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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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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出后,那浓郁压抑在心头的窒息感,因为空气的流通,而终得一丝松懈。
他狠狠吸了口咽,看着红红的火苗,燃烧在烟头,寂灭又升起。
顺手弹落,溅起一地的火花,四溢华丽,刹那芳华后,又归于寂灭。
“怎么了,是不是后悔了?”潘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他身后。
这个高大魁梧的北方汉子,脸盘方正,和他的性格一样,耿直。
“老实讲,我虽然不喜欢那个女人,不过,辛子,咱是男人,男人有啥事,烂在肚子里,烂了肠子,烂了心,表面,还是他妈挺鲜活不是?至于小鸡肚肠的去翻那些个成年旧账么?”
辛浅不出声,继续吞云吐雾。
“我家老子说,当年我老妈离开他那是瞎了眼,不过,对男人来说,这只不过是□□大点的事,老子风云再起的时候,哪个不是屁颠屁颠的又恬上来?”
“女人都是些贱骨头,男人要是和她们计较这些,纯粹自个找抽,不过,有一条,女人还是有些作用,天下就是被她们刺激出来的,没有女人的忘恩负义,恐怕也没有铁血江山的戎马江湖,你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才有了闯一番的动力么?”
“辛子,有句话我要说,没有爱,也就没有恨,现在咱活着挺好,你何必再去纠缠那些成年往事,到时候,你未必能得到你要的!”
辛浅挑了下眉,在吞云吐雾之余,冷笑了下:“潘子,你什么时候怎么洞悉人心了?是不是欧阳说的?”
潘夔挠挠后脑勺,嘿嘿一乐:“谁说的,不都一样?咱哥们啥时候不都为了你好?学学俺家老子,他从来当女人是个屁,还不照样有人贴上来?”
辛浅扯了下嘴角:“这才像你潘子说的话,够俗!”
潘夔刚要再开口,门咚得一声撞开来,那个刚刚还在凌中天怀里做娇的时髦女孩气呼呼板着个俏里含霜的脸蛋,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头也不回往外走。
“嗨,回头我找你!”凌中天慢慢悠悠从里面出来,倚着门,怪腔怪调的哼哼。
“去死吧,姓凌的!!”女孩毫不客气的比了个中指,咣当一声踢了脚走道上的墙。
凌中天乐呵呵看着,满脸不在乎。
辛浅皱了下眉:“你怎么又和英子闹上了?”
凌中天扯扯领带,拉扯开衬衫的扣子,讥讽的一笑:“没事,玩玩而已!”
“政委宝贝女儿,你也敢玩玩而已?行,你他妈真有种!”潘夔瞪了一眼,对于这位一贯作风吊儿郎当的大少爷敬佩到无语。
“女人不就是玩的?用心了就惨了,辛哥,对不?你可是有血的教训的!”
辛浅陇眉,“发生什么了?英子可不是不讲理的!”
“切,老大,你倒是会替人家说话,今儿个那帮官老大搞定了,咱在这块地盘的房地产就算坐稳了,多重要,她愣要搅局,你说她讲不讲理?”
“她会搅啥局?不是一向是个会玩的主么?我看又是你把人家惹毛了才是,你小子,三天两头和她闹腾,有你那么玩的么?”潘夔一副了然的样子,对凌中天的辩解嗤之以鼻。
南京军区政委徐方鼎,唯一的宝贝女儿,徐英男和凌中天也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青梅竹马,说起来,和辛浅辛落有些相似。
可是,不同的是,辛浅辛落以前好的和一个人似的,如果没有那场意外,这俩个,从来都不会蹬鼻子上脸的有任何口角。
这俩个,可完全不一样,那就是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从幼儿园起,那就是俩魔头。
好的时候好的和蜜一样,一起打架,一起捉弄人。
不好的时候,那完全是用革命战争形容。
得,一个丫头,能够像个男孩子一样,和块头比她大一倍的凌中天打得鼻青脸肿,也是种奇观。
大了,凌中天离开南京到上海读大学,她去了美国,四年总算太平了下。
可是,三年前,辛落和辛浅分手的那个时候,这一对冤家,却在街头巧遇了。
得,革命仍未成功,战斗还将继续。
三年来,他们打打闹闹,分分合合,那就是一看着闹心,品着回味的闹剧。
搞不懂这两个到底想什么,对于他俩,连双方父母都头疼。
这回,又不知道要闹几天。
“她做什么了?”辛浅问。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麻烦,这丫头不知道哪根筋达错了,愣是要充什么好汉,说是人家一个好女孩不会喝,冲那些灌酒的嚷嚷,奶奶滴,这可都是我们要伺候的大爷,她这么一嚷,让人家下不下得来台。”凌中天狠狠扯自己的衣领,恨声道。
辛落手抖了抖,掸落一地烟灰,眼,瞄了下关上的大门:“英子什么时候看不惯这了?不是一向习惯地很么?”
“谁知道她抽什么疯,大概是大姨妈来了找茬呢!”
“你没看着点,里面那些太疯,回头风纪委找茬也不好办!”
“不就是喝点小酒,摸点小手么,酒灌多点,谁他妈不都是这样,我去趟厕所,丫的这帮老爷确实能喝!”凌中天打了个嗝,晃晃悠悠朝洗手间走。
脚步虚浮,咣当一下,差点跌倒了。
潘夔摇摇头:“辛哥,我去看着点这小子,别跌粪坑里去!”
走廊寂静无声,无论那些包间里如何的吵闹,这外头,依然平静安详。
谁又知道,那每一间房里,有着怎样的荒唐。
这里就是一处纸醉金迷的所在。
当初凌中天凭着这地方熟悉的人脉,建立起来的一个架构官商的地方。
算不得肮脏,但是,这世间,有几多纯净?
他们在这里招待各色人等,吃了多少苦,一步步走到今天。
辛浅知道,今晚是来干什么的。
但是心里总有一种难以排遣的压抑,始终笼罩在心头。
咚一声,里面再次跑出来一个,跌跌撞撞朝着洗手间跑。
这情形,很多年前他常有过。
商场和官场,在某些方面,有着共同点。
酒场论英雄,觞鼎见笑颜。
他曾经喝出过胃出血。
下意识的手,推开了大门,进入到哄闹的包间。
只一眼,就可以看到那一头,被拉着喝酒的辛落。
小小的身影,在黑暗里,更加渺小。
渺小的令人怜惜。
辛落在这一刻,真的感到喉咙口那股子酒,快要喷涌而出了。
她实在是快要崩溃了。
胸口仿佛有个大石头,脑子被那震耳欲聋的节拍打得发懵,天旋地转了一般。
她好想好想摆脱掉这一切,离开。
可是,那还保持一丝清醒的头脑告诫自己,不可以,辛浅的吩咐,她要做到。
浑浑噩噩间,她突然被拎住了胳膊扯到了一边。
辛浅的身体,挡在了中间,那带着金属音质的冷冽,压过嚣张的音响,掷地有声:“来,我这个新来的没什么酒量,方处一定没尽兴,我今天舍命陪君子,我陪您喝,不醉不归!”
回头,在黑暗里,漆黑的眼神,深幽的仿佛涟涟的溪流,凉,却潺潺:“你去外面待着,一会找你!”
辛落如蒙大赦,趔趔趄趄走出了门。
移到走廊口,便蹲下了。
头晕的难以迈步,胃,翻江倒海一般。
她难过的想吐,可是又不敢随便吐。
“辛落?”正难受间,有一个声音似近似远的响起,在她听来,仿佛漂浮在云端一样。
好听,但是有些不真实。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了?不舒服?”
梁书怀这辈子没信过什么缘分,在他看来,这东西虚无飘渺,纯粹是一种迷信。
可是,这一刻,他还真不得不说,世界真小,他和这个叫辛落的小丫头,还真是有缘。
他的展览需要官方的批准,虽然他不喜欢应酬,却不得不出席在这里举行的酒会。
出来透透气,居然让他看到了辛落。
他一时没有看出来,这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是辛落。
走近了,才发觉,是她。
试着叫了叫,女孩子仰起头,一张朦朦胧胧,醉眼迷离的脸,顿时露了出来。
其实,辛落长相,确实谈不上美丽。
他在国外,为那些权贵咨询服务,看过的莺莺燕燕,不下千万。
这是个性格的时代,你会打扮,怎样都可以是一种美。
但是,纯洁灵魂的美丽,却不是用脂粉,可以涂抹的。
辛落给他最大的印象,就是一种奇特的,窖藏一般的纯。
这个大千世界,这个繁华都市,还有多少人的心,没有被浮华所覆灭?
辛落是难得的一个。
不过此刻,他又看到了一个不同的辛落。
一个如同世间不经意遗落的精灵。
在寂静长廊里,她摇摇摆摆的站着,带着一种迷茫而惶惶的眼神,那漆黑的,水润的眼中,潜藏着一个微香的灵魂。
可是,此刻,却又带着一点点精灵的俏皮,那鬓发边的花朵,在浅靡的灯光下,划过一丝亮彩,映在精灵懵懂的眼中,在不经意间,俘获了不设防的心灵。
那一片怅惘的灵犀,吹皱了一湖恬静的绿波。
朦胧之中,似乎孕胎着如花的微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但到已不可说破,已不可拟,且已不可想,但我们终究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
神奇的,他居然这时刻,想起了俞伯平《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的句子。
十里胭脂金陵地,确实容易勾动,诗人般的情怀吧。
他对于自己莫名的悸动,如此想。
不过对面这个女孩是醉了,他看出来了,这会子,正难受着呢。
手伸出去想扶住对方,却见辛落终于忍不住哇一口吐了出来。
淅沥哗啦的溅了一地,一股子浓浓的酒味和胃酸味。
也溅在了他的裤脚上。
果然是喝多了。
他伸手给又一口吐出来的辛落顺气拍背:“小辛,你这是喝了多少,这可对你身体不好啊!”
“辛落,你在干什么呢?”正拍着,身后传来一个隐含着一丝怒意的声音。
黑暗里,身后站了个人,高大,俊美。
那暗淡的光,给这个轮廓精美的人,一种冷峻。
辛落似乎惊了下,转头,那迷离的眼神到底还是认得出辛浅的身影的。
辛浅大步走过来,捞住她晃动不止的身子,皱了下眉:“你怎么在这里吐?不会上洗手间么?”
抬头,他瞅了一眼梁书怀,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闪烁着光芒。
梁书怀觉得,有什么沉重的压抑感,从这个男人四周发散出来。
梁书怀礼貌的点了下头:“这位小姐似乎醉的厉害,需要帮忙么?”
辛浅冷淡道:“不用了,我会处理!”
他拉着辛落,回头又看了眼对方:“我会让小姐给您换件衣服,您贵姓?”
“啊,不用了,没什么。”梁书怀淡淡微笑了下。
辛浅没在说什么,走进对面的一个包厢。
这里有独立的洗手间,他扯着辛落进了里面,有些不耐的道:“你不会喝不懂拒绝么?笨蛋!”
“喝醉了都可以勾引人,你能耐啊!”
辛落只感到天旋地转的,什么都是飘飘的,似乎,她又一次坐进了云霄飞车里。
难过,很难过。
“哥哥,难受,不坐飞车!”她呢喃。
辛浅拉着她的手,凑近洗手池,猛然一顿,哗啦啦开大了水。
“哥哥,我难受!”辛落只有一个感觉,她快死了。
这个世界上,可以让她舒服的人,只有一个。
“哥哥,落落难受!”
辛浅愣住了,他直直看着,面前眼神明显迷离了的辛落。
有什么东西,仿佛一条蛇,猛然咬在了心口上。
有什么记忆,仿佛溃决的堤坝,拦不住,澎湃撞击着胸口。
令他喘不上起来。
水,哗啦啦的流,也不知道,是手边池水,还是决堤的心潮。
“哥哥!”辛落难受的伸出手,去捞面前的人,企图勾住对方的脖子。
辛浅歪了歪,可是依然被她成功的挂住了。
嘻嘻一笑,辛落此刻,朦胧醉眼,俏笑如花,却忘记了身在何方,时光几何。
“哥哥,带落落回家!”
“哥哥,落落想你!”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这一世的魔怔,全在这一声的独特的称谓里。
辛浅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声。
抓起身边的衣服,包裹好怀里的女人。
拦腰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