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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五 ...

  •   五十五
      姬凤岐走路过饮香门口,看了一会儿。但也就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了。

      乔慕忽然一愣,莫名其妙来了一句:“阿岐?”
      萧阳四处张望:“姬大夫来了?”
      乔慕看萧阳:“你没听见?刚才阿岐叫我。”
      萧阳翻白眼:“神经了,姬大夫又没在。快点吧君山等着呢。”
      一大早核查账目,核查到现在,萧阳只当乔慕累出幻觉。君山突然大规模查账,尤其查长安总舵的帐。这就是奔着乔慕来的,萧阳心里暗惊,得亏乔慕没一时冲动走账去救长安郊区的流民,就算之后平了账,总能让稽查的抓到蛛丝马迹,做做文章就要连累乔仰。前段时间乔仰隔三差五明令乔慕不准多管闲事,是不是早就觉察风声。
      好在乔慕是真的敬重大哥,照做。
      乔慕治下的分舵账本陆续送达,萧阳看着小山似的账册,长长一叹,这得核查到什么时候。
      尹松抱着胳膊看他们忙,冷笑冒一句:“我爹,就是管账的。”
      乔慕和萧阳对视一眼,看尹松。尹松看自己的指甲:“你们也知道,他是被人用来顶罪了。所以这个账面呢,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多,哪怕做得再漂亮,有些地方就是容易被人捉把柄。或者说数字是没问题,数字下面就是坑。查账的也不会每个数字对,那得对到猴年马月,查的就是那几处罢了。”
      乔慕和萧阳同时站起,对着尹松半跪抱拳整整齐齐:“好姐姐!”
      尹松啧一声:“叫姐姐就让我白出苦力?”
      乔慕萧阳依旧半跪抱拳目光炯炯诚恳看尹松:“好姐姐尽管吩咐!”
      “长安总舵的酒库,我要随便出入。”
      乔慕萧阳一齐道:“都听好姐姐的!”
      尹松哼一声:“起来吧,耍猴戏似的。”

      姬凤岐坐在街边茶棚,买了一碗没有颜色的茶水,就着啃白面饼。他细细咀嚼,下定了决心。吃完面饼,站起来扑扑长袍,背着药篓走出长安城门,一路甩大轻功飞回小村,挖开藏钱的地方。一挖开他一愣,怎么多了这么多,一共三只匣子。师父给他的最小,还有两只更大的。乔慕也要存钱?姬凤岐拿出师父给他的匣子。里面的钱给了唐佚行一半,现在把剩下的一半倒出来,揣在身上,最后把乔慕的钱埋好,大轻功赶回长安。这两天给乔慕诊治,心里已经拟好了治疗章程。到了长安找到最好的药铺,很是采购了一番名贵药材。药铺的老板看这个身上还有补丁的小万花挺惊奇:“小郎君买这么多?”大夫只管开药就行了啊?
      “为了报恩。”
      姬凤岐等着柜上伙计称重包装,很淡然地解释:“给恩人治病。治病报了恩,不欠帐,心里才舒服。”
      药铺老板只好点头:“嗯,嗯。”
      买了可不少,药铺老板甚至相帮姬凤岐雇个车。姬凤岐摇头,大包小包塞满药篓,硬是弯腰背着离开。
      药铺老板心想,这得是欠了多大的恩。

      就这么走到家。姬凤岐两肩上的背带是两条毒蜈蚣,凶残蛰他的血肉骨骼,姬凤岐很高兴地忍受着。只要只好乔慕,他不欠丐帮什么了。

      乔慕弄了一天账本,萧阳担心他头疼要犯。多少年没犯过,怎么这段时间犯得这么频繁。萧阳仔细观察着乔慕,突然大叫:“卧槽你眼睛怎么了!”
      乔慕抬头看萧阳,萧阳吓得不轻:“左眼,全红了。”
      尹松拿着笔从账目上抬起头也看乔慕:“我去你这左眼血红血红的啊?”
      乔慕莫名其妙:“我没感觉啊。”
      尹松给乔慕一面镜子:“你看看!”
      乔慕一照,还真是,左眼成了颗血珠子。他又确实没感觉:“等我回家给阿岐看看。”
      尹松担忧:“去妙应千金堂请个正经大夫吧!”
      乔慕盯着尹松看,一只眼睛几乎要淌血,吓得尹松往后一仰:“阿岐就是正经大夫。”
      尹松投降:“好的好的总舵主,小的失言。”
      萧阳暗暗对尹松摇头,乔慕现在是个病人,别跟病人计较,一面安慰乔慕:“你快去给姬大夫瞧瞧到底咋了,别耽误,这里有我和尹松。快去。”
      乔慕被萧阳推着往外走,只好叮嘱:“千万弄好账目。”
      “是是是,乔总舵主快点。”
      萧阳看着乔慕离开,尹松在后面问:“那个姬凤岐医术真的靠谱么?在长安混了三年都没有混出什么样子,还不如让都夷看看,都夷来长安才多久都有名望了。”
      萧阳叹气,转身对尹松郑重道:“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尹松何时打嘴仗输过,吵架就得说最后一句的人,不服非要顶回来,萧阳彻底打断:“听我一回。”不等她接着犟嘴,直接坐回去低头翻账本。
      尹松讨个没趣,摔摔打打半天没人理,只得作罢。

      乔慕回到小村,心想万一阿岐还没到家,他就先睡会儿。进门闻到一阵药材香,姬凤岐正在拆各种药材,抬头看到乔慕的眼睛,很冷静:“去床上躺着,我这就来。”
      有几味药材乔慕认识,可不便宜。他躺在床上,看姬凤岐净手过来,随口问道:“这么多贵重药材?”
      “给你买的。我尽量把你这旧伤收拾收拾。彻底治愈不大好办,可以做到降低疼痛。”
      乔慕心里一喜:“谢谢姬大夫。”
      “客气。”
      乔慕美滋滋地躺着,回答姬凤岐各种疼不疼麻不麻的问题。他心里有个猜测,美得不行,但是得等晚上姬凤岐睡着了去验证。姬凤岐奇怪:“什么那么高兴?”
      乔慕乐呵呵:“今天就是挺高兴的。”
      开心了好。姬凤岐没再追问,开心了有助于治病。
      直到太阳西下,房间里天光不足,姬凤岐撤掉最后一枚银针。乔慕是感觉脑袋清明了不少,不那么昏昏沉沉。左眼没什么感觉,姬凤岐没提,他也就没问。
      “明天开始给你散瘀血,大针得扎进你的头部,你别害怕。”
      “嗯。”乔慕回答干脆利落。
      姬凤岐觉得还是得解释:“扎皮肉会疼一下,穿刺颅骨之后反而不会疼了。”
      乔慕点头:“好。”
      “你一点不担心?”
      乔慕笑了:“我担心什么?我对姬大夫的医术有着绝对的信心。”
      姬凤岐也笑了:“奉承!”
      实在是死在你手里也没什么。算是个最好的归宿。可是说出来你又不信。

      就寝之后,乔慕一直睁着眼睛,等待姬凤岐轻轻入睡,立刻翻窗子悄无声息跳入院中。接着月光挖开院中地面,姬凤岐师父给的那只匣子,果然空了!姬凤岐的性格,如果离开长安,肯定要带走他师父给的钱。可是现在都花在乔慕身上了——白天那些药材。
      乔慕忍不住欣喜若狂,姬凤岐这样做,是不是表明他以后不离开了?
      他终于把他留下了!
      乔慕一面开心地把坑填回去,一面发誓以后还是要攒钱,阿岐喜欢攒钱,钱越多阿岐越有安全感。
      他大轻功飞远一点,口哨叫来拿云,给萧阳送信:明天请假一天,勉励他跟尹松奋力查账,他得在家给脑袋放血。
      乔慕大轻功在半空手舞足蹈,天上月亮依旧板着脸,乔慕看一眼,心里笑道:我开心极了,你开不开心,我的小月亮!

      姬凤岐郑重其事取出从万花谷里带出来的天工银针。他平日行医都是普通针,这套天工针是二姐沉燃求着天工门下倾力为姬凤岐打造的,姬凤岐平日舍不得用,专门应付疑难杂症。乔慕好奇,有些针看着像钉子,有些赶上匕首,这都是针?最细的针看上去比头发丝还细,而且好软,怎么扎人?
      “那是‘蚊叮’。意思是像蚊子叮人的嘴一样细。只有万花谷的大夫能用,得配合离经的内力,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人迎扶突天鼎三穴么?用蚊叮同时扎其二,稍微用点巧劲儿,查不出死因。”
      乔慕满脸敬畏地把蚊叮放回针帘,正好三枚呢。
      点上安神香,姬凤岐让乔慕喝一碗药,接着在乔慕旧伤处剃出拇指指肚大小的区域。乔慕躺床上看姬凤岐忙来忙去,冒一句:“我可以讲话吗?”
      “可以,最好一直讲。”
      乔慕感觉到头皮一扎,嘶了一声,再后来倒没什么感觉。所以跟姬凤岐讲他小时候的事儿,讲在洞庭湖边怎么捕鱼,什么鱼好吃怎么做。他最会做鱼,他爹说学一两道拿手菜,以后讨女人更容易。他也不知道姬凤岐听没听,絮絮叨叨跟姬凤岐讲如何清蒸红烧煎炸一条鱼。
      姬凤岐没有回应,乔慕就不停地说。
      讲到最后,乔慕听到类似拔木塞的声音,姬凤岐轻笑着:“等你好了,给我做条鱼吧。”

      萧阳昏头涨脑查账,不得不竭尽全力。乔仰让萧阳从小跟着乔慕,就是为了给乔慕培养左右手。乔慕以后肯定要回君山的,前途无量。萧阳现在有妻有子,乔慕更不能出一丝差错。中间都夷让他去曲江池那边拿钱。他填了几口馒头飞回曲江池取钱,下午接着查账。
      翻一天账本,手指头都是墨色。
      多亏了尹松得力,深谙账本那点事儿,不然就一个一个对数字吧,对死他拉倒。
      查一天帐之后,第二天抬眼看到乔慕优哉游哉地走来,顿时一肚子火。先对着阳光观察乔慕的左眼。很好还有些血丝但没前天吓人。于是萧阳开始咆哮。
      乔慕拍拍他的肩:“好啦好啦。”
      萧阳泄完怒火,左右瞧瞧乔慕,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那天晚上半夜被拿云惊醒,萧阳一看小字条,好么要在家给脑袋放血。这怎么放的?
      “不是说放血……”
      “是啊放了。没看出来我眼睛都好不少么。”
      “那姬大夫医术的确……高超……”
      “那是。”
      乔慕心情异常地好,萧阳是多久没看到这么开朗的乔慕了,十分惊奇:“你好高兴啊?”
      乔慕得意,笑而不语。
      俩人正说着,听见有人笑着打招呼。萧阳一回头,看到杨休羽,挠挠脸,跟杨休羽打过招呼,便借故离开。倒是乔慕看到杨休羽都热情几分,好像什么心结终于不在乎了。
      萧阳累得半死,进屋看到尹松趴着睡着了,给她披一件外套。一起帮忙的几个丐帮弟子东倒西歪,萧阳去厨房煮醒神汤,给查账的每人分一碗。顺便看着灶上煨的鸡汤差不多可以,立刻盛出来。都夷最近就爱喝鸡汤,比之前喝口水都吐的光景强多了。总之都夷爱吃什么萧阳就弄什么,只求能吃进去。端着汤给都夷送去,进门看到都夷在裁剪各种御寒织物,还都不便宜,这是昨天要钱的原因?
      就是这个尺寸,比萧阳小多了。萧阳警觉:“这是给谁的?”
      “给阿岐的。”
      “哦,阿岐真幸福。”
      “少来,你也有,你的在那边。”
      萧阳抬头去看,他那些织物还好好叠着,压根没有开裁的意思。而且,薄多了!
      都夷敲他:“孩子一样。”
      萧阳闹一闹,都夷就笑一笑。都夷放下针线活,倚窗而坐,晒着太阳喝着鸡汤,萧阳越看都夷给姬凤岐做的御寒衣物越不对劲。用料真够舍得的,这么扎实的御寒衣物,在长安用?长安用得上?
      萧阳严肃看都夷:“阿岐要去哪儿?”
      都夷笑,没回答。
      萧阳半蹲在都夷面前,面容更加严肃:“都夷,你老实跟我说,姬凤岐是不是要走?”
      都夷从来没见过萧阳这种表情,只好回答:“这都是阿岐自己的意思。我听到阿岐的打算,也只能想着帮他准备衣物。不然呢?还能做什么?”
      萧阳沉默半天,嘟囔一句:“乔慕会疯。”
      这时候窗外传来杨休羽慢条斯理的说话声,还有乔慕爽朗大笑。萧阳往外看,乔慕不知道在说什么,杨休羽抱着琴在他面前转一圈儿。萧阳忙活半天了他俩还在门口,不进来坐也不出去,站着聊,说说笑笑,整个驻点的人出来进去全看着了。
      都夷反问萧阳:“乔慕为什么要疯?”
      萧阳语塞。

      乔慕再一次邀请杨休羽进去坐着说话,杨休羽还是拒绝:“今天正襟危坐听张师兄训话,脚都麻了!就没他那么絮叨的!”
      乔慕倒是称赞张吾诚人品:“张师兄为人端正。”
      杨休羽苦着脸:“你不问问张师兄为什么训话?”
      “哦?为什么?”
      “看到那天晚上我们写的诗了呗。骂死我们了。”
      乔慕立刻反应过来,长歌门奚落乔慕醉态做的打油诗。笑话,就是张吾诚起的头。只不过口头做顺口溜拉倒了,怎么这帮长歌门还写下来?
      “另一个师兄在编长歌门《抱琴集》,专门收集长歌门醉中诗。大家觉得那天诗酒都正当时,打算编进去,谁知道给张师兄看到,这一顿呵斥。”
      长歌门的门主倒是真说过“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所以叫抱琴集?可是那天晚上谁都没放过乔慕,张吾诚是非要看到乔慕醉态不可的。
      乔慕就只好笑起来。
      聊了半天萧阳似乎是听着乔慕内心的呼唤了,慢吞吞走出来:“这都快中午了,杨大公子不如尝尝丐帮的菜?今天正好有叫花鸡。”
      杨休羽笑出声:“不了不了,哦对了!”他从马车上取下一盒点心,萧阳一看,饮香的毕罗。
      “饮香改进了配方,没以前那么甜了。我看着还行,送来给你们尝尝。”
      杨休羽笑眯眯看乔慕:“孙师兄得了幅好画,明日举宴同赏,张师兄也要去,明天我来接你。”
      乔慕微笑点头。

      送走杨休羽,萧阳清清嗓子:“那个小姬大夫好啊?”
      乔慕的微笑真心实意起来:“好得很。”
      萧阳还想说什么,乔慕忽然道:“你吃饭没?吃过饭着手查查中书舍人公孙登。”
      萧阳一愣:“为啥?”
      那晚酒局,乔慕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当晚不知谁提了,似乎很扫兴。公孙登,在六个中书舍人里不出挑,不是长歌门的人,出身不高,长歌门的人全都不喜欢他,就很有意思。当晚乔慕头痛得炸裂,后来一直没顾上。昨天给姬凤岐一针扎清明了,是得查查这个人。反正丐帮情报系统,不输凌雪阁。
      萧阳领命去,乔慕捏捏鼻梁。公孙登。

      下午萧阳不在,都夷困顿顿地做针线,突然有人来拜访。说是钱少尹夫人,都夷立刻头痛。房门扑进来黑胖子,一叠声扎穿耳朵热情洋溢的大叫:“都夷都夷!我来看看你!”
      钱少尹微时娶的夫人,据说当年干农活供钱少尹科考。钱少尹有良心,官运亨通也没休妻,只是美婢娇妾养了几处外室。长安贵妇圈子很不喜欢钱夫人,嫌她又粗俗又鲁钝,钱少尹有事也是如夫人出席。都夷刚来长安对谁都客气,自然对钱夫人也是一样,难得有这样看得上自己的,加上都夷上回给她唯一的儿子看过病,对都夷掏心掏肺。
      钱夫人上来就钳都夷的手,都夷躲都躲不开。嗓门太大了,都夷感觉到窗外都在回荡。都夷手腕子给钱夫人几乎捏碎,这时候萧阳不在,都夷欲哭无泪。钱夫人非要摸都夷的肚子:“嗨呀,一摸就是男孩!”
      都夷坚定抓起她的手:“也许是女孩。”
      “呸呸呸!就是男孩!说多了那个字就真的来你家投胎!来跟我说,男孩!儿子!”
      都夷起身想走,被钱夫人按着肩,一顿教习怎样生儿子,她是怎么生儿子以至于现在地位稳固的。
      都夷握紧手里的针即将绷不住,得亏尹松进来,跟钱夫人虚与委蛇一顿客套半推半赶把她轰走。尹松弄走她,回来满脸嫌恶:“我可知道为什么那堆贵妇不愿意跟她玩儿了。太讨人嫌了些。你也犯不着跟她客气,钱少尹一年都回不了几趟家,跟她客气有个屁用。”
      钱夫人生了五个女儿才生了个儿子,黑胖黑胖的,不知道喂了多少好东西,小小年纪消渴症,还管不住嘴,不让吃零嘴就哭闹。跟钱夫人聊天,永远只有她炫耀如何生了个儿子所以地位稳固,她只有这个可说,她只有这份骄傲。长安贵妇人不待见她,她也自有瞧不起她们的法子。上回去钱少尹家给钱夫人的胖儿子看消渴症,钱夫人拉着都夷嘲笑谁谁谁生不出儿子。
      刚才钱夫人做惯农活粗粝得养不回来的手紧紧扣着都夷的肚子,都夷差点就切花间打她出门。钱夫人太过寂寞,搞不清分寸,稍微一点客气就能换来她无休止的热情。都夷很是受惊吓,她手腕子被钱夫人掐得一圈青,尹松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萧阳弄得呢。”
      都夷却摸着肚子沉思。钱夫人的聒噪像个诅咒,提醒都夷一个问题:如果是个女孩,怎么办。
      这是个被都夷竭尽全力忽略的事实。
      师父门下六个徒弟,只有阿岐不是被父母主动遗弃的。只有他是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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