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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最后道别40. ...

  •   万枕竹终于忍不住释放这么久以来压抑着的情绪,他崩溃大哭起来,吐到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又在后半夜发起高烧,手指像是抓住什么东西死死攥着不愿松手。

      林听不得已送万枕竹去医院,医生打了一剂安神针才终于昏睡了过去,护士中间试图掰开万枕竹的手,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就算昏了过去依旧紧紧握着,整个拳头都在泛白。
      到现在也没撒开。

      林听拧干热毛巾,替万枕竹擦额头上的汗,又去拉万枕竹没挂水的那只手,没想到刚牵上去,冰凉透骨的手反握住了他的。

      他抓得很紧,很疼,整只手臂都在用力,只想把手里的东西攥紧了,抓牢实了,最好不要再离开他。

      -
      “我的狗死了,林听!他把我们的狗杀了!”万枕竹跪坐在地,指着地上的躺得不省人事的万家乐。

      林听冲进来拉住癫狂边缘的万枕竹,万家乐眼见有了逃跑的机会,蹬着早就软掉的腿爬起来,往门口跑。
      快要到门边时只见门猛地被关上,发出巨大声响,林听单手搂着万枕竹,一脚把万家乐踹翻在地。
      刀刃受力飞了出去,在空中破出尖利风声,直直地插进万家乐脸边的地砖里,“当——”地直摇摆。
      万家乐被贴脸的刀刃吓晕了过去。

      “没事了没事了。”林听抱着万枕竹,抚摸他的后脑,怀里的人呼吸很重,浑身发抖,怎么安抚都没用,“都交给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万枕竹,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万枕竹的呼吸起起伏伏重得快要停不下来,“我的狗死了……小满死了,我该把它带出门的我为什么不带它出门让它独自待在家里......我没有狗了。”
      “我刚捡它那会它还那么小,我好不容易把它养出点肉来......”万枕竹抽噎着,在说到肉时再也忍不住,爬起来往卫生间跑去。

      万枕竹撑在盥洗池边大声地呕吐,恨不得把内脏都给呕出来。胃里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林听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一下又一下地顺他的背。
      腿脱力是一瞬间的事,万枕竹跪倒在地上,掩面泣不成声。

      ...

      万枕竹从噩梦惊醒过来,脑海里还回荡最后一幕的余韵,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掠过一道车子开过的灯影。
      外面天已经黑了,室内也关着灯。
      万枕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手心隐隐作痛,像破了口子。

      门外叩了两声,紧接着一道没什么感情的甚至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605病房检查。”
      用来隔开的帘子外边走来一位护士,胸牌写着实习生“三个字”,她像往常一样记录数据,一眼就看到昏睡许久的病人终于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睁着无神的眼眸,窗外的灯影都照不进眼底。

      “你醒了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实习护士刚要按床头的开关,就被病人制止了。

      “别开灯。”
      真难听。
      万枕竹唾弃自己。

      实习护士转身出去了,捧了杯温水回来,说:“你睡了两天,送你过来的那个小同学已经被叫回家了。你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万枕竹闭上眼摇了摇头,只是刚摇一下额角就疼得厉害,他突然想起来万家乐抓起凳子往他额角砸的那一幕。
      原来那些都不是噩梦。
      他什么都挽留不了。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万枕竹忽然问护士。
      护士说:“目前还不清楚,你的头部受到过撞击还得再观察几天。”
      她不清楚这个病人为什么要问这个,问完了也不吵着要出院,只是说了句“好”,扭头看窗外的夜色,不动了。

      实习护士看着这一幕突然很难过,她听到过最多的话便是不能共情病人,实习不到一个月便在医院看过百态疾苦,她经验不足,好几次躲在无人的地方擦鼻子。
      这个病人实在特殊,他没有夺命的痛苦癌症,没有从抢救室里走一遭,他从孤独的夜色里睡醒没有哭也不闹。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就忍不住替他难过。

      就因为难过,实习护士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忍心,又一次犯了不该有的忌讳,她对万枕竹说:“其实那个男生有话让我带给你。”

      林听当着林擎的面最后一次紧紧牵着万枕竹的手,对护士说,“我就怕以后都见不到了,真的,我答应了他们。他醒来以后麻烦你给他接杯热水,告诉他剩下的事都不要再管了,好好上学就行,那些破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带她的护士长让她别多管闲事,没看见那个男生家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么。

      怪就怪黑夜里太安静了,病人孤寂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万般落寞都归于他身。

      -
      万枕竹观察了三天,等检查结果出来,除了营养方面稍稍少了点维生素以外,其余各项指标都正常。
      当天万枕竹就出了院,要去缴费的时候实习护士告诉他,那个男生的爸爸帮他交了。
      万枕竹愣了片刻,半晌才轻轻说了句“哦”。

      白瑞来接的他,她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经过了。
      万家乐以私闯民宅和损坏他人财物为罪再一次被送进监狱里,不知道林听找了谁帮忙,把他以前干的馊事情一并罪罚,官司打得重,几乎要他在监狱度过余后生了。
      把万枕竹颜料撞翻的人是之前一早在同一个班的陈智皓,后来白瑞才知道这人骚扰过万枕竹。白瑞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她用她在这个圈子的权利取消了陈智皓的艺考资格,等同于这次他的成绩全都作废,要么再复读一年,要么乖乖靠文化考上去。

      但这些万枕竹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现在很累很累。

      下车之前白瑞让万枕竹考虑一下她的意见,有一个有案底的父亲,他在国内往后发展多少都会有点影响,甚至以后想有个稳定工作都是个问题。
      再者,以万枕竹的能力白瑞更希望他去到更好的教育平台,开阔更广的眼界。
      云南于他来说到底是委屈了。

      万枕竹说他再想一想。
      白瑞又说:“只要你决定去,校考什么的都丢一边,剩下的完全不用担心,我这边都帮你联系好,你只要把雅思托福意大利语高考都给我考过就行,哦对,还得等你的联考成绩出来。”
      万枕竹笑着跟她开玩笑:“您这是看我太闲了,老师。”
      “我就怕整这一出你会东想西想,给你找点事做。”白瑞笑完了又叹了口气,“要是我当时多对小裴上点心,他会不会更开朗点。”
      “小裴要是知道您对我比对儿子还上心,他要跟我闹了。”

      白瑞像每个家长一样对自己孩子有操不完的心,“我还希望他能吵一点,最好跟小时候一样吵,跟个小蜜蜂一样在你耳边嗡嗡嗡,听着都热闹。”
      万枕竹听过不少小裴小时候的“真迹”,他沉默半晌,说:“那还是有点太吵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车里的氛围终于好了一些。

      万枕竹真心道:“您真对我有点太好了。”
      “谁让我心好呢。”白瑞开玩笑说,又清清嗓子,正经起来,“因为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读书时候她就对我特别好,她又不喜欢别人以回报的形式对她好,我没处回报她只能对你好咯。”
      “嗨呀,都是人情世故呀!”白瑞轻轻拍了拍方向盘。
      -

      万枕竹出院第三天去了一趟林擎的公司,前台小姐按流程问他是否有预约,万枕竹摇了摇头,他挺害怕看见林家任何一个人的,便麻烦对方把那笔医疗费用送到林擎手中。
      前台小姐以值班不能离岗为由拒绝代理,她可以呼叫林擎秘书下来为他转接。
      万枕竹倒无所谓,等秘书下来,把包好的现金递给她,只说了句“谢谢,麻烦了”,多余的什么都没有便转身离开这富丽堂皇的大楼。

      了这一桩心事已经是五天以后,万枕竹突然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他有点想死。
      是字面上的意思。

      有一次他夜里心脏难受,怎么都不能入睡,其实不痛,就是很不舒服,还有点想哭,所有负面情绪笼罩了他。万枕竹坐起来打算买点安眠药,但药店不能出售这种药品得去医院检查了再开药。
      太麻烦了,他只好打算网购些回来,就在他往引擎搜索“安眠药”三个字时,画面突然变了,不再是弹出销售商品,而是一段轻音乐在安静的环境里响起,右下角显示四个字“救助热线”。

      万枕竹当即捂住脸哭了出来,他在想,是不是死了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但第二天他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去上课去画画,好像夜里崩溃的人不是他一样。
      有时候万枕竹会忍不住盯着尖锐的笔尖发呆,又会想起来他之前也有这样的行为,只是没有现在这么频繁。

      他以为这样的消极行为只是暂时的,人在经历无法承受的痛苦后都需要缓冲的不是吗?过两天就会好,万枕竹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某一天他在削铅笔,眼睛盯着刀尖看了许久,忽然把尖锐的美工刀扎进自己胸口的时候,他才骤然惊醒。

      -
      这天夜里又下雨了。

      云南的冬天一直很少下雨,它多数是万里无云的晴天,阳光照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暖和舒服。
      不过总有几天是很冷很冷的,这样一看反而还能觉出冬天的实感。

      万枕竹听着外面滴沥雨声,再一次久久不能入眠,刚一动身就扯着胸口的伤口疼,万枕竹皱起脸嘶溜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脑子抽筋了才给自己来一刀。
      还好他没下死手,穿得算厚,没有扎得很深,堪堪捅进皮肉,没穿到骨。
      二进医院谁受得了。

      万枕竹等待那股疼痛感没那么强烈了,这才抓起床头柜上的烟和打火机挪到窗边。
      万枕竹咬着细烟给窗户开了条缝,袭骨的冷空气混着雨水飘了进来,星火在黑暗中跳跃,缭雾迷了他的眼。

      为了打发时间,万枕竹吸了好一会才捏爆里头的爆珠,淡淡的花香和茶香顷刻涌向喉间,盖住了原本的尼古丁味。
      到这一会万枕竹有些怀念之前那个出租屋和与林听在一起的日子。隔壁老院子栽了一棵桂花树,树干粗壮高大,树顶的枝干甚至往其他家延伸,因此那一小带总能闻到桂花的清香,一旦天气冷下来,闻到的还会有云南冷空气里特有的茶香混合着。
      就像手中这支江南韵。
      只可惜烟里的桂花味太淡了,回忆也有些久远了,万枕竹都快忘了当时的桂花香到底有多浓,空气得有多冷才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龙井茶香。

      雨下得有些大了,烟尾燃烧到底,记忆里的气味也不复存在,万枕竹把窗户开得更大来散屋里头的烟味,正当他收回手时,他看见楼下站了一个人。

      这个居民楼有些老旧了,很多住户反映修一下石板路边的那几个路灯,不然黑灯瞎火的老人很容易出事,管辖这一带的人也嗯嗯啊啊的应,应了大半年也不见来修。
      这些事情从万枕竹搬过来就一直听着,他也只是听,并不附和。

      直到这一会,他亲眼看见楼下那条没灯的路一动不动地站了个黑影,万枕竹倒吸一口气,才真正同意其他住户的说法,可快点装灯吧大晚上的老人不出门没出事,睡不着的年轻人得出事啊。
      这多磕碜啊。

      万枕竹又扇了扇空气的味道,打算关窗拉帘子了,不过下一秒他又停下动作,这一会回过气来,觉着不对劲。

      他总觉得楼下那个站在雨夜的人是林听。
      可是不可能啊。
      林听被关在家里,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来到这里。
      只是身型像吧。

      那人动了一下,万枕竹反应强烈连忙后退几步,直到看不见那道身影。
      “......”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他有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要怎样面对林听。
      从联考考场出来那一次他们不欢而散,到目前为止连正常交流的机会都没有,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他们甚至不能站在一起。
      现在他们又是处着怎样的关系呢?

      还是说从被发现那一刻起,这段本不该存在的丝线在无形之中就已经被人擅自切断了。
      当他们发现时就已经掉进无限深渊。

      万枕竹把窗帘合上,这样就好了,看不见就好了。

      仿佛天不尽他意,因为就在下一刻,暴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砸得这个世界噼里啪啦响。
      万枕竹烦得“啧”了一声,又把窗帘拉开,发现那个人居然还站在下面,和之前一样仰着头,一直看着这边。

      林听是悄悄跑出来的,林侨月帮他打了掩护。
      紧锁的窗子被撬开之后,双双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还会撬锁?”林听惊讶地看着手法娴熟的林侨月。
      “算命老先生说我有此一劫,让我赶紧学。”林侨月抵在台边,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我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对,爸爸知道肯定会很生气,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
      “算了,看在你小时候帮我背了那么多锅的份上,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林听。”

      林听丢掉从窗户伸出去的勾丝,翻窗跳了下去,他又踩着院里假山翻出门,一路打了车来到这里。

      他只是想来看一眼,看万枕竹恢复的怎么样,经历了连环打击有没有振作起来?他就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走,还听说他把医疗费还给了林擎,怎么会有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林听到过万枕竹家门口,迟迟不敢敲门,毕竟已经很晚很晚了。

      直到这会,他都不记得站在这有多久,他记得来的时候还没下雨呢,天黑路也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没想到万枕竹会睡不着,想了那么久的人,居然开了窗,站在了那。

      万枕竹应该是看见他了,不然也不会躲开。
      雨下得真大,他也该走了。
      今年冬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楼道的声控灯忽然一层层亮了起来,三楼、二楼、最后亮到一楼,穿着睡衣的万枕竹抓着一把黑伞冲进雨雾里。
      “你疯了吗,这么大雨站在这当傻子吗?”万枕竹冲过来就把伞撑开塞进林听怀里。

      穿这么单薄就跑出来了,冷不冷啊?可惜现在他浑身都是湿的冷的,抱不了。

      “你冷不冷?你说句话。”万枕竹拎开挂在臂弯的黑色夹克披到林听身上。

      原来拿了外套出来啊......那他是不是有拥抱的借口了?

      “冻傻了?林......”
      不管后面还有多少话,此刻都被涵盖在这个拥抱里。

      “为什么要跑出来?”林听埋头嗅万枕竹的肩颈,那里还残留着木调茶香和尼古丁气味。
      万枕竹仰头憋回眼眶里的泪,“看你可怜。”
      林听拥紧了手臂,此刻拥抱的实感让他好想哭,“我终于见到你了。”

      万枕竹咽下嘴里的酸涩,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滴暖流缓缓从眼角划过,洇进头发里转变为冷,像伞外的雨一样,“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笨不笨?”

      “你看到我的演出了吗?”林听没听出万枕竹话里有话。
      万枕竹说:“新年一过就开始冷了,记得多穿点。出院之前护士姐姐带我做了个全身检查,是你要求的对吧?她告诉我报告显示都正常。”
      林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断:“我那天看见你了,你在台下对不对?”
      “以后就好好上学,别为了我跟你家里人过不去,不值得,真不值得的,现在你还被限制自由了,你明明那么爱跑外景。”
      “别说了......”

      “还有这个。”说话间万枕竹低头取了手腕上的首饰。

      那环首饰是他俩在银饰作坊一起做的,圆形水波纹款式,中间还各打了只手绘小狗和手绘竹节,一人一只情侣款。
      “还给你吧,我不想扔但也不想看见了。”

      银镯被保护得很好,没有一丝变形和划痕,太新了太刺了,只是上面的纹理硌得真的好疼啊,当时再磨平整一些就不会这么疼了。
      林听抵住万枕竹的肩咬着牙闭上眼,眼皮外边早已湿润一片。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万枕竹拍了拍林听的后背,“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么难熬的日子。”

      万枕竹最后一次回抱他,偏头吻了吻他面颊处的一小颗黑痣。
      上面有咸涩的泪。

      “回去吧,今年冬天太冷了。”

      那天凌晨的暴雨冲刷干净二人之间的所有联系,第二天万枕竹同意了白瑞的意见,他在白瑞的帮助下着重准备目标美院的申请材料。
      日子一天天的在重复,万枕竹每天除了学就是学,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还真被白瑞说对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些痛苦的事了。

      烟花遍天的新年一过,温度骤然下降。
      不再有碧空如洗的蓝天,不再有刺眼暖和的阳光,大街上也不再有搬个小马扎戴个小墨镜往商铺门口一坐就是一早上的人了。
      所有人裹起厚厚的羽绒棉服,看新闻看天气,期待初雪的到来。

      艺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万枕竹仅靠素描91.2分和速写94分堪堪卡过了去年最低录取分数线。
      白瑞很高兴,告诉他这个成绩申请米兰理工大完全没有问题,让他收心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所有考试,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万枕竹看完最后一个白瑞发来的字,收起了手机,他按了按胸口二次拉扯开裂又结痂的伤口,来到窗边拉开清晨的窗帘。
      发现外面居然白茫茫的一片。
      初雪如墨画一般点缀着轮廓。

      今年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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