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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必须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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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是个好日子,兴明最大的主子兴致十分之好,正主说要我陪着守岁,然后这里就成了最终的落脚之处。紫宸宫最高的地方——曌崆台,一片楼阁殿宇都无法遮挡住这里。登上这里才发现,远处近处的宫殿尽在眼中。问题是我们站在这里难道就是吹冷风清醒头脑顺便感受冬季酷寒的?可能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真是欣慰,这种眺望俯视的时刻,他还不忘兼顾我。
“再等等,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唔,看来还真的会有什么东西出现,这大半夜的,莫不是月亮,难道能掐会算,今晚是有月食了?天狗吃月亮?还好这个?
“可是累了?”
这话问的好,但是能够直白的回答麽,就算说是,难道我还能指望着他特意放弃了温暖的居室把我拉来这里一起吹风然后在未能达到目的的时候放弃此行不成着?再说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休息。至少目前来看,在这个空旷的廊檐下,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我坐着休息的。
“还有很久才能看见麽?”
我清晰的看见某人的眉毛挑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嗯,还有一阵子,荣儿要是累了也没有办法,今个儿怎么着也是要守岁的,无论在谁家,这都是规矩。等看完了,我们就回去,那时候荣儿在歇着。”
这个悠然站着的混蛋,不就是称帝了麽,不就是有能力威胁人麽,不就是知道我暂时拿他没办法麽,不就是知道我就是那种没有骨气的人麽,不就是莫名其妙的神经病麽,不就是娶了个好老婆麽,不就是知道怎么对付我麽。这些个“不就是”显然已经很有作用了,至少让我毫无办法,所以我只好腹诽,只好装出一副十分乖顺贤良无可奈何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正独自腹诽的开心,腰上突然一紧,身后贴上来一具身体。瞧瞧,得寸进尺的典范啊。“大爷,您累了么?”
“嗯?荣儿真是想什么说什么啊。朕瞧着荣儿高兴,想来听听荣儿高兴什么呢,原来真是编排朕呢。”
我无语凝噎了,这真是流年不利啊,我这嘴一秃噜,果然是说错话了,尾字阳平调直接变轻声。活生生将个本应该是风流倜傥的词弄成了半截子入土的词。我默然了一会儿,再度开口,“爷,今个除夕,应该乐呵乐呵,我也不累了。就继续等吧。”哼哼,怎么着你都是爷,不想老都不行,管你是多少岁的大爷。
“荣儿该叫朕熠哲,不然就叫泽谦好了。”则个欠打的玩意儿,则个自以为是的玩意儿。则个真该折了的玩意儿。什么便宜都想要占全了。
反正目前这人是没有打算放开我的意思了,还真是有点困了,身后的人高大的身材似乎很适合在此时诸多条件欠缺的地方当个暂时的靠枕,睡上一小会应该是不成什么问题的。
这真是一种无意识的下意识的行为,就在我独自窝在这人的胸膛里迷迷糊糊天昏地暗了一回后,耳边有持续不断的声音传来,”荣儿可是睡醒了,睡醒了就看吧,已经要开始了。”我仍旧不理会,继续和黑暗进行约会。“再不醒,朕就要松手了。还真拿朕当枕头了。”威胁?果然的。
“皇上说哪的话,怎么能是枕头呢,这作用太小,一国之君显然要高规格。我没睡,就是闭了会儿眼睛,这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麽。全听见了。”
那黑眸略带一副了然的深意瞥了我一眼,呃,这人什么时候站到我旁边去了?“荣儿下次说谎的时候,眼睛不要眨来眨去,也不要四处乱转。朕刚才说了何止一句话,荣儿只记得最后一句吧。”
说话能噎死人的主,我暂时斗不过。孙子兵法讲:强而避之。此处当做装傻充愣装没听见然后转移话题。
“你不是说就要开始了麽,怎么还没有?”说话的当儿,空中突然想起了很大的爆炸声,我吓了一跳。扭脸便见空中极大朵的烟火炸裂开来,颜色艳丽的很。这就是要让我看的,就是为了看这个?
“荣儿觉得美不美?盛世当做烟花,但这些不是朕所要的。烟花美甚,不可长存,博世人欢颜,倏忽而逝,无迹可寻,但凡历朝历代的盛景都是短短几十年,便湮灭与史,再不得荣光,乍现明灭。朕所求乃平常之景,谐美之世,当沿革百载万代,朕不在了,还有朕的后代子孙,不追求浮华绚烂,但求得清平安泰。荣儿可懂这道理?”
我一直觉得这男人并不是个多话之人,许多事情宁愿放在心里也是不愿意说出来的,但是今日,在这方俯瞰宫阙的台阁之上,说出的这番话,却让我在无形之中产生了仰视之感,这就是帝王,一个心中有豪情,胸中有沟壑的帝王。不求盛世繁华,但求现世清明。这不是好大喜功用毕生追求盛景扬名后世的帝王,这是想要现世安稳,政治清明造福百姓绵延后世的帝王。兰贵妃说的对,这是未来的圣君。这样的人才该是真正的帝王。只是不知这样的愿景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实现,无论是心力还是体力。到底要经过多少坎坷和艰难,才能最终有那样的景象出现呢?
“皇上心中愿景宏伟,八字或可括,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皇上帝业达成,妾自当享见成果。”
“荣儿倒是会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当是任何人的追求。”嘴角浅浅勾起的男人。是的,我喜欢这句话,这样的生活才是可贵的,平凡中的感动往往是最深入人心的,太过浮华,终究觉得不曾可信,许多宏愿都只能是镜花水月,当求得这样的安宁也是一种不易,也是一种心灵的归属。
在我的眼前是,燃放不止的花火,热烈奔放,张扬不羁,烟花本来就不是低调的物什,这种极尽的张扬却在消散后什么都不曾留下,淡淡的火药味也会随风而走,也许只有那么些个关于这场景的回忆,但是人的记性该有多好,记得事情该有多少,不甚重要的东西,总会在某一天就被抛诸脑后了,如果不曾记录下什么,总有一天会忘得一干二净。史书留名又能如何呢,名垂青史的功业总也是有断送的一天,盛世转衰的例子是常见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时转瞬衰败,留名溢美的功业紧接着就会是葬送基业遭遇的骂名。清平康泰或可持之。显然这个男人看的很长远,也想的很明白。
在这方能看见重叠的宫阙的高台上,看尽烟花盛景,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丝很微妙的感觉。除夕夜,似乎是帝后同享的日子之一,还应该是盛大的日子。可是,这样的日子在这台阁之中,却是我们并肩而立。
我不懂他的想法,至少不懂,他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样一场璀璨烟火,抒发那样的豪情壮志。但是,在那番话后,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表面上看,我们只是专注的看着这样盛大表演,但是在心里面却并不是这样的专注吧。至少我不是,我又想起了孩子,已经被接了回去的孩子。他是否能照顾好他们,我又一次的从那方园子里消失了,走的这样彻底,他会不会怨恨,我果然是太自私了。说到底,我们本是夫妻竟然没有几天是好好相处的。本来以为自己的一生或许就会在那园子里平淡的过去了,可惜。上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总是喜欢看着我们奔忙,在这个世界中没目的的游走。
“荣儿。沐婉妍原名南宫尘潇,先帝朝早年叛臣历亲王南宫宏的女儿。苏楚慕是殳狨皇族的嫡系后裔。明泰殿里还有本折子,参的是白启润通西狄,私自交易兵器马匹。朕说这些,你可明白?到底是不是朕勉强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果然是日子过的太过于舒适了麽,以至于其实所有的舒适都是为这最后的结果而先行的恩赐呢?原来,他竟还是外族的皇室,原来真的狗血就是这样的存在着。朝廷的官场倾轧,先帝朝的内讧争斗侥幸活命的叛臣后代。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会这样的巧合的全部暴露在眼前,不!这根本不是巧合。他的话太过清晰太过冷清,在这样的寒风中,我觉得自己裹在身上的层叠的衣服竟然是丝毫都不起作用了,我止不住的抖动。却原来,我想要的平静生活,本来就是虚妄。是谁将谁拖入了迷局之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方向的迷局。
“这是皇上送给我的新年大礼?”我为着自己在这样的奇寒中,还能不带磕巴的把这话说的这么顺溜感到惊奇。原来我还没有僵掉,我还是能够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的。
“荣儿,你看着朕。”
我看着你。你让我看着你?看你什么呢?我应该看你什么呢?
“你看着朕!”这是急了麽。那就急吧。
“荣儿,荣儿,”这声音竟染上了慌乱,一叠声高喊明明应该就在耳边,我却觉得离自己是那样的远。
这是我今天听到最后的一句话了,在我眼前黑暗一片前最后的一句话。好累啊,我也应该是个医者的,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冷,骨子里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