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1》brella

26、Chapter26

　　辰律见到陌陌的时候，以为自己见到了木乃伊。

　　陌陌仰躺在病床上，胳膊、腰、腿上都缠着绷带，一动不动地任护士小姐“宰割”。

　　护士小姐：“还好你命大，老老实实养伤，别瞎折腾了。”

　　陌陌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能动，见辰律来了，眼珠子那么缓缓一转，不由氤氲了一圈泪花。

　　“你这是……”辰律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呀，打架打的。”护士小姐摇摇头，“肋骨都能打断三根，脾胃大出血……”

　　又是打架？上次打架靠辰律赞助了100块钱，这次打架靠运气捡回了一条命！

　　辰律恨铁不成钢，可真想狠狠骂这臭小子一顿，但看到他伤的这么严重，又有些于心不忍。最后只是默默坐到病床边，面沉似水地盯着他。

　　陌陌被这眼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憋出几个字：“你骂我吧。”嗓子也哑得不似人声。

　　“这段时间你都去哪了？”辰律力图心平气和，“给你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接，我找了你整整两天！”

　　陌陌见他眼圈底下乌黑一片，应该是彻夜不眠，不由又感动又愧疚，心情一下子又激动起来，惹来全身上下一阵钻心疼痛，人也猛咳了好几声。

　　“深呼吸！”护士小姐赶紧过来，“平复一下心情！深呼吸！对，再深呼吸……”

　　这一下折腾，原本陌陌脸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荡然无存了，辰律哪里还说得出半句指责的话？

　　“别的先不提了，你好好养伤。”辰律说，“伤好了再说其他的。”

　　“不，我，我要说……我……”陌陌看了护士小姐一眼，“姐姐，能先请你出去吗？”

　　护士小姐看向辰律：“你可别这时候骂他啊，病人需要保持平稳的心情。”

　　辰律点点头，护士小姐又帮陌陌掖好被角，这才走了。

　　“你要说什么？”

　　“辰律，我，我快死了。”

　　辰律不由皱起眉头：“胡说什么？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辰律被他搞得有点急眼了，“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我说了，你不会骂我吧？”

　　“你再不说，我就真骂你了。”

　　陌陌直视着辰律明亮清澈的眼睛，这双眼睛像天上的明月，也像山间的甘泉，让人心情愉悦，也让人自惭形秽。

　　陌陌不由闭上眼：“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地下城】。”

　　辰律疑惑；“地下城？”恕他见识浅薄，闻所未闻。

　　“你不知道很正常，别说你了，很多RUL也不知道这地方。【地下城】，就是地下的【竞技场】，是观赏和比赛的地方。”

　　“你……去打游戏了？”

　　“不是普通的游戏，你听说过第四届官方赛事出的那个严重事故吧？”

　　辰律点头。他不仅听说过，他还知道当事人就是周末的亲哥哥。最终的决赛中，周家的大公子在受到游戏里对家的攻击之后，本人的身体也遭到了同样的重创，当即血流如注，昏迷在地。

　　陌陌继续说：“【地下城】的比赛就是这样。你在游戏里受到什么样的伤害，就会同等程度的反馈到你真实的身体，如果你在比赛里死掉了，那么现实中也会死。”

　　辰律大惊：“这是被允许的吗？这种程度，不是违反竞技条例的吗？”

　　“所以才是【地下城】，这种灰色地带的东西只在午夜秘密开放，而且几个老板的背景都很深，没有人动得了他们。【地下城】的玩家都是要钱不要命的INF或者被贩卖来的HYB，他们参加比赛，供RUL的权贵们赏玩，就像古罗马贵族观看角斗士表演一样。在【地下城】，新玩家会签署‘七轮对赌协议’，七轮比赛过后，如果能给【地下城】赚到合同内约定数目的钱，就可以拿到【地下城】承诺给的钱，如果赚不到，就只能一直在【地下城】参加比赛，每参加一场比赛能拿到100块，但因为利息高到可怕，几乎没有人可以在有生之年赚够钱替自己赎身，最后的下场，就是在【地下城】死去。”

　　“怎么赚钱？观众下注？”

　　“没错。”

　　据陌陌所说，七轮比赛的难度会越来越高，观赏性也会越来越强。在【地下城】，会有一些实力超凡的老将，他们受到RUL权贵们的青睐和喜爱，得到过巨额的打赏，他们是【地下城】的常青藤摇钱树。当新玩家入驻之后，开始时观众可能不知道他们的水平，下注随意，但一两场比赛下来，就会心中有数。所以要想赚到‘七轮对赌协议’里的高额数目，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你开赛就展现出极高的竞技水平，一直赢下去，吸引足够多的观众来观看你的比赛，因为没有人喜欢看菜B打比赛，另一种是你前几轮表现不尽如人意，后几轮却能实现惊天逆转赢下比赛，离谱的赔率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这实在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命，也是一辈子的自由。

　　辰律觉得，陌陌大概是疯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白金，【地下城】的那些常胜将军，应该都是王者级别的……”

　　“哎，我是骗你的，其实我是大师，虽然比不上王者，但好歹也水平相近，我就是要赌一次。只要我赚了大钱，我就能回INF过上好日子，我妈也不会瞧不起我了。”

　　“你就没想过万一你输了，你可能一辈子都被关在【地下城】，每一场比赛都有生命危险……”

　　“别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对我而言，赖活着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陌陌突然提高音量，原本浑浊的眼睛也放出光来，“我情愿是死了，也好过现在这种被人当成狗一样的生活！”

　　辰律不想继续争辩又造成他情绪激动，换了一个话题，“所以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因为比赛里被人打的？”

　　陌陌咬牙，“嗯”了一声。

　　“你现在是第几轮了？”

　　“第四轮，前三轮都赢了，我表现还不错，来看比赛的观众也越来越多，我已经赚到了约定数额的三分之一，最后几轮是重头戏，本来只要我一直赢，我一定能成功，可惜刚刚这一轮，我们惜败……”陌陌似乎非常懊丧，长长的羽睫也垂了下去，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后面的比赛，我必须要赢！”

　　“后面的比赛？”辰律看了看他全身缠裹的绷带，觉得现实和理想过于讽刺，“你这样走路都走不了，还怎么打比赛？”

　　“走不了我也要去！我会求医生帮我的，RUL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我一定可以很快康复的。”

　　“如果弃赛会怎么样？你从此不再去【地下城】……”

　　“不行的。他们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我跑不了，他们会很快找到我的。”陌陌牵动全部的力气动了动手指，敲了下自己的右大腿，“他们把定位器植入到我这里的皮肤下面，微型的，取不出来。”

　　辰律一直摇头：“你真是个疯子。”

　　“就当我是吧。”陌陌说，语气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成熟，“辰律，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早该知道，我就是个疯子的。【地下城】还有好多我这样的疯子呢，我不孤单。”

　　病房里的空调持续吹着冷气，辰律的后背凉飕飕的，心底也是一片冰凉。

　　辰律：“你第四轮输了，之后的比赛只会越来越难。”

　　陌陌咬牙：“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

　　“如果代打会怎么样？”

　　陌陌睁大眼看着他。

　　辰律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如果代打会怎么样？”

　　陌陌咽了口唾沫：“我觉得，不会怎么样，因为观众只认识你的ID，至于ID后面的人是谁，他们并不知道。至于【地下城】的人，只要能让他们赚到钱，不做亏本生意，我想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他注视着辰律，试探着问：“你想找人替我打？可是，谁会愿意冒这种风险呢？”

　　辰律也注视着他：“我。”

　　陌陌一惊：“你？不行！我怎么能把你拖下水？而且你不也是个大师，水平和我又能差多少？”

　　辰律调整了下坐姿，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腿都麻了。

　　“第一，我现在能活蹦乱跳，你却躺在那里一动不能动，第二，我不是大师，我是王者，跟你这个大师比，应该还是强上那么一点的。”

　　“你竟然是王者？可是，可是……不行，还是不行，【地下城】的比赛和【竞技场】不一样，【竞技场】你可以死一千次一万次，顶多被队友骂个狗血喷头，但是在【地下城】，你一次都不能死。”

　　“你不相信我吗？”辰律轻笑出声。

　　他的笑声也很好听，甚至带了点蛊惑的味道，但陌陌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想连累你。”

　　“怎么和我无关呢？万一，我心血来潮，想跟你平分【地下城】承诺给你的那些钱呢？”

　　陌陌张了张嘴，表情五味杂陈，最后，缓缓地说：“你没必要这么做的，你在Noody过得很好，要是你死在【地下城】，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心安一辈子吗？你今天和我说你在【地下城】的事，就该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管。”辰律冷淡地说，眼里有淬了寒霜的锋芒，“我不会死的，你相信Middfy吗？如果你相信他，就应该也相信我。”

　　“Middfy？Middfy？”陌陌反复念着这个ID，头顶的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闪闪发亮，“你是Middfy？你真的是Middfy？是真的Middfy？”

　　“别念了，”辰律说，堵了下耳朵，“再念下去，我快不认识这个词了！”

　　陌陌很想大笑，辰律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我好高兴啊，我竟然和Middfy是舍友？我要去告诉我那些朋友，我要跟他们炫耀，Middfy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好兄弟！”

　　“不行。”辰律果断拒绝，“我不希望别人知道Middfy的真实身份，你一个字也不许说。”

　　“好吧。”陌陌委委屈屈，“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我自己知道，自己高兴就成！”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去【地下城】，怎么联系那些人了吧？”

　　“你自己还是要小心！”陌陌的语气带着担忧，“【地下城】那些人，恐怕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

　　辰律点了点头。

　　***

　　干净简洁的办公室里，墙壁上挂着好几台监控投影。

　　监控器上，病房里，两个人正气氛紧张地说着话。

　　于辞站在屏幕前安静看着，耳麦里传出的声音字字清晰——

　　“【地下城】在艾尼亚的东南角，108号和109号中间有一个……”

　　于辞听得认真，偶尔抬一下手，红酒入肚，竟比平时多了点烧心的感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他侧头，眯起眼，眼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手的主人有一头蓬松的扎眼黄毛，对于辞的反应明显有点不满，但还是悻悻然收回了手。

　　“这么严肃干什么？”黄毛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向一旁的沙发，在靠背上坐了下来。他看向监控器的画面，“你的新小朋友要去【地下城】做客，你是不是该尽一尽地主之谊？”

　　“没这个必要。”

　　“哦？这么说，你是不打算露脸了？怎么，还想继续扮一扮你光明伟岸，体贴下属的老板形象？”

　　“扮？我本来就是，要不然，你还能悠闲地坐在这里这么跟我说话？”

　　“切。”黄毛调转目光，看到了桌子上那瓶新开的红酒，拿起来闻了闻，立刻别开脸，“你怎么换口味了？我还是喜欢67那款的。”

　　“不喜欢可以走，没人非要你待在这里。”

　　“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多没面子，我偏不走！”黄毛说，倔脾气上来了，干脆大咧咧往沙发上一躺，一抬头，正好能清晰看到于辞刀刻般的侧脸和银色的镜片光，“你挺能耐啊，先是把那个叫陌陌的小孩骗去【地下城】，现在又顺势把大名鼎鼎的Middfy引诱入局，到时候，【地下城】的观众一定会非常买账，你又能大赚一笔了！”

　　“我有没有能耐，你不清楚吗？”

　　“哈哈哈。”黄毛大笑，“也是，像我这种自诩狡猾的法外之徒都被你骗的团团转，何况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人人都以为你开Noody是做赔钱买卖，但谁知道，你压根就不靠Noody赚钱，Noody只是个幌子，【地下城】和【乐园】这两个地方，光一个晚上赚的钱就足够普通老百姓打一辈子工了。”

　　他的视线又回到监控器上，“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辰律就是Middfy的？虽然你开Noody的一大目的就是招揽INF然后将他们拐进【地下城】和【乐园】，但是辰律在你店里起码待了好几个月了吧，他竟然没被你立刻弄到【乐园】去，他那张脸，一天可是能赚不少钱啊。”

　　“他是周末带来的，”于辞终于摘下了耳机，看样子监控器的两个人已经把最重要的事说完了，“虽然烂好人是周二少爷最喜欢充当的角色，但是让他亲自开口为一个INF找工作，实属罕见，我一开始并不确定辰律和周末的关系，当然不敢动他，现在时间长了了解多了，也正好到时机了而已。”

　　黄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红酒瓶就猛灌一口，结果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你有信心能赢他吗？”于辞转向黄毛，问。

　　“你希望我赢，还是输？”

　　“我无所谓。”于辞耸了耸肩，抿了口酒，好整以暇地在黄毛对面坐下，“只要能赚到钱，都行。”

　　“就算他死了也无所谓？”

　　于辞看着黄毛，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神色幽幽，“你死了我也无所谓。”

　　黄毛一怔，听了这句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他把酒瓶放回原处，站起身抹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接着对于辞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他死了你不会哭，但是我死了你可能还会笑。我又怎么能让你笑呢？”

　　他大踏步走向门口，走之前还特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笑嘻嘻地说：“果然还是要好好收拾收拾才帅嘛，上次在工厂那模样，啧啧，我自己都觉得不能看。”

　　接着“砰”一声，大力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