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铁三】补牙 ...
-
三井寿十七岁，面对一个巨大的挑战：
补牙
虽然他刚被人从学校天台送到急诊室，从急诊室送到手术室，从手术室送到私人病房，在病房里被老爸骂了半小时之后又被老妈的眼泪浸湿了整颗心……
但这些加一块产生的打击也不如他居然断了三颗门牙来得大。
他总不能往后都一张嘴就露出黑乎乎的牙洞，他才十七岁，女朋友都没交过，怎么可以留着如此屈辱的洞不管？他抓过被子捂上自己的嘴，赌气嘟囔：“唔（我）要唔（补）呀（牙）。”
铁男拿过一只红苹果，掐住顶和底，咬着刀背拉开水果刀，刚划破苹果皮走了半圈，随口问：“你说什么？”
“唔（我）要唔（补）牙！”
铁男差点划了手，他还当因为隔着被子才听不清，没想到是三井因为缺牙说不清。刀刃和苹果皮做了半天斗争也没完成一圈，最终在三井的“一（你）要吆（笑）到嗯（什）么时哦（候）”的咆哮中断了。
他干脆放弃了削苹果皮这件事，随便擦了下，啃掉一块，边嚼边说：“嗷嗷（好好），补！唔（我）带一（你）去。”
三井寿抓过枕头往铁男脑袋上砸，这混蛋根本故意的，吃个水果也要笑话劳资。
能请假离院的第一天，铁男借了轮椅推着三井，去横滨综合医院附近的横滨口腔。
其实按三井的家来说，他去野口综合医院更方便，还有爸爸的老同学在那里做副院长。天知道为什么吧，三井寿坚决不肯去，一提那家医院就跟要他的命似的。
轮椅里的三井寿带着口罩，身上盖了条毯子。手紧紧握着轮椅扶手，轻微地抖。
铁男看见了，把外套扣到三井肩膀上，罩住胳膊。虽然是冬天，今天还可以，有太阳、没风。不过也许病人的感觉不一样。
三井寿把手收到外套里，就当是冷吧，他不想说他害怕。
他的牙齿其实还不错，长得整齐，整个换牙期都很顺利，还有一位很漂亮的牙医姐姐帮他处理各种问题。
牙医姐姐清瘦斯文，戴银边眼镜，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他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要谈恋爱，一定就找这样可爱的姐姐谈。
直到他的最后一颗乳牙说什么都不肯自己掉，在那里藕断丝连地动不动就疼。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事了，他甚至记得去医院之前他还为拔完这颗牙再也不用去牙科、以后看不见牙医姐姐而感到些许伤感。
他躺在牙科椅上，姐姐站在他身边，拿着钳子伸到他嘴里，眼睛笑眯眯的，细声跟他说“别怕，就一下”。
紧接着是骨头咯吱响，一阵钻心的疼直冲头顶。他觉得连魂儿都跟着牙跑出来了。太可怕了！还有比牙医更可怕的人类吗？那么瘦的美女姐姐，手指根根分明，胳膊细得跟树枝似的，居然那么有力气！生生将骨头扯断！
太可怕了啊！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张嘴看着青了的牙床发誓再也不看牙！
看牙科绝对是他的童年阴影没有之一，从那之后他看见清瘦的戴眼镜女孩子就觉得看见了怪力怪物。
铁男去挂号，三井被留在等候区，只来得及嘱咐挂个男医生。口腔医院人多，患者普遍状态挺好，看出牙疼不是病了。
暖和，三井有点出汗，把盖在身上的外套拉下来些，能嗅到淡淡酸味，有点讨厌。一会儿看医生，会被笑话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脚是凉的。
很快，铁男回来了，穿回外套看看脸色发白的三井，蹲下去问：“你是难受吗？肚子疼？要不再过些日子再来？”
三井寿狠了狠心，下次也许他就没勇气来了。他摇摇头，“我想上个洗手间。”
“好，”铁男推轮椅，往走廊里走，“我给你挂了个中年的主任医长，为什么不看女医生？会温柔点吧。”
“才不会。”三井低声嘟囔，他想铁男大约听不见。
“会吧，男医生都很粗鲁。还要半小时左右才排到你，医生正在给一个老太太拔牙。要我陪你吗？”
三井寿觉得铁男并不想陪他，铁男想做的事不会用问句。他抬头看看铁男的脸，莫名觉得铁男的脸色也不好。“你拔过牙吗？”他问。
“没有”，铁男答得极果断，简直像假话。到了洗手间隔间，铁男问：“你大的小的？抱你。”
三井不耐烦，“不用你帮，你出去。”他其实也没多少代谢物，费劲坐到马桶上，坐了一会儿，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还想上，又上不出来，烦死了。
“你还多久？”铁男在门口问，敲了两下。
他拉着扶手站起来，回应到：“现在”，算了，没有别勉强了。
铁男推他到诊室的时候，医生正在洗手，让患者躺到牙科椅上去。三井抓着轮椅扶手，脸色越发苍白，到底还是铁男把他抱到椅子上。
“那我出去了。”铁男指指门口。三井只好点点头。他总不能拉住铁男让他留下陪他，太丢脸了。
医生调整椅子角度，打开灯，让他张嘴，拿小镜子看来看去。他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鱼。
“怎么弄的？摔了？磕折的？”医生问。
三井张着嘴“嗯”了一声，不欲细说。该死的宫城，早晚掰断他的牙！
“拍个片子吧，看看牙根情况。”
“嗯。”
医生让他起来，去放射室。就这样？三井寿忽然轻松了，脚不凉了、腿不抖了、也不用人抱，自己下了牙科椅，他甚至觉得现在他推着铁男都行。
他在一个古怪的机器前拍片，然后排列一颗颗骨骼的片子递到他面前，怪吓人的。他看不出所以然，但门牙的缺口还看得出来。他拿给铁男看，问铁男要不要也拍一张。
铁男推着他往诊室走，专注看路，笑到：“我拍那玩意干嘛，拿去给医生看。”
三井寿忽然想，铁男是不是跟他一样害怕牙医。“哎，铁男，”他喊他，“吸烟伤牙龈你知道吧。”
“要你管。”
三井笑起来：“嘁，我是好话，你放心，有一天你来看牙时候我一定不笑话你。”
“啊，那我可谢谢你。”
听起来并不怎么感谢他，三井寿心情变好了。直到医生皱了皱眉指着断裂的门牙说：“牙根有裂痕啊，这种情况呢，成年人的话我会建议种植牙，不过你还小，嗯，先做根管吧，做个牙冠，能坚持几年。”
也就是说……还是要对牙齿动手的。三井寿的脸色又白了。
铁男详细问了步骤和费用，再次把三井抱到牙科椅上，拍拍他肩膀，笑到：“不疼，别怕，我在外面等你。”
“哎你在这儿呗。”三井去勾铁男的手，可惜错开了，没碰到。他赌气不想抬头，听见铁男说“行，我去交钱拿药，回来陪你”，等他抬了头，只看见扇动的门。
其实不疼，因为有麻药。但是不疼不代表不害怕，被人拿着各种形状古怪的工具在嘴里不知捅咕些什么，他得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下巴不抖，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一会儿骂宫城混蛋，一会儿寻思早晚有看见铁男拔牙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表、他也没心思算，总之在医生告诉他“可以了”的时候，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医生又去洗手。一只大手拍他肩膀推开工具台。“下来”，铁男勾住他腋窝和膝窝。
“你一直看着我呢？”说实话，三井寿压根没注意到铁男什么时候回来的，光顾着紧张了。
“你好看啊？”
三井寿笑笑，说镶好了牙一起去吃烤肉。神经杀死了，要等几天才能填充，然后再做烤瓷冠，总之至少还得来三回，不过后面都不会再疼。
死了就是死了，这次不是乳牙，是恒齿，一辈子长一次，失去就回不来。三井寿有些惆怅，带着也许十七岁不该有的感伤，回去的路上问：“哎，你会帮我的牙报仇吧？”
“那你得对我好点儿。”铁男答。
迎着阳光，三井寿眯着眼睛。两点钟，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他不肯再盖铁男的外套，连毯子都盖不住，抱在怀里，肚子上暖得伤口都不疼了。
反正是个人都要一边受伤一边长大，有什么好怕的。
彼时他并没有足够的远见预知在数个月后，他对宫城提起横滨口腔的主任医长手艺不错，“我可是拜你所赐亲自去尝试过的”，他拿冰袋按着被赤木扇肿了的脸，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
他终于还是打掉了宫城一颗牙，只是现在他并不高兴，他有些愧疚，还有对自己的遗憾。
宫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问彩子要了纸笔，写下个名字和地址，递给三井寿，“其实我去看过你，想给你推荐牙医的，但那天你不在。我舅舅，这次我们一起去吧，我跟他说不算你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