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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暗涌 ...

  •   自那日后,萧莲舟仍按紫庸的吩咐,日日前来灵熹苑问安。童子未再阻拦,只沉默引路。

      数日后,萧莲舟正将灵果置于案上,重曜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他身上,平静道:“成交。”

      萧莲舟动作未停,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弧度。他自然不意外。这世上,除了他萧莲舟,还有谁愿意、且有能力,去碰这桩已经落定的旧案?

      “此事需从长计议,”萧莲舟在对面坐下,姿态从容,仿佛已执棋在手,“如今我们不仅要查清当年真相,更需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重曜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何谓恰当时机?”

      “一个能面见尊神,当面陈情的时机。”萧莲舟语气笃定,眼中闪过一丝精于谋划的光。

      重曜目光平静无波:“此案既由那位尊神亲自定谳,向他陈情,岂非自投罗网?”

      “不然,”萧莲舟声音压低,却带着剖析利害的清晰,“尊神掌理六界,日理万机,当年一桩小案,未必事必躬亲,难保底下没有宵小歪曲事实、瞒天过海。”

      他观察着重曜的神色,继续道,“尊神为何要冤枉你一个籍籍无名之人?细究起来,当年几界暗流涌动,牵连甚广,你被卷入,或许不过是做了某人的替罪羊。再者,”萧莲舟顿了顿,意味深长,“尊神近年解封东海,或许对当年某些定论,也未必没有重新审视之意。”

      重曜静静听着,片刻后,淡淡颔首:“你所言,不无道理。”

      萧莲舟心中微定,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抹喜色。他小啜一口,状似随意问道:“你与从前那些旧部,如今可还有联络?”

      “鲜少往来。”重曜的回答简短,听不出情绪。

      “哦?”萧莲舟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案轻触,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谢闲此次孤身赴神界为你奔走,可见情义深重。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转为“体谅”,“不来往也好。如今局势未明,过多牵扯旧人,反而容易惹人注目,徒增忌惮。”

      重曜未应声,目光始终落在书页上,仿佛方才的对话只是清风过耳。

      萧莲舟并不在意这份沉默,他自觉已将利弊剖析清楚,他相信,这场交易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几日后,紫庸前来灵熹苑。

      烹茶闲话间,重曜似不经意提起:“你觉得萧莲舟此人如何?”

      紫庸略一思索,恭敬答道:“莲舟聪敏机变,处事周全,修炼亦算勤勉。只是……若论先天根骨与悟性天资,在众弟子中却非拔尖。”

      “天赋并不要紧。”重曜指尖抚过温热的杯沿,语气平淡,“我记得,此前问心关中,他表现不错?”

      紫庸点头:“正是。莲舟于问心关中表现最佳,远胜同侪。”

      重曜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缓声道:“此子,或可稍加留意。”

      紫庸心下一动,隐隐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试探道:“尊上的意思是……?”

      “且观后效。”重曜眼中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是否真能担待,尚需时日验证。平日可多予他些历练,但不必言明。”

      紫庸恍然,躬身应道:“紫庸明白。”

      紫庸心中松了口气,尊神终于看到了可堪大用之才,他一番苦心终是没有白费。

      *

      这半个月来,萧莲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神爻山的处境发生了某种微妙变化。

      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细节,他去库房取用一份寻常的药材,执事弟子不再如以往般仔细核验名录与分量,反而殷勤询问是否还需其他灵物。

      他前往藏经阁借阅功法,往日需层层报备方可触及的卷轴,如今几乎畅通无阻;甚至有一日,紫庸神君唤他前去,并未多言,只将一枚玉牌递到他手中。那是后山灵气最为浓郁的寒潭禁地令牌,历来只有极少数备受器重的核心弟子方能拥有。

      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他修行的方方面面。紫庸神君并未解释缘由,每次在他流露出疑惑时,总是温言勉励几句,说:“勤勉可嘉,当好生把握机缘”。

      萧莲舟绝非天真之辈,深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厚待。起初他怀疑这是否是紫庸一时兴起,或是因他近日“照料”灵熹苑那位所得的某种回馈。但很快,他便将这些猜测否决。紫庸行事绝不会如此没头没脑,而且就以重曜的身份,仅凭日常照料就能让他如此郑重?

      这绝不可能。

      萧莲舟心中并无多少受宠若惊的喜悦,只是谨慎地享用着这些特权。取用的丹药比往日精纯,他便更刻苦地将药力化入经脉。翻阅的功法典籍更为高深玄奥,他便焚膏继晷,反复参详,务求根基扎实。至于那寒潭,他去了两次,彻骨寒意淬炼筋骨神魂的同时,也让他更加清醒,这绝非寻常弟子可得的历练。

      萧莲舟越发意识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但他心底也更加清醒,一定是自己哪方面的潜力得到了赏识,这份赏识不来源于其他任何人,而来源于他的师傅。这样一想,他反道轻松了几分。

      重曜未在神爻山久留,与萧莲舟达成那场口头合作后,便悄然返回苍穹境。

      不久,一封来自魔界的鎏金请柬送至案头。落款却是镜心,言辞恳切,代其主稷辛恭请重曜驾临大婚之典。

      “贺礼早已给他,婚典便不去了。”重曜放下请柬,声音隔着重幔传来,平静无波,“我素不喜喧闹,那份喜庆热闹,留予他们新人独享便是。”

      镜心跪得笔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主子自幼无亲无故,视尊上如至亲。尊上若不在场,这婚典于他而言,与寻常宴饮何异?不过是一群无关之人的热闹罢了。”

      “婚成之后,他自有家室。”重曜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新妇画像我曾见过,与稷辛甚是相配。”

      镜心忽然以额触地,重重一叩:“尊上!”

      镜心抬头,眼中闪烁着近乎孤注一掷的情绪:“请尊上看在主子是您一手教养长大的份上……他此生头一回大婚,您就去瞧他一眼,成吗?”

      殿内静了一瞬。重曜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帷幔,落在镜心竭力维持镇定的脸上。

      “镜心,”重曜的声音缓而沉,带着洞悉世情的疏淡,“今日我若为魔界主君破例,他日妖界、仙界、冥界之主又当如何?此中干系,稷辛他明白,你……更应明白。莫要任性。”

      镜心背脊微微一颤,却并未退缩。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高举过顶,那是一枚质地上乘的白玉扳指。

      “尊上……”

      镜心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如同绷紧的弦,“您或许不记得了。尊上早年赐下此物时承诺,凭此扳指,可向尊上求一个恩典,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要求……您都会应允。”

      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镜心高举着那枚扳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锐利如冰刃,仿佛要将他层层剥开。

      镜心知道自己在赌,赌尊上对主子的那点旧情。

      冷汗浸湿了他的内衫。

      良久,幔后才传来重曜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很轻:“这枚扳指……”

      “此物确是尊上贴身之物!”镜心抢白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尖利,他强迫自己迎向那道无形的目光,“尊上……莫非要食言?”

      镜心故意将“食言”二字咬得极重,是激将,也是将一切全数押上的疯狂。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重曜的视线缓缓移到镜心苍白执拗的脸上。

      他想起稷辛……

      那个曾在他身侧研墨习剑、眉眼倔强的身影,极淡地掠过心头。

      “你确定,”重曜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斟酌过,“要用这所谓的‘承诺’,换我前去观礼?”

      “是!”镜心伏身再拜,声音带着豁出一切的颤抖,“在镜心心中,尊上是主子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尊上不愿前往……镜心今日,便以此残躯,血溅殿中,以明其志,以报主恩!”

      话音未落,镜心周身灵力已有不稳躁动之象,竟是真存了死志。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镜心压抑的呼吸声。时间被拉得漫长无比。

      终于,帷幔微动,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微勾,白玉扳指飞到他掌心。

      重曜垂眸看了扳指片刻,眼底深邃无垠,最终,归于一片莫测的平静。

      “罢了。”重曜淡淡道,将扳指握入掌心,“我去便是。”

      镜心浑身剧震,仿佛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混合着后怕与一丝渺茫的希望。他重重叩首,前额触及冰冷的地面,发出闷响:“镜心……代我家主子,叩谢尊上恩典!”

      镜心跪伏在地,无人看见他脸上交织的泪痕与眼底深藏的、如履薄冰的忧虑。而座上重曜,摩挲着掌心扳指,目光已投向魔界方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6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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