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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渺渺狐魂向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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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一弯苍白的月痕渐渐隐去,旭日缓缓拱出长夜,千万束金光轰然驱散夜影。匈奴的草原醒了。
这是一个躁动的清晨,所有人都怀着欣喜而热切的期待——这一天,又有一批匈奴少年将通过考验,获取武士的荣誉。
“又有一群雄鹰要高飞了。我骄傲的小鹰,你何时长大?”前一晚,莫车单于望向皓月,凝思片刻,复转头问他七岁的小王子且穆乌,他久经风沙的眼眸里此刻涌起慈爱。
“父王,且穆乌现在就已长大,可以展翅高飞啦!”小王子挺了挺胸脯,环披的发丝在夜风中起拂,额前一颗宝石显示了他的尊贵。
“好!”单于豪迈地笑了。
王庭的马场上有了人。先是十五六岁的匈奴少年,他们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他们虽没有像父辈那样血战沙场,也没有亲自搏杀过虎狼,但个个都是骑射的好手。他们差不多同一匹马驹一样高时就开始学习骑射,摔倒了,忍住泪爬起来重新翻上马背,匈奴的母亲不会去拍哄他们。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每天清晨,在东方橘红色的光霭里,一群少年总是赫然跃现在地平线上,太阳一次次地升起,他们便一次次地挽起雕弓。那是草原上永不凋零的风景。
左贤王、右谷蠡王等大臣的人马到了,马场上渐渐喧闹起来。马棚里的野马似乎感受到威胁的气息,开始不安地走动,时而用力甩动他们刺一般的长鬃,发出一声声狂野的嘶鸣。这些野马是从草原上捕来的,尚未被驯服,今天,所有成功驯服一匹野马的少年都将获得武士头衔。
大单于到了,马场上迅速安静下来,人们静默着望向他们的撑黎孤涂天所立大单于,仿佛望向太阳。
莫车单于健步走到中央,朗声道:“各位! 原上的草黄了又青,我们大匈奴又有一批雄狮长成了!天父赐给我们健硕的身躯,柔韧的刀割不断的筋脉,作为武士,我们的职责是什么?是保卫安宁!从前五单于争雄的旧事太惨烈,匈奴人互相厮杀,天父的殿堂上挤满了屈死的冤魂,日暮时草原上总是飘荡起匈奴母亲的哭声!勇士们,为了让王庭如今的安宁和幸福延续下去,跃上你们的马吧,夺取光荣的蓝色绶带和鹰把佩剑。你们是冒顿王的后代,是虎狼的种!”
静默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养马人在欢呼声里用套马杆套住野马的脖,强行将它们拖拽出马棚,并套上马鞍和笼头。野马被这突如其来的欢呼和拖拽激怒了,它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禁不住狂躁地挣扎扭动。
一位少年抢先向最狂野的一匹马走去,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叹。
少年跃上马背,野马仿佛被抽了一鞭,它疯狂地甩动头颅,企图将少年从马背上摔下,而少年死死拽住缰绳,脸上坚毅的表情丝毫未变。野马忽然扬起身子,亮开前蹄,在空中刨动,暴起大团烟尘。人们不禁仰起头,那野马似乎在飞!少年两腿夹紧马肚,提起缰绳,很快掌握了马起伏的节奏,他粗黑的发丝在烟尘里飞扬,此刻少年宛若天神。
人们为这飘逸的骑姿再次欢呼起来。
惊叹与欢呼声提醒了其他少年,他们摩拳擦掌,各自向目标走去。
游龙登云,烟起虹飞。
太阳渐渐移至中天,每一匹野马都被驯服了。
“武士们!”,大单于高呼,“接受你们的蓝色绶带和鹰把佩剑,以天父的名义起誓吧!”
少年们跃下马,兴奋地搓了搓因握缰绳而发烫的手掌,眼眸中闪现起欣喜与激动。他们单膝跪下,一手持剑,一手抚心,面对旭日,朗声道:“天父在上,我,作为匈奴的武士,愿以所有来保卫匈奴的和平,绝不让这荣誉之剑蒙受任何羞耻!”
莫车单于看着这一群松树般挺拔的武士,露出了骄傲憧憬的微笑。多好啊,匈奴的男儿豪情正炽!
“父王,我也长大了,是武士了,为什么我没有剑?”七岁的且穆乌歆羡地望向武士们,忍不住向单于发问。
单于转身拍拍身形尚小的且穆乌,从腰间取下一把虎头金匕,正色道:“武士且穆乌,请接收你的虎头金匕!”且穆乌惊喜地睁大了眼,立刻将身子站得笔直,他接受了金匕,还像模像样地跪下起了誓。人们交头接耳:这虎头金匕向来是储位的象征呢!看来小王子将是我们的下一任单于了……
马场上的人散了。
且穆乌抚摸着佩在腰际的虎头金匕,独自在草原上踱来踱去,一丈开外的地方有侍卫小心地跟随着。
一位匈奴少女夕阳的辉光里,怀抱一只小红狐狸,她凝视远方的样子像一尊雕像,且穆乌认出她是吉娜。她怀里的小红狐狸是且穆乌的,那是两年前兄长给他逮来的宠物,两年间已成了他最爱的玩伴。
且穆乌跑向吉娜,兴冲冲地将虎头金匕送到她眼前:“你看!”
吉娜一惊,双手一松,小红狐狸从她怀中溜出,欢快地跑向草原。
“这是什么?”吉娜问。
且穆乌握紧短匕,自豪地答:“这是父王赐我的虎头金匕,父王说,我已经是一个武士啦!”
“那又怎样?”吉娜撇着嘴,不屑道。
且穆乌扳过她的肩膀,直视她美丽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我长大了,长成了武士,就可以娶你了!”
“长大?娶我?哈哈……”小姑娘咯咯笑了,笑得头上的饰物一颤一颤的.她缓了缓,吸一口气,说道:“那么,伟大的武士,你为什么还要小狐狸做玩伴呢?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且穆乌愣了愣,“我不要小红狐狸啦!”他嘟起嘴,从背上取下小弓,搭上箭,鼓着腮帮子拉满弦,小箭“嗖”地飞出,直射小红狐狸的心脏。
正在欢跑的红狐狸感到自己被击中了,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主人,是我乱跑惹你生气了吗?
“你真舍得杀了它?”吉娜惊讶道。
“我要让你相信,我已经长大,不要小红狐狸做玩伴了。”且穆乌仍是一脸认真,“而且,只要能够娶你,一只红狐狸不算什么!”他的脸在夕阳的光辉里放射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神采。
“真的?”平日爽朗的少女此刻双颊也悄悄漫上羞怯的红晕。
“嗯!起夜雾了,风也大,我送你回帐吧。”且穆乌与吉娜转身走向殿帐。
她的灵魄轻轻走出红狐狸的尸体,双眸噙泪。
人知猫有九生,却不知狐亦有三世。她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且穆乌身上的味道,他稚嫩的手掌曾经那样爱怜地抚摸过她鲜红光洁的皮毛,他难过时曾那样依恋地将小脸贴上她的脸,他的发丝曾那样暧昧地扫过她的耳朵,那是痒痒的甜蜜涌入心窝……
前一刻还是相偎相依,下一刻便可能有利剑袭来。
人类的心思,真是狐狸永远读不懂的。哪怕,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哪怕,她已做了两世的狐狸。
还剩最后一世,我一定要做一次人。她脸上挂着凄凉的微笑,望向中原。
夜雾吞没了天空,草原上一时中断的古歌重又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