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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次掷出骰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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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夜幕渐渐降临。
两个人几乎是一言不发地看完了一部半年番。当最后一集的进度条走到最后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完全全暗了下来。
两袋大薯片被吃得渣都不剩。当千秋询问路弦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路弦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饿,并表示如果没别的什么事的话,他就去洗漱了。千秋掏出上午出门时从便利店买的洗漱套装以及男式内裤。
路弦显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老老实实接过,然后进了浴室。
千秋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八点多一点。
离这个二周目的五月四日的结束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她无论如何都觉察不出路弦有哪怕一丝要寻死的念头。
是不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她有些怀疑起自己。
“将来的事……我没怎么想过。我也不知道。”少年的话语又回荡在她耳边。
就这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度过这四个小时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够把这个脆弱得如同梦一样的少年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千秋总觉得房间的哪个角落里正冒出一股蛛丝般细密而缠绵的寒意。
而在下一个瞬间,那令人不安的寒意便消失了。她转过头,穿着大码女式T恤的少年从浴室推门出来,晶莹的水珠肆意地从没有擦干的头发上淌进他的领口。
这个情景无端地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雨后的苹果园摘下的青涩苹果。
*
手有点酸了,但是还有半个小时。
今天也好好练琴了,昨天的那些错误都好好改过来了,妈妈会表扬我的吧?男孩默默想着,但这一瞬间的分神让他拉错了一个音。
啊,降E拉高了,这一段再来一遍吧。
空旷的练琴房里,身材细瘦矮小的男孩又一次举起弓,重复起那段几乎让耳朵听出茧子来的旋律。
不知道今天的演出怎么样,要是能去现场听一听就好了。
……
“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一身红色礼服的女人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抱在胸前,呈现出一种审视的姿态。
男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他已经按照谱面分毫不差地将曲子拉下来了,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够得到一个欣慰的眼神和一句简单的褒奖:“看来你真的有在努力练琴呢。”只是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评价就够了。
他不敢奢求女人用充满柔情的手抚摸他的头发,或是大发慈悲地给予他一些赏赐,他不敢奢求太多。
但女人的口吻表露出她的不耐烦,男孩一副傻愣的模样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站起来,丢下一句:“说不出来的话,就呆在这里好好想想,直到想出来为止。”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男孩子看了看女人离开的方向,再看了看架在谱架上的琴谱,眼神如同星光被乌云遮蔽一样暗了下来。
明天就是比赛的日子了。
这是男孩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虽然是妈妈不由分说地替他报了名,不由分说地替他选了曲子,不由分说地对他提出了“第一名”的要求,但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带着一种期待的,因为只要拿到第一名的话,妈妈一定会表扬他的。
“看呀,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窃窃私语变得烦杂起来,“那个孩子,看上去才刚刚上小学吧?”
“啊,他啊,是那个小提琴家的儿子啦——就是之前报纸上登过的那个。”
“难怪……”
“不是吧,那不纯粹来碾压别人的吗?为什么这种小孩要来参加这种小比赛啊?”
“呵呵,妈妈拉得好不代表小孩也拉得好吧,说不定只有参加这种比赛的水平而已。”
“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大老板的情人吗?说不定啊,跟这次的评委也有一腿。”
有人不怀好意地揣测意图,有人莫名其妙地举一反三,他们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说着些有的没的,大概是因为觉得小孩子听不懂吧——不,如果听得懂就最好了。因为他们就是想要伤害他。
而他们的行动显然达到了目的。
男孩站在人群之中,默默承受着那些投射在他身上的恶意,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扎满了针的稻草人。
他低下头,缩起身子,恨不得让自己就这样消失不见,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唯一的出路就是逃离。他避开大人们的眼神,逃进了洗手间。
因为没有看路,男孩在进门的时候正好和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装了个满怀。他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哎!抱歉!你没事吧?”将他撞到的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的男生,他正带着一脸歉意伸出左手,“抱歉,我走得太急了。”
男孩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没有好好看路。”他扶着对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那虽然是幼童的手,却出人意料地有力。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严厉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了起来,男孩的另一只手被冰凉的什么东西给抓住,“叫你不要乱跑,我才转个身呢,就找不到你人了。”
男孩低下头:“我想上厕所。”
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男厕所门口,她松开了男孩,“那你快去。”说完狠狠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陌生小孩
“嘿!”男孩在等候区等待上场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发现是刚才在厕所遇见的小孩。
“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吗?她好凶啊。”他说。
男孩点了点头:“她虽然看起来很凶,不过人很好的。”
“哪里好了?”
“她小提琴拉得可好了。”
“……难道你是受虐狂?”
男孩眨了眨眼,他不明白受虐狂是什么意思,但又不想表现出自己不懂的样子,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废话,不参加比赛我能站在这儿吗?我是二十二号参赛选手,我叫季五月。”
“我是二十三号。我叫路弦。”
“那我们刚好一前一后嘛。”季五月显得有些开心,“你拉什么曲子?”
“莫扎特的e小调奏鸣曲和舒曼的D大调奏鸣曲。”
“太好了,一首都没有撞。”
路弦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这好在哪里。
琴声从台前传了过来,两个人都静下来不再说话。
“下一个就是我了。”不知过了多久,有引导员进来报了五月的号码,他站了起来,冲着自己的新朋友做了个鬼脸:“虽然我就是来凑数的,不过还是祝我好运。”
路弦老实地点点头:“祝你好运。”
五月说自己是来凑数的,大概是没有谦虚。他在演奏途中犯了几个对他的曲子并不熟悉的路弦也能觉察到错误。而他本人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在哪里栽跟头,那些时不时出现的小失误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
他的演奏和他本人一样,带有一种随意而乐观的感觉。虽然就比赛来说,他的表演称不上优秀,但能让人舒心一笑。
路弦在某一个瞬间发现自己竟有些羡慕这样的演奏。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袋。
五月的第一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引导员进来报了路弦的号码。路弦跟着那个西装革履、戴着工作牌的青年走出了等候室,穿过一条昏暗的甬道,来到了舞台侧边。
低矮的楼梯旋转向上,接通着舞台,一半沉没在阴影之中,一半被舞台的灯光照亮,好像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样。
演奏似乎一下就结束了。
“我的天,你也太厉害了吧!”当路弦从舞台回来的时候,才一进门,等在门口的五月就迫不及待地拉起他的手祝贺起来,“我敢打包票,第一名肯定是你!”
路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那张充满稚气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掩饰不住的骄傲。
“真没想到,你明明比我还小呢,在舞台上却能表现出那么强的魄力,我感觉自己完全被你的演奏压倒了……”
五月还在自顾自地夸个不停,舞台上传来了报幕的声音。
“二十四号选手,凌天城。演奏曲目:莫扎特G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作品编号K.301;克莱斯勒,吉普赛人。”
寂静无声的五秒之后,小提琴的声音和钢琴一同响起,如同久雨初霁,穿过云层的第一束阳光。
接着清风卷起流云,倾泻下一串颤音,在树叶上留下带着芬芳的雨滴。那琴声像是要扫除小调乐曲留在舞台上的沉重气息一般,明亮、有力、华美……
旋转楼梯的尽头,聚光灯照亮的舞台,那里被创造成了另一个世界。
*
“没大没小,要叫姐。”
“快点好起来,我还希望听到更多你的演奏呢。”
“这是给你买的。”
“你还没有用过吧,新的琴。难得我都给你破费买了新琴,你得拉给我听啊。”
“再拉首别的什么吧?”
“……”
无数的言语崩裂成记忆的碎片,最后降落在一段缺乏感情的文字上。
“五月二十四日晚,一市民在名香野地铁站附近草丛中发现一具女尸,疑遭野兽袭击而死,具体情况目前正在调查中。警方提醒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如果遭遇具有危险性的野生动物,请勿与之对峙,在确保生命安全的同时尽快离开现场,并及时联系警方,告知……”
KP模仿着播音员的口吻为坐在其正对面的玩家“播报”新闻。
“等一等……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还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为什么她会突然——”
KP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问:“是因为……我吗?”
KP说:“是因果。”
“你在开什么玩笑?”少年的语气中有些许怒意。
“因果多面体就在你的身上,何不向它问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