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
-
叶子其实没有睡着，她听见宫袭悠那句，‘如果我是，她大概就不会还那么痛苦了’便哭了，这么多年来痛苦就像是一块沾在白衣上没有及时洗掉的污迹，再也无法洗干净。她知道自己的面容在一天天憔悴，皮肤在一天天干枯，抹上再多的营养霜都没有用。而那个男人，害她如此这般的男人却始终是站在园外的，看着被圈在园子里的这个女人整日嗤笑，春夏秋冬，年复一年却更是走不出这个园子了，而他，在每年的今天送上一送花，告诉她，他还看着呢，这独角戏还得演下去。有几次叶子想要挣脱，她反抗得想要砸了围住她的那些荆棘，砸过了才发现这些落到那个人的眼里不过是另一出戏，逃不开的始终逃不开。
但是叶子知道这些年来，还有一个人也是默默得看着园中那个的女人，那个人便是宫袭悠，她看见了他伸出的手，想要捉住，但是徒劳，那双手是镜子里反射的景象，他也是被囚着的人，两个都被困着的人除了互相安慰，还有什么办法呢。
叶子很早便起床了，她对着镜子仔细得画完妆，然后露出笑脸，看着那些怒放的白色花朵，她想着这戏演就演吧，只要看戏的还买门票，那她就演。
等她做好鸡蛋卷，倒好牛奶，然后泡了速溶咖啡，整理好整个桌子之后。她也不敲门，闯进宫袭悠的房间，宫袭悠明显已经习惯了叶子的乱来，等到她闯进我所处的房间时，我沙哑的嗓音顿时充满了整个屋子。
“你害羞什么？我又不是男的。”叶子一脸不屑，吃着卷鸡蛋饼。“不是还穿着裤衩嘛。”
你不是男的，我是男的呀，我们不同性别的。我嘟哝着。
“不要再翘我的课了，接下来两个礼拜会由别的老师代我的课。被抓到我可不管。”叶子吃完，开始整理自己的小皮包。我今天上午只有十点后的两节课，可以不用太赶。
“休假呀，那么爽。”煎蛋卷很不错，看不出这个女人除了美貌外还有那么好的手艺。我和叶子自从那次互吐苦水后变得成为了一种近似哥们的奇怪关系，她也确实不像个老师，美女嘛，也难怪。她说过自己其实是个毫无生存头脑的人，混着香港大学英文和化学双学士学位的文凭跑来这里当化工学院的专业英文老师。当初是为了某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在明白一切无法变成幸福时，想要重新回去，却发现那个城市也陌生起来。
“随时欢迎来这里做客的。”宫袭悠真是个典型的烂好人，这从他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便发现了。
“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小悠～～”叶子的声调中带着颤音，我不禁起鸡皮疙瘩，好在求的不是我。“我的小宝贝大概要麻烦你照顾了。下午我让芊芊把它带过来。”
小宝贝？我有一些怀疑，难道她说得是那只足有半人高的长毛狗，好像还是有血统证明什么的，但是那么庞大的动物能被称为小宝贝嘛。
叶子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宫袭悠工作也挺忙的，你有空来帮忙。”
我暗想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另一个人倒是满口答应。
“玩得开心点。”宫袭悠把叶子送到门口。
“你也是，不要为了那种男人整天窝在这里。”叶子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我一下惊讶，心脏几乎漏跳好几拍，难道宫袭悠和我竟是一种人，他知道我听见了，叶子也是知道我的事情的，那么，我们两个是一个圈子的人。宫袭悠转过脸平静的表情中写着包容，生活已经完全教会了他包容别人以及包容自己。
上午的两节有机化学课我全当补觉，那些分子式越看越可怕，竟然把我爱做梦的习惯也趋走了，我一个人在这个教室里半流着口水睡到中午，简直就是糟蹋我这张美男脸蛋。
收拾完书包，今天周二下午只有班会，班会我一向是不会参加的，尤其是休学了一年后，我和小我一届的学第学妹们同坐在一个教室里，我发现在这个班级里始终是一个人，事实上除了阿德，小翼他们一帮玩音乐的朋友外，我在这个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最近也打算从宿舍里搬出来，阿德那边同住的朋友因为工作的关系下个月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我打算着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宫袭悠住的地方离我的学校不算远，路线也不复杂，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徒步从学校一路凭着印象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了那家我和他曾经一起用过餐的匹萨店。我拿出手机拨通他家的电话。
“在家呢？……没事没事……下午没课……吃饭没？……那我买匹萨上去吧，还要什么……好的，没问题。”挂了电话，根据他的要求我买了个全素匹萨外带卡布提诺，还有水果色拉和果汁，后两样是为了迎接下午送小黄过来的小姑娘的。
我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脱了鞋见门口已经放好了为我准备的棉布面子拖鞋，他是个极细心的人。宫袭悠走了过来，他戴着眼镜，证明他应该正在对着电脑工作。
“喂，我不来你打算什么吃饭啊？”我说着。把手里还烫着的匹萨塞给他。
“这些年来因为工作习惯了。”他不好意思得笑笑，转身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摘掉眼镜，用手指掐了掐鼻梁，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些倦了。
“几岁了呀，还像个孩子似的需要别人照顾。”我打趣着，发现他半闭的眼睛上的睫毛相当长，像个小姑娘似的。
“不小了，二十八了。”他勾起嘴角，睁开眼睛正对上我打量着他的眼神，一时，我慌了神。他倒是自然得移开眼神，然后嘟哝着找出一双孩子的绣花拖鞋，鲜红色的。
“芊芊过会儿就到了。”
我随便接了句口，便坐在沙发上，走了一小时的路，我倒是有些后悔了。
“晚上还要去唱歌嘛？”他问。
我摇头，想唱也唱不出了，基本上我要休息三天后才能恢复。
“看不出你唱歌很猛嘛。叶子告诉我你玩音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抒情歌手呢。”宫袭悠切开匹萨，看见还有咖啡便微微笑了。
我摆摆手，表示吃过午饭了，他也没有再次邀请一个人坐在长餐桌上默默得吃着。看着他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比第一次看到时瘦小了许多，也许是因为那天他穿着西装才让我误会了他的身材。
“抒情的也唱，不过这年头不流行了。”唱歌本就为了发泄，听歌的人也不过是想寻找某种触动心弦的感觉，午夜中只有一群寻找疯狂的人，哪还有人会静下心来听这些缓慢的音乐。
“这倒是。”他浅浅的笑。
“你的工作性质是居家型的嘛？”我见他的电脑上不时得接受着邮件。
“不是，最近我休假，而且正在搬办公室。”他吃了一半，把剩余的放进冰箱，端着咖啡继续坐倒电脑前，时不时回些邮件。
“休假还工作。”我看着他一连串有条不紊的动作，正如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丝不苟，井井有条。
“贸易这一行就是这样的，没有所谓的什么休息。”
我想说那他的女朋友肯定很郁闷，突然想起早上叶子的那句话，立刻闭了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问道：“叶子说的是真的嘛。”
他打着键盘的手停止了动作，我有些心慌，也许是怕无意中伤害到他。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是芊芊和小叶的宝贝来了。
“小悠——”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开口就喊小悠，我知道那一定是叶子教她这么叫的。
“我的芊芊越来越漂亮了。”宫袭悠对着孩子依旧是那副笑容，笑得有些傻气，却是我乐于见到的表情。“来，叫胤叔叔好。”
“胤叔叔好。”她说着一边把小黄带进房间
我有些不服，为什么叫他小悠却要叫我胤叔叔。小黄看到我倒是挺亲热的这是因为上次我背着叶子给了它整袋牛肉干的缘故，叶子总是只喂它狗粮，我说那样会缺少某方面的营养，她便虎着脸，你懂什么，这狗粮是特意搭配的营养均衡的。我开玩笑说，那人也不要吃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发人粮不就好了。她还想顶回来，我已经举双手投降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叶子总是能争得热热闹闹的，吵完了两个人又像孩子般笑着和好。
小黄很高兴得扑到在我身上，我说，“叶子这两个礼拜不在，你想吃什么我就帮你弄什么。”
芊芊缠着宫袭悠，似乎已经忘记了小黄，我想着宫袭悠可真是能讨人喜欢，连这么小的女孩子也迷上他了。
宫袭悠拿出刚才让我买的水果色拉，又给我和芊芊各倒了一杯果汁，我的待遇竟和那么小的孩子一般，那么是否说明他也把我当小孩子看。他的眼中带着笑，似乎看透了我心里所想的，那意思是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和小黄趴在沙发上玩了一下午，它的毛发柔软顺滑，让我想起店里摆着的绒毛玩具，难怪女孩子们都喜欢，手感真的不错，还有温暖的体温。宫袭悠显然是无法工作了，他开始讲故事，从小红帽的故事讲起，接着讲了睡美人的故事，小姑娘明显对后面的故事感兴趣，她不停得问着后来呢，直到故事结束王子已经把公主从睡梦中唤醒，她还问着后来呢。
“后来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得生活在一起了呀。”宫袭悠微笑着。
“那后来呢。”芊芊继续问道。
我笑了，宫袭悠，这下你没折了吧。“后来啊，他们养了个小公主，名字叫芊芊，再后来啊，他们又收养了一条小狗，毛发很长的那种，和小黄很像的。”我把小黄带到芊芊身边，“芊芊啊，就是那个小公主。”
宫袭悠看着我笑，我冲他眨了眨眼睛，小姑娘嘛，都是喜欢幻想自己是某个童话中的公主的。就算是叶子，在小的时候也一定一遍一遍得幻想着，心中的白马王子究竟何时出现，何时把自己从睡梦中唤醒。
小家伙开心得和小黄闹了起来，我和宫袭悠一起收拾喝剩下的饮料。
“你很有照顾小孩子的天分的。”他说道。
“你也有这方面的天分的。”
等到天黑了，芊芊要和小黄分别的时候，她哭了，一开始只是很轻的哭，然后死抱着小黄不肯离开。
“好啦好啦，很快又会再见到的。”我哄着她，但似乎没有效果。
“你是担心我会欺负小黄嘛？”宫袭悠使出杀手锏般的微笑。
“小悠，不会的。我知道小悠不会的。”芊芊稍稍停止了哭泣，“我也想养一条像小黄一样的狗狗，可是爸爸不肯。”
“那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有能力照顾它的时候，你就可以养狗狗了。”
“和叶阿姨一样大嘛？”她问。
“对的。”
我却暗地里想，就算是和叶子一般大还是需要找个人来照顾的，尤其是小叶那样表里不一，内心如此脆弱的人。
宫袭悠把芊芊送回家，对我说，“你就留在这里吧，我没有养过狗，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立刻答应了，关上房门的时候，他让芊芊去按电梯，对我说，“我是那种人，你不介意留下来吧。”
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件事。我笑笑，“我们是一种人。”
“我知道，在你认错我的那个时候。”
我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在我错认他的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我和他是同一个圈子的人。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里的背影，我想起另一个人的背影，却是一点都不像，为何当初会把这样一个背影认错，如此瘦小，似乎寻求着保护的寂寞的背影。
小黄何时蹭到我的脚边，我说，“今晚你就将就着狗粮吧，明天给你开大餐。”即使电梯的门已经关闭，我仍站在门口，看着那橙色的数字灯慢慢得从二十二降到十，停留了半分钟，然后降到一，我呼出一口气，关上房门。
第二天下午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去了趟离这里最近的菜场，给小黄买了些骨头，又买了些蔬菜蛋类，总不能天天吃外卖吧，反正对于做菜我还算不生疏。
宫袭悠留着张字条，上面写着今天开始上班，晚些回来。我笑了，这番情景似乎见过，只是已经遥远了。小黄很开心得啃着骨头，我怀疑叶子从一开始就打算把狗的天性扼杀在摇篮里，这又何必，因为小黄是狗才喜欢上它，想把它留在身边，不是嘛。我花了两个小时搞定了一份蔬菜色拉，意式肉酱，猜想宫袭悠回来的时候一定还饿着肚子，他的胃似乎已经被长时间的折磨丧失了感到饥饿的功能。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斜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着国际新闻，电视里放着又一个人肉炸弹的新闻，这个看似和平的世界还是无法安静。小黄开始缠上我的拖鞋，我则慵懒得看着它，继而又看着那束白色的百合，宫袭悠的手指那么清晰得出现在我的面前，那双手苍白整齐，指甲没有完全剪干净，却是薄薄的透明的，看上去像是艺术家的手指。
我迷迷糊糊得睡过去，感觉到某人的手贴上我的额头。
“你的手好冷。”我睁开眼睛，是他回来了。
“手冷的人心是热的。”他微笑。
我问他吃过饭了没，他没有回答，我便知道他肯定是没吃。
“十五分钟后开饭。”我起身去厨房，他似乎有一些惊讶，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准备晚饭。
煮好了意大利面然后浇上之前弄好的肉酱，蔬菜色拉上浇上了些白醋，我很满意这些食物看起来相当诱人。
“我可以煮些咖啡嘛？”他也进了厨房，虽然这个厨房不算小，但是我们两个蹲上蹲下，走来走去难免会互相擦到彼此的身体，他看到我做完的晚餐更是惊讶。
“好吃，你的手艺不错。”宫袭悠赞叹道，“我从来没做出过什么能吃的。”
我笑，“男人还是不要进厨房比较好。”
“为什么？”他抬起脸，每次看见他不带眼睛的时候，我便觉得他很小，看起来甚至比我还要小。
“君子远离庖嘛，这样不就成了小人了。”
他也笑了，这一笑更加显得他的年轻，真怀疑他是否满了二十八岁，我看二十岁差不多。
这两个星期过得很快，虽然其中我没有再去地下酒吧唱过歌，阿德似乎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一直无法约到他。我除了学校便往宫袭悠住的地方跑，他已经吃遍了我包的东北饺子，卷子面，扬州炒饭，他笑着说，以后谁跟我一起生活还真是享福。我半开玩笑得答可以考虑给他这个机会。他说好。不过我知道那是笑话，不能当真。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从那完全谢了的百合花中才意识到叶子应该回来了，可是却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代课的李老师似乎也有些厌烦了，我问宫袭悠他说他也联络不到她，不过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不用太在意，叶子一向是随着自己性子的，她不想回来就是想暂时躲着这里的一切。这些感觉我是了解的，因为曾经我也想抛开身边的一切，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去，孤单得度过已经厌烦的生命。
早上，阿德终于打了我的手机约我今天晚上去彩虹酒吧拉个场子，我看着阴沉的天空，感觉自己不在状态，但是冲着阿德我也要去看看他最近怎么了，从珊珊那里听说好像是为了他的女朋友玉儿的事情。
“最近怎么了。”今天只是来帮别人拉场子的，我只唱了半个小时便回了后台。
“有些烦。”阿德点着烟，我知道他是烦极了才会当着我的面抽烟。
“玉儿的事？”我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那个王八蛋。”阿德终究没有忍住，狠狠得骂了句。
“玉儿是喜欢你的。”我想我是没有办法趟这趟混水的，但是我清楚得记得玉儿当初在雨天等着我们结束场子后，陪着阿德一起回家的情形，她是个安静的女孩子，也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子，但是还是常常来捧我们的场，那完全是因为阿德。
“我知道。”阿德慢慢说道。
我拍拍他的肩，天空中又开始飘着些雨丝，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下雨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