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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点拨 ...

  •   薛桓字伯松,确实是如松如柏的男子,即便已过壮年,又在几番政治漩涡里打磨,依旧是一身的文人骨气,常服都是粗布的长衫,袖口还有些破损,但冠发齐整目光如炬。只是风霜后,傲气被磨尽了,深沉内敛很多。
      晞月还记得他和父亲吃酒对诗时的恣意畅快,眼前这人已然不同了。
      他对薛仲原的态度很冷淡,考问了些文法,又让他当场出题让他作文。然后就拎着鱼兜往塘边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妹夫好好留在此处作文吧,我去找薛公探探口风。”,晞月微微屈膝,招呼素金照顾好她们便离开了。

      池塘边修了一条栈桥,薛公靠在旁边的杉木上,木雕一般看着空空的水面。
      晞月踩着竹子砌成小桥走到他身边,微微福身,“薛公,薛临晚姑娘托那位薛仲原公子送来了书信,要我转呈于您。”
      他拿着鱼竿的手晃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身边的小马扎子示意她坐下。
      晞月将书信递上,薛公看见那封口便道:“你看过了?”
      “……是,薛仲原说是给我的,我便拆开了。里头有三封,一封给您,一封给敏国公,一封给樊玉顗,公爷的我已经留下了。”,晞月知道他们之间大概有什么默契,信笺的封口大约也有什么记号。
      “她毛病不少,信封一定是滇南毛竹,信笺是自家特供的,你这个却是京中澄心堂的洒金信封,一看便知。”,他说着就已经拆开了信封,薛临晚那几页纸加在一起大约也没有三十个字,一扫而过。他重新把给樊玉顗的信纸塞回去,信封折好收起来,随手将给他的那两封撕碎随风撒去了。
      “看过这些信,你没什么想问的?”,薛公语调平和。
      晞月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如实告知,“薛姑娘遣词高深,我并未知晓其中涵义,故而也问不出什么。”
      “没什么高深的,她的话就是字面意思,没别的。”,薛公又问,“她给孟闻些了什么?”
      反正一共就一句,晞月记得很清楚,想想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一字不漏得告诉他了。
      薛公微微一笑,到比方才看起来和气很多,默默感慨道:“有些人不在山中还尽操心山中猛虎。”
      “薛公的意思是……谁是猛虎,谁是黄雀?”
      晞月也不是真傻,她大约也猜到了一些,只是不明白所指为何罢了。
      “我有说谁说黄雀吗?”,一副不愿告知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这个年纪不大心眼不少的人,“你幼时,我同你父亲交好,在你家喝酒时就发现你这个小姑娘最喜欢瞎琢磨,反倒是你弟弟,性子就爽朗很多。当初孟闻要娶你,我是反对的!”
      “?”
      晞月不懂他这突然是绕到哪里了,怎么孟闻要娶她很多人知道吗?
      “你心思深,孟家又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你嫁进去肯定思虑过深,这可不是延寿之法。不过孟闻拽着我到你父亲墓前指天对地得说会待你好,我瞧他情深意切,才帮着劝了你祖父。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考量也是对的。”,他娓娓道来,晞月一时也分不出他说得是好话还是坏话,只听他又道:“今日之事,我不是看着孟闻的面子来的,所以往后也少和薛府联系。”
      晞月听他这么说以为他为此事不悦,忙要起身致歉,就听他冷冷道:“我是看着你父亲的面子,加之,临晚之前修书给我,说她帮在泰州受人照料,要我还个人情。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临晚的下落,去给她收尸,既然你送了这信来,我也没必要去找了。所以你我之间不承情,往后少来往。”
      晞月绕了半天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不就是不想和敏国公府联系,避嫌嘛!这弯弯绕绕的一堆,怪累人的。果然这种文坛大家脾气就是古怪。
      “收尸?”晞月回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信里的收尸好像不是玩笑话。
      薛公一脸疑惑得看着她,“临晚说在泰州遇见你了,你们不是打过照面吗?”
      “是,可何来收尸一说?”
      “没什么,她命不久矣,背着我寄情山水去了。我本打算辞了春闱之事去滇南给她收尸,这不是你来信了嘛,我也就不必跑这一趟了,那处险山恶水也没什么好看的。”薛公言语满不在乎,全然感觉不到一点哀痛。
      按理来说虽然不是亲生,但毕竟有养育之恩,怎么会如此随便得对待。晞月之前以为,他辞了春闱是为了薛家子弟科考避嫌,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薛临晚。想着这类洞明事理之人,可能也看透了生死,即便伤痛也不会表现出来。
      “之前在泰州见着她脸色还好,不像有恙,薛公安心,大约薛姑娘也寻得什么隐士名医,已经医治好了也未尝可知。”晞月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性情古怪的老头子。
      “……你还有事吗?没有就走罢。”,他歪到杉树上,随意得靠了过去,还打了个哈欠。
      他下了逐客令,但语气轻松,到没有勒令,于是晞月便壮着胆子问:“……陛下重视此番科考,朝中能够做到不偏不倚的人不多,您这样辞去……”
      薛公一扭脸,却含着笑意。
      “晚辈……失言,请您不要介意,只是晞月有一事不解,您是文坛领袖,更是受学子景仰的祭酒,您觉得自己应该为国家择选优秀人才,还是选择自己的同行人?”
      “小丫头很有趣,顾太师没少和你抱怨吧!听得出,你心里藏着一团火,和……你父亲一样。”,薛公抖抖钓竿,将视线挪向远处岚气腾盛的山峦延绵处,“刚才有条鱼咬钩了,但是条小鱼,我想吊的是这片池塘里的鲲鹏。你觉得我是自保也罢,避嫌也罢,畏缩也罢,这只是一时,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他的难处,晞月已然明白,空有一腔无力的热心,想要扭转乾坤,无异于蜉蝣撼树。他即便能做科考主考官,却无法左右这些大部分出身大族的新科进士日后会成为世族分割朝堂权力的触手,而不愿攀附的有学之士将在至少十年之内都举步维艰被排斥在中枢之外,薛公有心提拔也无力行事。可还有一事实在是在悬心中许久,疑惑未解实在是难受,一咬牙便问:“所以……您知道承影吗?”
      他一脸泰然得点点头,“知道。”
      见他态度平和,晞月心中更是疑惑,“您对此没什么看法吗?”她不敢把那天在程氏面前的厥词说给他听。
      但薛公一眼就看透她的想法,孟家两兄弟匆忙离京,皇帝又过分礼重段成渝,任谁心里都会犯嘀咕,何况她那里还有一个皇帝的岳母,“……你是不是想说,为君者最不该弄这些暗中行事之人搅弄朝堂,你担心皇帝会想对待阎家那般对待孟家?我辞去主考之后,主考之位理当由孟孟阔担任,他是探花郎出身,又是当朝孟阔,如今阎家倒台,我骤然辞推,孟家这个风口浪尖被推上来,太过瞩目。”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阎家下场实在让人心惊,而自己的父亲也是无辜被权谋所害,她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也不知道该担心什么。
      “你知道孟家和程家走到今日依旧昌盛的原因吗?”
      “……”
      “不依仗庞大家族,不依仗先辈功勋,而是他们始终能拿捏好一个度,进一步是悬崖,退一步是山渊。不过你也别担心,凡是那些站在针尖刀锋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心得,无论是站着还是躺着,他们都不会掉下去。他们依靠姻亲,但在朝堂不结党。不会给君王带来压力,但也不会让人欺辱。能平衡各方势力,却不会利用权力影响朝局。敏国公这一辈儿里头兄弟几个,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换句话说,你的担心很多余。”
      晞月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孟家再能拿捏分寸,可皇帝若是心存芥蒂,现在又弄了个承影出来,谁不担心。
      薛公见她眉头依旧紧锁,叹了一口气,“临晚说你聪明,未见有多聪明啊!咱们的陛下行制衡之策,动手剪除阎家是因为他们做的太过,威胁皇权。好好的皇帝,好好的臣下,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不过小小影子,又能如何?暗处的东西,是拿不到明面上的,这话也用老夫说透才懂?”
      暗处的谍影很容易被诟病,皇帝亲政不久,拿得出手的政绩也只有铲除了阎家这个祸根,还牵着孝义的名头不敢大肆露面,此番大约也是借此探寻朝臣动向,未必是真要下什么杀手。
      “多谢薛公点拨,晞月知晓了。”,晞月微微点头,担忧不能免去,但至少不会夜不能寐了。
      末了薛公轻声道:“搅和到这里头的人太多了,你别掺和了,好好过日子吧,孟闻会为你打点的。”
      往日她是不喜孟闻事事替她做主的,但薛桓的话却意外让她有些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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