她，李梦夏想了想，她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同住在一个寝室里的陌生人，她没惹过她，她却处处看她不顺眼。

　　被人讨厌是常态，被人喜欢才是难得，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来由的憎恶。

　　不，或者说，因为她不是一个乐观积极开朗的人，她只有孤僻和负能量，所以被人不喜欢。

　　李梦夏脱下梁文轩的外套，叠好平铺在床上，她匆匆准备洗漱用具，刘雨萱看着她敞开的外套底下勾勒身形的短袖轻微翻了一个白眼。

　　李梦夏发育很好，是在初中的时候就会被同班男生暗地里讨论的那种，为此她感到特别苦恼，她所有的衣服几乎都是宽松款，唯独这一件紧身的短袖是她初二下学期生日那天外公给她买的，是礼物，有点贵，料子和质量都很好，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个衣服会被树杈勾破。

　　读高中之后，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胃口也是一天比一天差，脸上被杨婧养出来的婴儿肥早就不见了。

　　她用洗衣粉洗了自己的外套，然后去502寝室借彭丽的洗衣液洗梁文轩的外套，重点洗了领口。

　　她走路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低头，冲锋衣的领口比较高，她的嘴唇偶尔会无意识地扫过衣领，李梦夏快哭了，她不是故意的，她并不想冒犯他。

　　对梁文轩，她是敬大过爱。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只是会挑些重要的事情写，日记里密密麻麻地全是她的心事。

　　她没有好朋友，所有心事只能写在本子上。

　　蚊帐是透明的，她只能等熄灯的时候躲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写日记。

　　04.01，愚人节，上天似乎和她开了一个玩笑，用风筝线再次将梁文轩隆重地拉进了她的视野里。

　　她又喜欢上了梁文轩。

　　心酸地、卑微地、不可言说地暗恋他，痛苦并快乐着。

　　*

　　周二，是个阴雨天，也就是意味着梁文轩的外套干不了。

　　她买了两盒奶糖，一盒拆开后给了贝玲一颗，又给了野炊那天带着她放风筝的三人，剩下的，都是她的。

　　课间，她选了一个梁文轩周围人少的时候过去，将另外一盒糖轻手轻脚地放在他的桌上，“班长谢谢，这个给你。”

　　“你的衣服我昨天用洗衣液洗了，你可以放心，我洗得很干净。今天下雨了，等晾干，我就还给你。”

　　她盯着他桌子上写得工整完美的物理作业，上一节自习课物理老师发了习题，她物理成绩不好，45分钟她只做了一面的题目，反面的大题她写不出来。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学校宿舍里没有配备洗衣机，李梦夏说洗了他的衣服就只能是手洗，他应该早点告诉她，他会把衣服带回去用洗衣机洗。

　　梁文轩看着李梦夏略显苍白的脸，话音一顿，改了口：“糖我收下，衣服的事，麻烦你了。”

　　李梦夏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平复心境。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她在教室里磨蹭了好大一会，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地走到24班门口的墙上，细细地打量起上面的光荣榜来。

　　她看见了踏青那天的那个女孩子，原来她叫陈依依，上学期期末，她考了她们班的第一名。

　　临桉三中是市里的重点高中，每年一本过线率都在90%以上，她中考超常发挥，进入了临桉三中的重点班。尽管她的物理和数学都学得不太理想文理分班时她坚决地选择了理科。

　　她们这一届高一总共有28个班，24至26班宏志班，27、28班是火箭班。24至28，五个班在博文楼的第五楼，24班和26班隔得很近。

　　梁文轩成绩特别优秀，稳居年级前十，他是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从28班转过来的，不知道因为什么。

　　高中总是容易让人原形毕露，高一上学期她就学得很吃力，成绩下滑严重，有很长一部分时间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转班，待在宏志班里面她喘不过气。

　　初中的时候和她关系最好的是班主任杨婧，那是一个年轻温柔的女老师，她教数学课，见她孤僻，杨婧总是格外的照顾她，偏爱她。自习课，李梦夏很长时间都待在杨婧的办公室里，她喜欢在她身边的那种安宁感觉，就和待在外婆身边一样。

　　杨婧总是告诉她，等她考上了一个好的高中，换一个新的环境，她就会认识许多新的朋友，一切都会好的。

　　可事实证明，杨婧错了，环境变了，人却没变，她还是从前的老样子，甚至因为少了杨婧而变得更糟糕，譬如她一路下滑的成绩。

　　周三，天阴，梁文轩的衣服还没有干，早餐时间她没去食堂吃饭，趴在桌子上补觉。

　　“依依。”

　　这个名字让李梦夏睁开了眼，她的座位靠窗，走廊里，唐婉拉着陈依依在吃早餐，她们包括梁文轩、郭子俊都是走读生。

　　李梦夏很少允许其他人真正进入自己的世界，高一上学期，她偷偷喜欢梁文轩的那一个月里，她只是浅浅地喜欢他。

　　或许不应该称之为喜欢，而是羡慕更为贴切。

　　她羡慕梁文轩的为人，特别是他在讲台上大方自信、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模样，当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那时候，她并不会在意他身边有哪些人，也不想知道他与哪些人交好，她只是会偶尔在课上去捕捉他的身影，在他发言的时候注视他，会无意识地将他的名字写在课本上。

　　她放弃喜欢梁文轩是在高一上学期的一次班会，她还记得那天班会的主持人是他和黄可，男俊女美，配合无间。

　　梁文轩在PPT翻页的时候冲黄可笑了一下，很不巧，她看懂了那个笑，是欣赏的笑容。

　　她想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得到梁文轩这样的笑，惆怅和痛苦令她心生退意，于是她主动与梁文轩割裂寥寥无几的交集。

　　她不会再在课上去找他的身影，更不会在他发言的时候对他投去良久的注视。这种刻意地回避和遗忘很好地保护了她，她很少再度因为梁文轩而痛苦。

　　李梦夏脱下外套盖在自己的头上，越是不想听的话越是逐字逐句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听说今天是梁文轩骑车把你从家里接过来的，真的假的？”唐婉碰了碰陈依依的手肘，说着八卦，“郭子俊还说我们梁班长特意给你买了早餐，咦～你两是不是有什么小九九，快告诉我嘛。”

　　陈依依放下手中的生煎，“没有的事，你别听郭子俊瞎说，他那人就喜欢满嘴跑火车。”

　　她只是今天错过了校车，然后在骑行上学的路上遇见了梁文轩，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来学校而已，说什么买早餐更是无稽之谈，手里生煎是她家里的阿姨做的，可不是在学校门口买的。

　　唐婉哎了一声，兴奋地神色褪去大半，她倍感失望，“还以为你两真成了呢。”

　　“我们梁班长那么优秀，你就不想……嗯？你们还是青梅竹马欸，依我看，梁文轩就对你最好了。”唐婉拼命暗示她，总想尽力撮合她嗑的cp。

　　陈依依拿唐婉手中的包子堵上了她的嘴，“别在这说。”

　　教室外面的走廊，时而有三两人经过，少女的心事总归是隐秘的，如同在阴翳下盛开的怒放花，阳光不是养分，它只会加速花儿的凋谢。

　　“那你的风筝找到没有？”

　　“嗯，他帮我找到了。”

　　“看吧，我就说他对你最好。”

　　窗外边的人走了，李梦夏撑着脸看着自己桌子上用铅笔写的那个名字发呆。

　　梁文轩的衣服终于干了，李梦夏今天来得比所有人都早，凌晨五点半的时候她就睡不着觉，在窄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关于衣服的事。

　　如果她亲自去还衣服，她就可以离梁文轩近一些，他们还可以说上两句话。她刚做好决定，陈依依那个名字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勇气被全部击碎，好像连说几句话也没那么有必要。

　　她把梁文轩的衣服叠好放在他的课桌上，她心里还在想要不要给他写一张纸条来表达她的感谢。

　　在她的自我挣扎与纠结中，时间都悄悄溜走了，班级里来了人，她也不好再做这些。

　　梁文轩来班级里的时间算不得早，6:40的早读他每每都特别准时，刚好掐着6:30这个时间段来。

　　班级里响起朗朗书声，李梦夏拿着手中的英语课本背单词，他们早读的前二三十分钟需要站着读书，以防学生打瞌睡。

　　她嘴里虽然在念单词，可是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又是如何拼写的她一概都没往心里去，而是频频抬头看着教室里的钟表，还有五分钟梁文轩就要来了。

　　明明只是还个衣服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也能弄得她心生忐忑，她数着时间，6:27分的时候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脑袋频频扭头往窗户外面看。

　　4月初，这么早，天色还有些发灰，也算不上亮堂，教室里的灯在窗户上印下一道白炽，她用书挡着脸，余光却一直瞄着往来的人，她又抬头看着钟——6:29。

　　这下她连书都忘记念了，就只是抓着放到胸口以上的高度，她在等他。

　　梁文轩的座位在后门入内朝里的位置，而她坐在前门走廊靠窗的地方，梁文轩进教室会经过她的窗前，她就愣愣地往窗户外面看，她知道他快出现了。

　　但她不知道，这次梁文轩也恰好侧首瞧见了她，那个好像在发呆又像是在看他的女生，他冲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当做是打招呼。

　　李梦夏下意识想回避这个微笑，可这是不对的，她掐着自己的手心，终于扯出一个腼腆的笑意，等她的视线再度聚焦，梁文轩已经走远了。

　　那他有没有看见她的笑容呢？

　　李梦夏个字不高，只有160出头，她踮起脚尖想去看梁文轩，视线被班里几个又高又壮的背影遮得死死的。

　　她想知道梁文轩会是什么反应，可一想她又觉得他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是被人还个衣服而已，除了把它收进课桌里，他不会再有别的动作。

　　李梦夏雀跃的心瞬间触底，本来也不该有期待的，是她自己骗自己，自己给自己期冀而已。

　　又是平平无奇、浑浑噩噩的一天，真难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