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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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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手里举着《嘉曼旅馆》的打印稿,坐在开往新庄的地铁上,试图静下心来读一读小说的开头部分,他已经把这个稿子读给宋词听过,但是等着那个家伙提出什么意见显然是白费工夫,比起这样的小说稿,他对怎样逃跑更有兴趣,也更有经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逃出学校。
苏一有时候不禁往深处想,他到底能逃去什么地方,凭借什么生存下去呢?他永远会不失时机地逃到任何一个地方,这是唯一还能够做到的,其他的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这让苏一想起《兔子快跑》里的哈里。
“有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爸说他出去买一盒香烟,我们透过窗户看到他拉开栅栏门的白色背影,我们当时没有想到这将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记忆;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苏一慢悠悠地在脑海里编织着这样的句子,想到姑姑在临死的时候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妹妹,她没能找到她,为此她一生都感到内疚。
爸爸妈妈是谁,她并没有告诉苏一,有时候苏一也会像其他的孤儿那样想起自己的身世。他感到无助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埋进书里,其实这是他唯一能够对付外部世界的方式,并且他从书中汲取了力量,以至于他能够不断地对宋词开着自杀的玩笑。以此来讥讽死亡吗?他想。
初夏的时候动物们开始进入发情期。教授告诉她,如果外遇也像交通一样有高峰期一说,无疑这个时候就是外遇的高发时期。他想到了教授,像他从未谋面的母亲,每次都是她像个男人一样把他搂在怀里,他枕在她雪白的胳膊上。她们这样躺着的时候也没有话要说,只是一会儿苏一会觉得困,他们刚刚做完,他会感到又累又困,于是他沉沉睡去。而教授躺在他的身边翻一本小说。
这个开头不好,有点沉重,他得重新想一个开头。地铁进入隧道,马上就是新庄站。他在新庄租了房子,宋词和他一起住在那里,但是那房子简直就是为宋词一个人租的,他总是跟他借摩托车,总是跟他借房子,让他去学生宿舍里睡。
现在让故事这样开始仿佛更好:宋词和他的同学,一个叫苏一的男生住在月亮城西郊。他们在那里开了一个叫着嘉曼的旅馆。距离他们第一次动了开一家旅馆的念头,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在他们还是在学校里的毛头小子的时候,他们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结婚,只是想要在月亮城的西郊开一家基本可以维持生计的旅馆。这样不对,为什么要说他们没有,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结婚呢?难道要把他们写成同m性m恋?
他走下地铁,穿过大厅往外面走去。他在他的小说里使用了自己和宋词的真实姓名。宋词曾经表示难以接受,他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生活被别人写下来。其实苏一在想,宋词会把私人生活看得高于一切,怎么能够同意由别人去写下来。苏一告诉他这是虚构的生活,别像个傻瓜一样较真,况且他只是用写东西来打发时间,从不会想到要去发表它,让别人读它。他没有把《嘉曼旅馆》的手稿给教授看。
走上楼梯,下面有一个从疯人院被接回来的中年妇女坐在门口对着楼道发呆。其实她看上去很年轻,却从来都不打扮自己。苏一会惋惜的怜悯她。这里看不到任何的风景,她每天都坐在这里看着,到底是看什么呢?
看到苏一,她从圈手椅里站起来对苏一说到,“苏一,我看到一个女人上到你的楼上去了!她白衣服,长头发,还穿着好看的凉鞋。她是来找你的,我问过她。我常常能够看到她。”
她一个人住在楼下的房间里。有些时候苏一在想,这个女人是谁,从什么地方来?她喜欢拉住苏一跟他唠唠叨叨一些日常琐事,很多时候她更喜欢说起她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记忆。
有一次,苏一突然想起来问她,你多少岁?她脸上有些凄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望着别处说到,其实我已经三十六岁了。这下苏一明白了,为什么她看上去这么年轻。
苏一在想,在这样一个年龄,一个女人要承担起怎样的责任和义务,可是在她的生活里,苏一看不到她需要履行人生的任何责任或者义务,如果一个人必须活下去也是一种义务(可是一个孤儿该对谁许诺这些义务呢?苏一不禁想到自己),她毕竟还是在试图活下去,也许活得跟其他人有所不同,她又是对谁履行这些许诺?
白衣服的女人?也许是教授来过。教授今天没有跟她联系过,连一个短信都没有。苏一谢过她,转身想上楼去。
那个女人又把她叫住,说到,“她已经走了,因为你不在家。她是谁?我常常看到她来你家,你和她什么关系?她是你的情人?”
宋词bu介意她反常地提出这么多问题。他在想,也许最终情人这个字眼会被很多人接受。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是他讨厌听到这样一个字眼。他和教授在一起,是因为什么?性?还是因为两个人都对生活很失望。同病相怜?或者他是不是很依赖教授?他会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会把自己的困惑向她倾诉。他是不是把她当作了母亲一样的女人?
姑姑是在他大一时候死去,她躺在床上,脸看上去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有个姑姑的朋友走过来对苏一说,去,拉拉她的手,那样你在以后的生活中就不会感到害怕,在面对困难时就会充满勇气,她也会永远保佑你。摸到那双手仿佛摸到一块冰凉的铁。
别人都说她是个疯女人,可是苏一觉得她很正常。他笑了笑应答一声,想要走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叫苏一?
“是你告诉我的,那天晚上在顶楼的天台上。你真的忘记了?你还说自己想要写好那篇关于麦克卢汉的毕业论文,你又说那是不可能的,还说自己将来想开一个旅馆,想和宋词一起住在那里。”
“为什么我不记得了?”苏一平静的问到。
“是不是因为你喝酒了?”
“醉了?”苏一想,自己即使喝酒了也不会醉,那他也不会忘记这个女人说到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醉酒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对他来说,他总是能在最后一刻把握住自己,挡开所有的酒。他没有醉过,不过有几次他也想尝试一下醉的滋味。
“我不知道。”她回身向屋子里走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苏一把她叫住。
“夏------”苏一只听清了一个字,她就消失在里面的房间。
苏一弄不清那是她的名字还是姓。他有些懊恼自己曾经和这个女人在天台上胡说来着。如果真是喝酒了,那就更糟糕。他半信半疑地上了楼,也许人家说她是个疯女人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的话不是很可信,可是她又怎么能够知道他在写一篇关于麦克卢汉的毕业论文呢?她又怎么会知道他想要在月亮城的西郊开一家名字叫嘉曼的旅馆呢?
教授真的来过,她在苏一房间的书桌上留下一张便条,字迹娟秀可爱:你不在,房间宁静,我坐在窗口等过你————他折好纸放进橱柜的抽屉里,走到书架前从最底下一层的格子里拿出一叠A4纸,然后回到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书桌旁。他没有想到去翻看那些床头橱柜里的书信,其中有一大部分是他和教授的通信;而是在桌前坐下,开始重写他的《嘉曼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