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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山后,她遇到个神经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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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逞凶客商一愣,斜睨着“横插一脚”的青年道士,狠声道:“怎嘛,多管闲事?牛鼻子你找死啊?”
“牛鼻子”是对道士的蔑称,可当今帝国极其尊崇以天道宗为首的道教一脉,从皇族到民间亦十分尊重道士,是故此种厥词一出,场面霎时间诡异地安静了下去。
谁知道士丝毫不以为忤,语气平和浅淡:“你说错了。贫道素来只管闲事,从不找死。”
今儿这是怎么了,出门没看黄历吗,接连碰见两个神经病?客商气急之下头脑一热,竟不管不顾地抬掌向他天灵盖劈来!围观看客惊呼之中,只听“喀”的轻响,却不是道士脑壳碎裂,而是客商手腕的折断之声——
在客商捧着手腕惨叫的空档,道士收回拂尘,空出一只手扶起委顿于地的陆隐:“居士,可有大碍?”
“没事儿,我没事儿!”陆隐顺势站起来,幸灾乐祸地瞥了眼卧地打滚儿的客商:“至少没骨折,哈哈哈哈。”
那厢客商的同伴不干了:“你这道士忒的肆意妄为!朝廷明令禁止民间持有武器,你竟恃武行凶,就不怕我们报官吗?”
他们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自己也十分心虚。毕竟朝廷非但禁止持有武器,还禁止民间私自习武;按他们的说法,两边哪个都跑不了!之所以敢正面硬怼,其实是看这道士生得俊秀面善、似可欺之相,武力上输给对方不打紧,嘴上却是万万输不得的。
道士并没有理会他们挑衅的意思,径自坐回座位上继续喝起酒来。客商一行人还想继续嘴欠,陆隐就开了尊口:“说得好!”
客商等人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突然帮自己说话,却听陆隐悠悠然接了下去:
“那你们去报官啊。谁不敢报,谁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
事态平息下去之后,店里就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了。陆隐这时才得空扭头看向道士,拱了拱手:“刚才,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道士略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否认,只是自顾自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陆隐忽然出手按住她拿着酒杯的手,压低声音道:“受伤之人不宜饮酒,伤身。”
道士终于有些不一样的反应了。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双眼:“陆居士,这是何意?”
“别这么生分嘛,高道长。”陆隐俏皮地眨了眨他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衬着他那张乏善可陈的脸,如同死猪肉上开出一朵花来:“叫我陆兄就好。”
“……”道士——高明皱眉:“居士认识贫道?”
“当然呀。”
“贫道却不认识居士。”
“那你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不可理喻。高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打算再跟他抬杠下去。可陆隐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是女人呢?”
高明淡淡道:“天地分乾坤,人非雌即雄。有什么好问的?”
陆隐拄着下巴看她,一脸纯良:“噫,道长你一本正经偷换概念的样子好可爱呀。”
高明:“……”
陆隐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伪装的很好,可惜骗不了我。你的声音虽是男声,长相也雌雄莫辩,胸膛却甚是雄伟,藏都藏不住的。”
对于此等赤*裸*裸的调戏,高明居然一点羞赧生气的意思都没有:“我没想骗过世人,所以没有裹胸。”
陆隐:“……”
陆隐扪心自问,普天之下若论脸皮之厚,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有被噎得哑口无言之时:“……道长都不害羞一下么?”
高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陆居士说笑了。女人有胸正如男人有蛋一样,都是事实,有什么需要掩饰的么?”
陆隐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仿佛她的头顶生出了两只犄角。
“谢谢。”高明非常突兀地冒出一句。陆隐奇道:“你谢我做什么?”
“刚才陆居士替贫道出头,当得起这一个谢字。”高明也向他拱了拱手:“告辞。”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等我一下!”
没走出十几步就被拦了下来,高明无奈道:“陆居士,还有事么?”
陆隐没正形儿地笑:“道长打算怎么谢我?”
高明皱了皱眉:“随口说说而已,居士竟然当真了?”
陆隐佯作生气:“出家人不打诳语,道长怎能言而无信呢?”
高明奇怪道:“那是和尚不打诳语——贫道不是和尚。”
“好叭。”陆隐撇了撇嘴,委屈道:“其实我也欠道长一份人情。”
高明大度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陆隐不依不饶:“不行,我这个人有恩必报,有恩不报睡不着觉。”
高明再次无奈:“居士打算如何报恩?”
陆隐娇羞地一低头,贤良淑德地绞着手指:“人家想以身相许,行不行?”
高明:“……”她忽然开始后悔当初没放任这货被掐死了。
从酒馆到出城,这一路上她都没能甩掉身后这个大号累赘。好在时值六月,夏暖花开,西南湿热的气候造就了沿途盎然的勃勃生机,令她心境疏朗开阔了许多。
越往西走,离乐山就越近,穿着风格各异、行迹可疑的江湖人士也就越来越多,其中不乏名门正派的弟子,甚至偶尔还能瞧见几顶锃明瓦亮的秃头。陆隐不甘寂寞地凑近她耳边嚼起了舌根子:“魔教不过死了个萧无名,就算元气大伤也不至于就此任人宰割。怎么连少室山那些万年不下山的秃驴都来凑这个热闹了?”
“陆居士呢?你来此做什么?”
高明本对他兴趣寥寥,听他这话后心里却不由一动,忽然毫无预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陆隐似乎并不吃惊,只是乖乖任她捏住自己脉门,懒洋洋道:“道长这是忽然看上我了,要抢我回去做‘宗主夫人’么?”
果然是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可此人言行举止放浪无状,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该有的样子,于是高明松开他的手,淡漠道:“居士还没有回答贫道的问题。”
“我啊,”陆隐笑道:“我也来凑凑热闹。千载难逢的热闹,不凑白不凑,错过了该多可惜?”
高明眉头微蹙:“之前揍你的那个商人,看拳法路数出自东南漕运马家,马氏漕帮乃武林门派,他们凑这个热闹理所当然。居士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来此地赶什么浪头?”
陆隐一挑左边眉毛,微微张大了双眼。他那双水墨描画似的桃花眼本就不小,睫毛也极长极浓,衬得浅褐色虹膜竟黑黝黝的,这一瞪竟给整张平平无奇的脸添了几分媚色。
他说:“凑热闹需要理由吗?”
高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好像是不需要。”顿了顿,她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但没有武功傍身的话,会很危险。”
陆隐立刻热情地贴了上来,赖皮赖脸:“人家不是还有道长你嘛。”
高明:“……”
高明心里无意识冒出一个“滚”字,但却很有礼貌地没说出口:“我受伤了,到时候自顾不暇,管不了他人死活。”
陆隐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大眼睛:“道长就是嘴硬心软,人家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说起来,”高明终于扭头看了他一眼,慢慢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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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隐,字舜城,张掖郡骊靬人士。据他自己说,祖上曾久居中原为书香门第,后因战乱而被迫背井离乡来到那西北边陲之地,一住就住了几代人、上百年。
“到了我这一代,”他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连个举人都没考中。家里人嫌丢脸,就打发我出来做些生意,结果我生意做得还行,可没赚多少钱却犯了赌瘾,就……”
高明看了眼他这身堪称朴素的衣裳,心下了然。
陆隐的叙述很好地解释了他官话里夹杂着的西北口音,以及他明明身为书生却也知江湖事这两点,信息量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完美得近乎天衣无缝。
然而,她并不关心他是不是在说谎:“既然如此,居士又怎知贫道的真实身份?”
陆隐这回犹豫了下,才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隐宗每年的‘揭幕大会’,听说过吧?”
“揭幕大会”这四个字,莫说如今身为一宗之主的高明,就连垂髫幼子都如雷贯耳。当今夏国境内共有三大江湖势力:天道宗、冥教和隐宗。天道宗与冥教分列正邪两极,隐宗则持中立立场、两不相帮,一如此前酒馆里客商们所指责的,是个地地道道的“情报贩子”;而“揭幕大会”,顾名思义自然就是揭开江湖内幕的盛会,每年五月、十一月隐宗都会择一地点举办揭幕大会,随即将江湖某个“重大内幕消息”广而告之——
可想而知,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想让自家的弱点、丑事、糟心事公之于众,是故绝大多数名门大派都会选择“花钱消灾”,借捐资的名义贿赂隐宗,以保全门派名声前途。
——同时也可想而知,像隐宗这样以“下三滥”手段对各大门派行敲诈勒索之事的组织,根本就不是它自己所标榜那般“与世无争”,相反,它的唯利是图、以名相挟、祸乱武林之恶名早已四海远扬,部分正道甚至将其视为比冥教更邪性的“魔道”,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恨、正邪不分的门派,却至今无人敢缨其锋芒,原因很简单也很俗套——历代隐宗宗主,皆是不世出的宗师级高手。
要知道,就算在“禁武令”颁布之前,能排上天下“四大宗师”的高手,也全被天道宗、少室山、冥教、往生殿这些有着近千年历史的门派霸榜,而隐宗作为一个兴起不足百年的新兴门派,其宗主与四大宗师齐名,实属惊人。
四大宗师的排名虽不分先后,但彼此间实力实则仍有高低之别。过去数百年中若论真正的实力,中原天道宗与西域往生殿通常轮回执其牛耳,到了本朝,虽然宗师之间强弱未明,但作为与四大宗师齐名的隐宗本代宗主——楚行简,却因其近乎传奇式的经历而天下闻名。
人们知道“楚行简”这个名字,是从往生殿前殿主朱邪克烈开始的。往生殿乃西域突厥最大的一股江湖势力,而朱邪克烈则号称西域第一高手,论武道,与天道宗前宗主裴玄不相上下。就是这么一位宗师中的顶级高手,却于十五年前被其座下娈宠、时年十七岁的少年楚行简,于睡梦中给生生割下头颅、扔下“往生池”喂了鳄鱼。
楚行简杀掉朱邪克烈后逃至中原,往生殿殿主座下“黑风十三煞”就追到了中原,随后陆续消失了行踪。此后两年之间,十三煞的尸体却陆续曝尸街头,死因出奇的一致——
眉间一点血色,如残阳朱红。
至此,往生殿殿主之下最强十三位杀手,尸体都永远留在了中原。
又过六年,传闻前任隐宗宗主沈步洲退隐,楚行简接任隐宗新一代宗主之位,时年仅廿五岁。关于这位出身不入流的宗主的武学造诣,没人说得清楚,只能从死在他手下的黑风十三煞身上推知一二;然而关于他的容貌,大家却出奇的有志一同:
能被只爱绝色美男子的朱邪克烈看上,还能将后者于睡梦中杀死在床上的,可能丑吗?
不过猜测归猜测,至今却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亲眼见过楚行简的真实长相。传闻中这位娈宠出身的宗主性情孤僻冷酷、喜怒无常、杀人如麻,行事荒唐更甚魔教中人——
也难怪,他本就出身往生殿那种魔道,淤泥里还能长出白莲花不成?
当然,以上均不是高明所在意的。她在意的是揭幕大会发生之事:“难道,隐宗这次散布的是我派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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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哎,楚行简。”
陆隐:“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叫楚行简?”
高明:“因为你叫楚行简,所以我知道。”
陆隐:“……”
高明:“过去的事你还在意吗?”
陆隐:“你觉得呢。”
高明:“想开了?”
陆隐:“废话。”
高明:“那……以后呢?”
陆隐:“这江湖太大,不若你我作伴,红尘潇洒?”
高明:“走!”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