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翳》梵萱

8、局外人

　　商暮寒来到菀月殿的时候菀公主在一自顾自地做冰激凌，陆二少在一旁歪在宫菀巨大的公主床上打电玩，氛围空前和谐。
　　“暮哥哥来了啊”宫菀抬抬头，算打了个招呼，陆二少忙里抽闲向商暮寒绽放最热烈的笑容，回头间已经物是人非，他的小人倒在血泊中，颇有死不瞑目的意味。陆二少悲愤地嘶鸣，惹来宫菀赤裸裸的白眼。那一刻，商暮寒觉得自己成了不动声色的看客，这个想法让他小不爽，但事实上人生中让暗主感到爽的事情是很少的，虽然他是暗主。这个想法让暗主更加不爽。也许跟孩子在一起久了就会变的孩子气吧，暗主自嘲地想想，转而释然。
　　其实商暮寒从未孩子气过，不管是宫菀看到的还是宫菀没有看到的暗主总是从容淡定成竹在胸的，所以在清滟宫看到的那幕便成了心中的一根刺，横亘在那里刺得心脏突突地疼。
　　终于，宫菀端着两杯五颜六色的冰激凌来到床前，把在床上摆成大字作悲痛欲绝状的陆二少一脚踹到床的角落里。
　　“喂小菀菀，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陆二少故作悲愤状，转而似泫欲泣，“你、你竟然欺负我。”
　　宫菀甩过去一个我懒得理你的白眼，递给他一杯，陆尚纠结的俊脸立马如新湖涨绿，眉开眼笑起来。
　　宫菀盘着腿坐在床上，刚洗过的头发散散地披着，幽幽的清香熏整间屋子都温婉起来。商暮寒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宫菀，那个小小的丫头总喜欢埋在水里，等自己靠近时突然冒出来，激自己一身水花，玩累了就趴在自己怀里，由自己抱着回宫，那时候的小丫头头发也是湿湿的，静静地趴着，呼吸绵长。
　　商暮寒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宫菀的相处方式一直是宫菀阳光灿烂地走在前面，自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等她回头黏着自己，开心地在自己怀里笑靥如花。不知不觉间小丫头其实早就长大了吧。如果她不回头，自己是不是就永远被遗失在她的回忆里，渐渐淡出她的生命，成为她生命中的局外人？
　　商暮寒静静地坐在房间的角落，任阴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也黯淡起来，不知不觉间拳头已紧紧握起，却很快轻轻放开了。
　　陆尚不动声色地旁观着商暮寒和宮菀间压抑的气场，静静地猜测着传言中暗主与菀公主的情愫有几分真假。暗暗叹一口气，准备当一回和事老，没办法谁让我善良呢，陆尚暗念着，已经咧起嘴生机勃勃地说：“暮哥哥来一起打电动吧，很好玩的。”
　　宮菀彻底被雷到了，抚住额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陆尚，脱口而出的话是：“陆二少你什么时候化身晴天大猪头了。”
　　商暮寒的眼神却又暗了几分，十年前的往事便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那是商暮寒与宮菀相处了半年后的一场宮宴，宮艳清第一次见到商暮寒，便学着宮菀的口吻对商暮寒叫了声“寒哥哥”，当时的宮菀笑得天真烂漫，拉着宮艳清的手说“姐姐，寒哥哥人很好的，以后无聊的话就找我们玩啊”，宴席散后回到菀月殿后却撕毁了所有的帘幔，又叫人专门从北海送来新的帘幔。此后宮菀在人后都叫商暮寒“暮哥哥”，血族本就人少，宫殿中没有像人类皇宫中随处可见的太监宫女，只有躲在暗处随时随地誓死保护主子的暗卫，暗卫的数量虽说根据地位而定，但每个人暗卫的数量都是秘密。这些暗卫不属于商暮寒的管理范畴，每个暗卫都是血族王上的亲信，对自己的主子绝对忠心，所以除了暗卫，“暮哥哥”这个称呼也只有宫邑、王后、宮菀自己和商暮寒知道，会这么叫的天底下就只有宮菀一人，今天陆尚这么叫，不知道……
　　宮菀没有漏掉商暮寒心神恍惚的样子，心底一片涩然，却狠着心没有停下。“陆二少，在宮艳清面前不准叫对暗主叫暮哥哥，听到没有”宮菀嚣张地吆五喝六，“这是我们的秘密，加你一个算了”宮菀有些得意，宽宏大量地挥了挥手。
　　“喳，小陆子谢大公主”陆尚奴颜婢膝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狗腿，两个人笑作一团。
　　还好陆尚还算有人性，乐呵的同时不忘为商暮寒解围，虽说暗主现在这么尴尬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但毕竟，陆尚对自己说，哎没办法我就是太善良了。
　　“我饿了，小菀菀”陆尚的笑容转眼化作可怜兮兮的表情。
　　“嗯，父王母后今天应该会款待你的，不然暗主也不会来，你说是不是，暮哥哥”宮菀像是忽然想起来商暮寒似的，“哎这什么世道啊，闯到别人家的人都能被当成客人款待”宮菀半真半假地叹气。
　　“那是小菀菀你的面子大啊，我就是跟着你蹭一顿而已，说来你也好久没回宫了吧，你最近的获奖的摄影作品不就是八月份跑到天山拍的么，当时我还在想这小丫头真是不怕冷啊，可没想到这不怕冷的小丫头还是个大名鼎鼎的公主。”陆尚有些崇拜地看着宮菀，明明是玩笑话，却被他无比认真地说出来，宮菀闷笑。
　　听了奉承的菀公主心情大好，甩了甩半干的头发，跳下床站在镜前埋头找了几个玉簪，最简单的样式，看起来不如宮艳清的精巧，却别有一番高贵的风味，眼花缭乱间，刚刚还披散的头发已经被挽成两髻，簪子散散地插在上面，身后如瀑的秀发依然散着，跟刚才比起来已经整齐不少，拉开墙上的暗门，里面别有洞天，陆尚只能看见最靠门一排是一个镂空的鞋柜，各种鞋整齐摆放。
　　“不要偷看哟”似是感受到陆尚的目光，宮菀忍着笑冲陆尚喊了一嗓子，然后迅速关上门，陆尚无奈地摸摸高挺的鼻子，讪笑着对商暮寒说：“现在的孩子都不乖”。
　　陆尚同学你自己是大人吗？
　　好在暗主是很酷的，于是陆尚看着一张扑克脸的暗主，感觉更尴尬了，‘商暮寒你这个以怨报德的家伙，好歹我刚刚也为你解围了啊’陆尚愤愤地想，又小心翼翼地屏蔽思想不让强大的暗主听到。
　　哎陆二少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在换衣间里的宮菀暗笑。随便换了件月白的汉服，长袍轻轻飘逸着，宮菀满意地照了照镜子，就匆匆走出，善良地稍微缓解下陆二少的尴尬，没办法还是公主善良啊。
　　出现在陆尚眼前的宮菀身量颀长，如瀑的秀发并不黑亮，而是呈现着幽幽的褐色，像是镀了层阳光，散发着阳光的香味，这对暗夜的使者血族来说看似矛盾，却为宮菀的妩媚中又平添了平添了明媚，近了，陆尚终于有勇气看向宮菀的脸。圆润的脸多一份则虚浮，少一分则单薄；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像是被水浸润开来的，眼角微微挑起，整张脸便鲜活起来；褐色的眸子熠熠发光，只轻轻一瞥，已胜似千言万语；两弯柳叶眉微微淡淡的，更衬得肤白胜雪，“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陆尚在心底默念，呼吸早已停滞了；精致的鼻子挺挺的，线条却并不凌厉，调皮地微微弯着，可爱的鼻子下面是樱桃小口，陆尚又想起下午湖畔的那张红润的樱桃小口，脸腾地红了。
　　“陆二少瞧你那点可怜的出息”樱桃小口张开，出口的却是不着调的话，破坏了宮菀本身构成的优美意境，“羽宮里没人了是不是，见我都要脸红，一会见我母后的时候小心着点，省的我父王揍你。”美女说得话是血淋淋的。
　　陆尚被大美人镇住了，傻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先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一番，见美人就犯傻，是够没出息的，不过好在陆尚“阅人无数”，（都是被暮雨那痞子拉着去看的，陆尚十分强调这点，其实自己是一个十分正派的人，只是交友不慎罢了）也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犯傻的，所以自己犯傻不是主观缺陷，而是客观因素过于强大。
　　陆尚满意地肯定了自己，嘴角早高高弯起，“小娘子是在担心相公吗”转瞬又恢复了痞子嘴脸，宮菀话里的担心让他内心雀跃不已，张嘴说出的话里的喜悦沉甸甸的像能拧出水来，没人注意到商暮寒的脸又黑了几分。
　　商暮寒默默地走在两人身后，淡淡地听他们活力四射地斗嘴，其实从刚刚宮菀走出来的时候商暮寒就已经知道陆尚看见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以后，就正式被宮菀当自己人来看了。普天下除了暗卫，看过那张脸的人不超过五个，就是陆尚的父王陆仟在族宴上看到的脸也是宮菀“丑化”过的面容，至于菀公主天生会易容，更是天大的秘密，好在人生中最不缺乏的就是秘密，而分享秘密，都是需要代价的，不知道陆尚给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只是陆尚与宮菀的这局棋，商暮寒已经无法参与了，看着从小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渐渐布起不属于自己的局，商暮寒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样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了吧，翻滚在宫廷这淌浑水中的人又有谁能在风起云涌中独善其身。商暮寒思考着刚刚接到的那条消息背后潜藏着的危机，邪邪地勾起嘴角，布了场局是吗，那就一同陷进去好了。暗主的汹涌着的眼神没有一如既往地透漏着君子之风，狭长的丹凤眼轻轻挑起，满溢着嗜血的光芒。既然要活下去，哪会有一个无辜的人。
　　这是菀公主生命中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欢笑，走在长长地宫殿长廊中的说说笑笑的宮菀和陆尚并没有预见到即将翻滚的那场风暴，再回首间，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