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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洞房(下) ...

  •   我比谁都清楚,方才那句话一说出口,从此我这个“荡*妇”的名声便算坐实了。
      因而我立时后悔不迭,只可惜覆水难收,为逞一时口舌之利,新婚之夜伊始,我便做下一桩蠢事。

      屋子内外比之前更静得可怕,此刻若有枚绣花针掉落在地,势必都能听清。
      我虽看不见屋内的情景,却能感受到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这个屋子里,此时,除了小竹和阿圆,其余人心内定对我鄙夷至极。
      也罢,反正他们早已听信了流言,我不妨索性遂他们的意。

      于是,我头脑一热,将蠢事再做了一遍。
      我,又一次开口问道:“夫君,你是在屋外么,为何还不进屋?夫——君?”
      最后这一声“夫君”,我刻意腻着嗓子拖长了尾音,语气嗲得连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这大胆的举动进一步震慑了众人。屋子内外继续沉默,尴尬地沉默,便连此前一直借着酒劲胡言乱语的章副官也没敢说话。
      而我,心里反而有些促狭的快意,原来号称“南方第一军”的尹军也不过如此,军中竟是些只会躲在人后说是非的长舌男。
      我不由精神大振,挺直了身板,便欲往屋外走去。
      “夫君你分明就在屋外,却迟迟不肯回答于我,莫非,是想要明琅亲自迎你进屋么?”我于娇媚中故意带了些嗔怪,由小竹扶着,缓步走向门口。
      既然你们已认定我是“这样的女人”,我就做一回“这样的女人”。但我要你们都睁大了眼睛看清楚,顾家的女儿,不是任由人捏圆搓扁的。今夜,我“深情唤夫”的这一幕若真传了出去,到时丢脸的,只怕还是你们沈家。

      “明琅,你误会了。我并非不肯回答你,只是,还没来得及。但你若真愿意出门来迎我,自然更妙。”我正斗志昂扬地准备出门去挑衅,冷不防沈秋原却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我措不及防,愣神之际,便又听他道:“章大哥,你看,不是我不肯给你面子陪你喝酒,只是,我的新婚妻子已等得不耐了。不知,你可否先饶过我这回,若日后再邀,我必定奉陪到底。”
      章副官未及反应,魏宁便抢着道:“二少,你说哪里的话,今晚本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我们早就该走了。”
      周围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二少,你别让少奶奶等急了,赶紧进去吧!”
      “老章,都怪你喝醉了发酒疯,耽误二少的好事!”

      没想到,沈秋原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气氛即刻便好转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利用我来开玩笑,什么“还没来得及回答”,分明便是讽刺我催得太急。
      原本我只想令他难堪,谁知如今,难堪的反成了自己。
      我不禁愤愤咬牙,沈秋原,算你厉害,是我大意,不该小看了你。

      屋外,正被众口舌攻的章副官终于懊恼嚷道:“行···了行了,都···是我的错,二少,我不···不该拦着你进洞···洞房,惹恼了新···新娘子!我给你赔···不是,你快···快洞房去罢,大···大战三百回···,诶,你···你们干什么拖我···”他的混话还未说完,便被其他人架走了。

      沈秋原一进屋,喜娘和其余的丫环仆妇们便都识趣地退下了。
      我因为突然有些紧张,于是拽住小竹不放她走,怎奈喜娘眼尖,见状硬将她也拖了出去。
      很快,屋中就只剩下我和沈秋原。

      我默默坐在床边,不安地绞着衣襟,不久前的胆量和勇气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出嫁前,娘亲和二姐也曾教过我一点床笫之事,但说实话,我因这婚姻是受了迫的,对这种事便更为抗拒,当初她们对我说时,我只左耳进右耳出,半点都没放在心上。如今身临其境,方觉得异常坐立难安。

      我低了头,紧盯着盖巾边角垂下的流苏,忐忑不安地等着沈秋原前来挑开。谁知左等右等,却始终不闻对方有任何动静。
      屋内熏香袅袅,我呼吸得愈加急促,心情渐渐由起初的紧张变成了焦虑。沈秋原迟迟不肯来挑开我的盖巾,究竟是何用意?
      四周悄然无声,适才分明已进了屋的沈秋原竟似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声响。
      我心中大疑,不禁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依旧什么都没听见,于是疑惑更甚,莫非,他已不在屋内?难道,是我刚才太过紧张,竟没注意到他已出去了?
      我胡思乱想了一回,实在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夫君······夫君?你还在么?”
      半晌无人回应。
      似乎,此刻屋中除了我,并无他人。

      我继续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慢慢揭开了盖巾的一角。
      入目即是一片耀眼的红色,红色的窗纱,红色的桌布,红色的烛台,红色的床幔,整个屋子里红映映的,足像打翻了一染缸红色的染料。
      我暗暗嗤之以鼻,哼,沈家倒真是在乎吉利得紧,将整个新房布置得这般火红,也不怕招来火神。

      大着胆子快速扫视了一圈,我终于确信,屋中的确没有沈秋原的踪影。
      松了一口气后,我不由觉得恼怒,新婚之夜,受人诋毁在先,新郎不告而别在后,我这个新娘子做的,只怕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个。
      气恼渐盛,我一把扯下盖巾摔在地上,犹不解气,遂抬腿狠狠踩了几脚,正踩得过瘾,忽闻身后有人“噗”地一笑,笑声短促,却清晰可闻。

      我惊得变了脸色,忙转过身子,本能地喝问:“谁?”
      层层叠叠的大红纱幔后,慢悠悠踱出一个同为红色的身影,眯起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狭长凤目,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似笑非笑道:“洞房之中,除了你的夫君,还会有谁?”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没有···你不是已经出去了么?”我慌得口不择言。
      沈秋原又眯着眼睛笑了一笑,幽幽道:“出去?洞房花烛夜,我,为什么要出去?”
      我一时语塞,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他算计了,不由又窘又气,“既然你在屋中,为何刚才不肯出声回答我?难道,又是因为‘来不及’?”
      沈秋原不恼我出言讽刺,依旧慢吞吞道:“这倒不是。只不过,适才我在屋外,明琅你不时催我进屋,感觉甚妙,于是只想再试一回。没想到,这次你却甚沉得住气,为夫我差点便要放弃了。”
      “你,无聊!”我见他说得如此坦然自若,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却不以为然,继续火上浇油,“幸而为夫终究坚持住了,否则又怎能见到你为了我‘怒踩盖巾’这一幕呢?”说着,他竟慢慢向我靠近,“明琅,你真不了解男人,如此良宵美景,有哪个男人,会舍得抛下新婚娇妻独守空房呢?”

      无赖,看来传言还是说的客气了,什么好色,这人非但好色,简直就是个无赖。
      眼见沈秋原已越靠越近,我连连后退,心里不住打鼓,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没想到夫君竟有如此好雅兴!可我分明记得,今日拜堂之时,夫君不还头痛难忍,晕过去了么?不知夫君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居然可以恢复得这么快?”
      沈秋原似是听到了极为有趣的话,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却不开口。
      我只道他理亏答不上来,立时乘胜追击:“怎么,夫君你是不愿向我解释呢?还是事实本就如方才那章副官所说,其实你一直都是在装病?”

      “明琅,听你这么说,为夫可真伤心。”沈秋原嘴上说着“伤心”,脸上的笑意却不减,“我为什么晕倒,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明白么?如果当时不是我晕了,你又如何能脱得了身呢?”
      我闻言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答我,不由愣愣地看着他,却见他眼神戏谑,神情轻浮,全然看不出适才所言是真是假。
      “唉,枉我费心帮你,可惜你非但不领情,还如此误会我,明琅,你说,你该如何向我认错啊?”沈秋原扬一扬眉,语带轻佻,脚下继续向我逼近。

      “我,我···”我支支吾吾着慌忙退后,突被脚下一绊,这才惊觉自己已被他逼至了床边。
      我不及收住脚步,背后一空,重心不稳,便跌坐在了床上。
      沈秋原趁势俯下身子,双手撑在两边,与我相距已不足一尺,一时间两人的姿势颇为暧昧。
      我尴尬地红了脸,心中又慌又急又恼,不假思索下,说出了一句足以令自己悔得想要咬掉舌头的话:“你,你想干什么!”
      新婚之夜,新娘敢义正言辞地责问新郎“想干什么”!这世上除了我,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果然,沈秋原脸上笑意更甚,他若不是使劲憋着,只怕便会大笑出声,“我并没想干什么,只是见你这么主动地坐在了床上,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好向我认错的方法了。”说着,他故意往前蹭了蹭,几乎就要贴上我的脸。
      我厌恶地别开脸,呸了一声:“胡说八道,不知所谓!”

      沈秋原嘴角微弯,故作不解道:“咦,你方才不是一直当着众人的面催为夫进屋么,怎么如今反倒脸红了?还是,”他顿一顿,刻意压低了声音,低沉的声线竟添了几分蛊惑人沉沦的味道,“你只是在欲擒故纵?”
      我终于忍无可忍,怒气直冲脑门,伸手将他一把推开,骂道:“龌龊,无耻!坊间的传言果真不虚,沈秋原,你就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好色之徒!不过你给我记住,我顾明琅是你沈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你那些烟花酒色之地的相好,你休想再用那一套来侮辱我!”我一气说完,情绪激动,胸口犹剧烈地上下起伏。
      沈秋原收起了笑意,眼神锐利地看着我,半晌,嘴角浮起一丝不屑,“不错,我的确是个好色之徒。只可惜,外界对你的传言却是错了,你放荡不贞的名声虽响,却全然名不副实。”

      我喘息未定,一时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正要细想,他却已恢复了一脸的玩世不恭,语气平淡道:“原本以为,你还有点意思,看来是我走了眼。你放心,我对假正经的女人,最没兴趣。”
      说完,他便顾自整理着衣襟,又淡淡道:“明日一早,你自行去向父母请安,不用等我。”
      我见他欲转身出门,奇怪之下,冲口问道:“你要去哪里?”话甫出口,便很是后悔。
      沈秋原头也不回:“你既然不欢迎我,我自当去烟花酒色之地找那些欢迎我的相好了。”

      我被他刺得如鲠在喉,许久说不出一个字,只呆呆地看着他出了房门,又出了院门,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院门口守夜的仆妇见着沈秋原,讶异非常,不知拦着他说了些什么,他却理都不理,径直往外走去。仆妇又匆匆进了新房,见到我正颓然呆立在床边,小心地问:“少奶奶,二少爷他···,要不要奴婢去报告太太,派人找回二少爷?”
      我闭了眼,只觉一切虚幻如梦,头昏脑胀,疲倦无力,遂摇头道:“不用,不用麻烦了,随他去罢。”

      就随他去罢。
      既然这场婚姻,从始至终本没有半点情爱的成分,有的只是政治的交易,家族的联合,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我和沈秋原,只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互相没有感情的牵扯,以后也不会有期盼或失望。

      十七岁那年的洞房之夜,我独自一人躺在绣满了龙凤呈祥的锦被之上,久久望着红艳似火的床顶,只觉一眼便看尽了未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洞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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