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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   那一夜,司马甚至感到有些后悔。
      他想如果不是自己和那位姓朱的朋友一见如故,他不至于在红花集多耽搁一晚,也就不至于陷入如今这个境地。
      “卓东来为什么要得到泪痕剑?”
      司马端着一盏茶,沉吟着,这样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并不习惯连名带姓地称呼那名男子,这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扶桑立刻白了他一眼,“马爷,你是最该知道大镖局、知道卓东来的人,你怎么却来问我们呢?”
      司马闻言苦笑,良久,才极慢地说:“我不知道。”
      红花集的瘦子在一旁,张牙舞爪地起哄道:“还能为什么?那泪痕剑,传说中谁持有了他,就能够称霸武林……”
      “唉?是啊!上次卓东来来咱们这儿,不就是为了问泪痕剑的事情吗?”
      这样一片的嘈杂声中,司马默默地低下了头。那时候踞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不理会众人的吵闹,径自沉静地对他开口道:“怎么了?马兄弟?”
      那时候朱猛也看得出来他有心事,司马笑了笑,神游远处,淡淡地答道:“还好。”
      谁拿到泪痕剑,谁就能称霸武林?
      可是卓东来又为了什么,要称霸武林?
      司马喝了一口茶,尽管这时候那个人不在他身边,他也已经不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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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年前的一个早春,他和卓东来刚刚在长安站稳了脚跟。那时候他们都还年青,对世道人心的险恶知道得少,对生活的热情却更浓烈。
      “东来,你要不要跟我去杏园?”
      明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卓东来伸手卷起了卧室的竹帘。
      “司马……你想去游春?”
      “是啊,你看门外天气多好,咱们可以打了酒去曲江看水,一路下去,到慈恩寺烧个香,然后去看杏花。”
      司马那时候穿着一身青灰的粗布衣裳,卷着袖子,一副简单随便的模样,兴致勃勃。
      那个年纪的卓东来,还不是后来被紫色包围着的雍容模样,他倒是有唯一一身紫色绸缎的衣裳,只有有必要去拜谒长安城的重要人物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一穿。那时候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见着司马愉悦的模样,就笑了笑,只是答应道:“好。”

      三月的长安,阳光明媚,江水初暖,一路春光柳色,似锦繁花。
      司马买了梅子酒,在马上仰头喝了几口,笑吟吟地递给身边的卓东来。
      那时候他们就是极要好的兄弟、朋友,也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不会介意这样就着同一个瓶子来饮酒。
      卓东来轻轻地啜了一口那带着淡淡的果香的酒,清冽的滋味,落喉就变成了滚烫的一片。
      “我们已经在洛阳呆了半年,你为什么还是想要到长安来落脚?”
      他这样轻轻地问着。司马做事一向都很是爽快,并不像卓东来那么筹划精密、事无巨细,许多事情上,他都肯凭卓东来做主,然而只有在哪儿开镖局这一点上,不知怎么很是固执。
      司马接过他递来的酒瓶,又再喝了半口,“我更喜欢长安。”
      那时候青年人抬起眼,望着身边人的神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那时候卓东来脸上的,是一种微妙的困惑之情,他不能理解这个人怎么能用“我喜欢”三个字来解释这样的问题。
      那时候司马忽然挽住了他的手。
      穿着干练的短衫的青年大笑,“东来……你陪我,咱们跑马去大雁塔,到了那儿我就告诉你。”

      大雁塔是唐皇为玄奘法师供奉真经所敕建,高七层,通体青砖,伫立在长安城郊慈恩寺西院,历来都是文人墨客所热衷游览的地方。
      司马几乎是拽着卓东来的马缰,一路扬着笑声,把他的坐骑连着人,带到了寺门。
      “东来你不喜欢长安?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司马这样笑着的时候,过去携了卓东来的手,那时候并没人不断地提醒他,说他和东来的关系实在是好到不该,因此他的心底还坦荡荡地,不必对那个人有任何不该有的避忌,“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咱们认识以来,一块儿走遍了大半中原,可是无论见着多么好的风光,经历过多么有趣的见闻,我也总不见你高兴。”
      他那时候揽着卓东来的肩,笑着揉了揉道:“你可真是个难讨好的人……”
      卓东来也笑了,他伸手覆在司马修长温暖的手掌上,静静地开口道:“长安多风雨。”
      司马拉着他,一步步攀上大雁塔的木梯,他们一路走到了塔顶,凭窗去看脚下那一片繁华的景致。
      那时候卓东来给司马推着凑到窗口,眼前茫茫一片,那无遮无拦的景象,几乎令他觉得自己能够一眼望尽八百里的秦川。
      百千家似棋局,十二街如菜畦,那就是长安。
      司马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长安也多英雄。”
      卓东来偏过头,正看见那人扬了眉弯眼,乌黑的长发给高处的风吹着,与雪白的束发丝绦一起缭乱飞舞,三月的阳光投射在他英俊的面容之上,也为他那一时的笑容而逊了色彩。
      司马总是好看的。
      许多年之后,卓东来常常想着那一幕,饮下一杯酒,然后失笑。
      那时他已经三十出头,气质愈发沉静和稳重,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然而当他流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之时,依旧灿烂,恍惚当年。

      两人看够了长安繁华富丽的景象之时,恰好有个护塔的僧人端着一盘杏子来请他们品尝,司马很是有兴致,道了谢,伸手便拈起一颗送进嘴里,接着又抛了颗出去,唤道:“东来……”
      可是那时候卓东来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一瞬间司马似乎见到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卓东来一脚就勾倒了司马,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总是很警惕,那是他能够顽强地活到这个年纪,所养成的习惯。因此那一盘杏子底下伸出的明晃晃的利刃,并没能伤到司马,然而卓东来想再抽身却已不及。
      刀锋穿体只不过是一瞬间,甚至连疼痛都来不及品味。卓东来毫不迟疑地双掌一合,立刻将洞透自己左胸的利刃震断做两截。
      他做这些的时候,眼不眨,眉毛也不曾动一下,前胸的伤口被撕扯着,登时溅出了血,可是卓东来并不在意。
      他所要的只是不可受制于人,只是那随后的一线胜机。
      可是敌手的反应竟比他更快,立时反手给了卓东来一掌。木塔上空间狭小,伴随着咔咔的窗棂碎裂声中,已然一掌将青年击出窗外。
      那时候卓东来几乎能够清晰地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视野之中天旋地转。
      然而司马的反应也够快,他几乎就是在那同一瞬间,纵身跃出了塔顶。
      青年的身手极矫健,探臂、拧腰、回身一气呵成,硬是一手抓住了卓东来的小臂,另一手勾住了窗棂,吊在半空。
      他又惊又怒,惊的是佛门清静之地竟也有人突施暗算,怒的是卓东来重伤,生死不知。
      可是那时候司马实在是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晃晃荡荡地,像是风中一条可怜的旗幡给挂在半空,无计可施。
      他已看见窗口露出了他的敌人的脸,带着几分讥讽的笑容,令人心寒。
      “原来你就是司马超群。”
      或许,那名杀手只要一刀砍去司马的手指,就能教这两人一起葬身在大雁塔下,可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人总是太傲慢。
      “我讨厌你的眼睛。”
      那时候杀手冷冷地说着,伸出了刀。司马哼了一声,亦极为艰难地仰起头,与他对视。
      那眼神是刚正、犀利、明净的,亦如一把剑。
      杀手的刀并没能刺瞎那双他讨厌的眼睛,伴随着极为轻微地一响,是他而不是司马的身体,成为了没有生命的物件,从七层的大雁塔上轰然坠落。
      他忘了司马的口中还含着一颗杏,对这样的人来说,如果有必要,就算只有嘴他也可以杀人。

      卓东来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躺卧在一个极幽静的地方。
      耳边能听到的是鸟鸣的声音,透过窗户,朦朦胧胧地似乎能看到远处的一片粉霞,是三春灿烂的花色。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床头响起来,继而有一块毛巾挨上他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脸颊,极为细致地擦拭着他的头颈和胸膛,那种凉爽和清洁的感觉稍微冲淡了伤口火烧般的疼,那时候他听到司马的声音,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是卓东来睁开眼。
      “你醒了!”
      司马惊讶和惊喜的声音立刻响起来,而卓东来蹙着眉,微微笑了笑,低声问道:“这是哪儿?”
      “……慈恩寺的禅房,方丈已给你请了大夫来看过,你昏睡了两天了。”
      “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来杀我们?”
      司马那时候沉吟着,从被底拉起卓东来的手,慢慢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卓东来点了点头,因为那个答案并不让他意外。
      司马并没再谈论这件事,只是端过桌上的茶碗送到他嘴边,“来,喝点水……药我在熬着,再小半刻就好了。你要是能吃得下东西,我叫他们送一点素菜过来。”
      可是卓东来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东西上边,“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杀你我?”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嘶哑,然而却还极镇定,甚至还有一丝胜券在握的感觉。
      “我不知道。其实我们的镖局才不过刚刚在长安立足,并没实力与他们一较长短……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和咱们为难。”司马摇了摇头,“不过,东来,这些事等我们回去说。我已经看了,刀口在你左胸肩下的地方,要少讲话,否则伤肺。”

      卓东来笑了,他看着司马,眼神柔软。
      “……好,你若现在不想听,就回去说。”
      等司马转身去端炭炉上的药的时候,榻上躺卧着的人又想起了一件事,卓东来皱了皱眉,忽然淡淡地开口问道:“你怎么敢从大雁塔上跳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一起摔死?”
      司马忍不住叹气。
      那时候他一手扶着额头,似乎很烦恼的样子,“你又说话了。”
      他这样声讨着朋友,却忽的笑出声来,转头看着卓东来。
      那人问的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可是司马却好像非常坦率似的,开口答道:“我们不是都活着吗?你常说我做事不会失败,因为我是司马。”
      那时候他不过是在开个玩笑,而卓东来望着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流露出某种若有所思的深沉。
      “是……因为你是司马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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