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寒春半》柳叶星河

97、天真

　　南方，总让人感到生命力旺盛。

　　车子已经上了绕城高速，一路见到不少特色建筑和高楼。

　　天还亮着，城市上空的月牙儿已经高高地挂着。天上月亮孤零零的，而这座城市却很繁华。花草树木繁茂。虽无桃李杏樱这些氛围感极强的花开，却有着火辣辣的高大凤凰木，开成花堆堆的夹竹桃、洋紫荆和簕杜鹃。

　　水轻尘一路看那些花草树木和建筑，一路想江玉龙会怎样待他。

　　是询问还是教训？他既然要见他，那总应该是希望他和麦麦好的？那，应该不只是长辈的召见吧？他见她，是只代表他自己，还是代表整个江家的意见？想着下午给江云海打了电话，那会不会是江云海的意思？

　　想了半天，又觉得琢磨这些不对。

　　无论他代表谁，什么意见，自己的想法和意志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无论如何，他要讲清楚。

　　要让他们所有人明白，麦麦是他的，他一定会和她一起共度余生，仅此一条，决不让步。

　　如此一想，忐忑之心便又收了起来，心下坦然。

　　车子跑了半个小时左右下了高速，又行了二十多分钟左右，才驶进了一个江边环境不错的别墅小区。水轻尘看路牌，已是佛山地界。

　　两人一进门，屋里便喊开饭。

　　管家忙着上菜，江云泽和一对男女从茶台边站起来。江雨臣连忙恭敬地介绍：“叔叔，姑姑，这就是水轻尘，老家住我们家河对门，小时候还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

　　叔叔伸出手来：“水先生，你好！我是江云瀚。我姐姐，江云泊。”

　　虽然江云瀚话说得生疏，水轻尘依然拿出后辈应有的恭敬，双手上前握住他的手喊：“叔叔好！叫我轻尘就可以了。”转而又向江云泊躬身：“姑姑，晚上好！”

　　按家里的叫法，水轻尘应该叫“表叔”和“表孃孃”。这两人台湾长大，说的是普通话，便用普通话叫他们，即便如此那也应该叫江云泊为“表姑姑”。

　　但他心中主意已定，把自己当作江家女婿，仍随麦麦喊人。

　　江云瀚和江云泊对视一眼，招呼他坐。

　　江雨臣把江玉龙从屋里请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蹦蹦跳跳年轻人。男的二十岁上下，一身黑色潮T加短裤，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姑娘十七八岁，短发，齐膝白短裙。

　　两人一出来，眼睛皆往水轻尘身上打量。那姑娘是个自来熟，喜滋滋地问水轻尘：“你就是那个笛子演奏家水轻尘？哎呀，你好帅哟！真人比照片上好看多了！”

　　水轻尘不知她到底是哪个，只陪着笑说：“谢谢夸奖~”

　　江云瀚喝了那女孩一声：“没规没矩，一边好好待着！”

　　那姑娘和男孩儿退到一边候着，水轻尘便把身子站直了，规规矩矩鞠躬喊江玉龙：“大阿公~”

　　“哪个是你大阿公哦~莫乱球喊！”白发苍苍的江玉龙开口就是地道的川话，他往椅子上一坐：“喊表叔公就要得了！齐睿，雅雯，不懂规矩索，喊人撒！”

　　“姐夫！”雅雯喊！

　　除了水轻尘乐着答应了，其他人全都被气到。

　　齐睿一脸看戏地姿态，懒洋洋地叫了声“表姐夫~”

　　江玉龙拍着桌子就开骂：“要喊老表！”

　　“哈哈哈……”雅雯先笑出来：“哎呀，爷爷！现在谁还叫那么老土的称呼嘛！”

　　“那就喊哥哥！”江玉龙怒着纠正。

　　江雨臣又向水轻尘介绍：“齐睿是姑姑的儿子，雅雯是叔叔的女儿。叫名字就可以了。”

　　水轻尘：“你们好！”

　　其实，雅雯和齐睿，从未叫过江雨臣哥哥或表哥，都是直呼其名。对水轻尘叫得亲，皆因看了他的介绍资料，觉得是个厉害的人，不好意思怠慢。

　　话刚说完，江云瀚的老婆陈佩琪和管家一起端着大菜出来放在桌子中间，用很温柔的声音招呼道：“大家都洗洗手过来吃饭吧！等下人家水先生还要回去呢，搞太晚可不好呀~”

　　水轻尘听着这话奇奇怪怪，人还没坐下呢，怎么就搞太晚不好了？拿眼瞧江雨臣，果然他脸色隐忍地向他介绍是江云瀚的老婆。水轻尘连忙叫了声婶婶后跟着江雨臣去洗手。江雨臣小声向他道：“其他人说的话你就当放屁，你是来见阿公的，听他讲话就行。”

　　“嗯。”水轻尘接过江雨臣递给他的擦手巾，把水擦干，重新挂到墙上，跟他去了桌边，自动坐到了下位，江玉龙的对面。江玉龙不耐烦地拍拍身边的椅子：“坐那么远干啥子？远了说话我听不真，坐过这儿来！”

　　江雨臣向他扬了下下巴，意思让他坐过去。他便起身坐到江玉龙左侧。江雨臣正要在他身边落坐，不想被跑过来的雅雯一掀：“我要坐这里！”

　　江雨臣便再向旁边坐下。

　　雅雯一坐下便问：“姐夫，你以前来过广州没有？”

　　江玉龙听了，骂道：“再乱喊，就给我滚出去！”

　　水轻尘向她道：“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这是第一次来广州。”

　　雅雯吐了吐舌头，改口：“水大哥……”才要往下说，江雨臣打断她：“他排行老三。”雅雯觉得家人都好烦，不过还是改口重新叫：“水三哥，你在北京几年了？我和几个同学这个暑假准备去北京旅行，到时候来找你玩好不好？你给我们当向导？”

　　水轻尘道：“后半段应该可以，前半段不行。”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你要到外地演出！”雅雯说。

　　“不是，是我要带麦麦回月亮湾。”水轻尘说。

　　“谁同意了？！”三个愠怒的声音同时响起，是江玉龙、江云泽和江雨臣。

　　江云瀚姐弟俩互看一眼，没有吱声。陈佩琪添好饭递到各人面前，坐下后也不说话。雅雯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为难住了。这时，齐睿拿起筷子：“吃饭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嘛！桌上讲话不文明，影响食欲！吃饭吃饭！”

　　其他人尚且能做到在饭桌上不说话，雅雯却不能。她这般年纪，爱做梦，爱追星，爱看帅哥。江雨琴如今虽已算成名的歌手，她却拢共没见过几面。且江雨琴到了长辈跟前，少言少语，和她更不亲近。男同学找她帮忙要签名照，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提。

　　但水轻尘就不同了，他不但长得好看，还很有一种温文尔雅，又不老沉。人到三十，举手投足间有一股风流气度，且不是草包帅哥。这样就招人喜欢了。再者，从他对她笑的样子来看，还是一个温和的人。温和的人，好亲近。她便不自觉喜欢他。

　　所以，她是忍不住想跟他说话的：“水三哥，”话还才开头，一桌子人盯着她警告，她嗯哼咳了一声,扬着下巴回复他们：“我问点儿别的！”

　　众人听了，低头继续吃饭，气氛不可谓不尴尬。

　　雅雯却无所谓，仍操着一口台湾腔来问水轻尘：“水三哥啊，你们乐团会到南方来演出吗？我很想听你吹笛子吔！我看了网上的资料，你真的好厉害呀！”

　　水轻尘见这桌子上难得有人待见他，好言好语道：“会。想听我吹笛子，不用等乐团来南方，到你姐姐那边去，我就可以吹给你听。你可以跟雨祐雨珞他们一样叫我‘尘哥’。”

　　水轻尘听她叫他“水三哥”，总觉得别扭。

　　雅雯喜出望外：“真的吗？！那我周末就去看她！刚好清明放三天假！那时……候你还没走吧？”见水轻尘点头，她又向齐睿问：“你去不去？我们一起？”

　　齐睿瞟了他母亲一眼，江云泊好歹是人家姑姑，外侄女儿受伤了，自己不去看，怎好不让孩子去看看？情理上说不过去。因而装作没看见儿子那眼神，吃自己的。

　　齐睿见母亲如此，便道：“可以啊~”

　　雅雯很高兴，有意要帮水轻尘一把，指着一盘像煎蛋糊糊的菜对水轻尘道：“尘哥，这是我舅妈最拿手的蚵仔煎，你要不要尝尝？”

　　水轻尘其实一上桌就看到了那盘黑麻麻又黄灿灿的煎蛋，他虽去过海外，但却没来过南方，并不识得这盘菜。看别人夹出来有软叽叽的东西，莫名觉得是黑暗料理。虽然好奇，但却不敢动筷子。现下雅雯说是陈佩琪的拿手菜，无论如何是要夹一筷子的了。

　　江雨臣见他有些抵触，暗笑一声，道：“好吃的。”

　　水轻尘这才赶紧夹到嘴里嚼了，感觉果然软糯咸香，又夹了一筷子。不好意思地向陈佩琪笑道：“我第一次吃这个，刚不知道是什么，不敢吃。没想到味道挺好，不知这里面软软的是什么？”

　　“尘哥，那是蚝仔，就是生蚝宝宝。”雅雯说。

　　水轻尘：“原来如此。”又夹了一筷子。

　　陈佩琪见他赏脸，露出欢喜：“喜欢你就多吃点。”

　　雅雯又问：“尘哥，你长这么帅，肯定有很多女生追你对不对？”

　　水轻尘：“没有。”

　　“怎么可能！”不只雅雯不信，这里的人全都不信，他又不是十七八。这小子长成这样，估计十七八也是有人追的！江雨臣投给也一个鄙夷的眼神，意思是他睁眼说瞎话。

　　水轻尘看到他投来的眼神，解释：“真没有。”

　　江云泽，想了想，用四川话问：“你该不会是哪点儿有点啥子问题？”

　　“咳咳咳！”

　　一直没动静的江云瀚终于有了动静，把水轻尘搞得脸刷地红了，江雨臣和齐睿在旁低笑。

　　水轻尘解释：“我只是没有时间而已。在北京的时候，我每天会练七八个小时的笛子，其余时间，多半都是在研究笛子和曲子创作，除了乐团的表演，偶尔去学校上上课，另外还收了两个天赋还不错的学生。所以，六伯伯，我没得问题。”

　　雅雯快憋笑成了内伤，还要装模作样一副了然：“原来不是没人追，而是没空理呀！也对，我看你们乐团的巡回演出都安排到年底去了，那……你以后是不是会很少机会再来广州？”

　　其实她想问的是，你既然这样没有时间，那又如何与江雨琴谈婚论嫁？麦麦的职业不是说结就能结的，他也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天南地北，何谈将来？

　　其他人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立着耳朵要听水轻尘回答。

　　水轻尘自然是听懂了这话里的话，道：“时间挤一挤总会有的。往后……，我应该每个月都会来。”说到这里，他对雅雯笑：“如果你有想要吃北京的小吃，以后我给你带来。”

　　“真的？！”雅雯喜出望外。

　　见他俩话讲个没完，江玉龙咳了一声，白了他俩一眼：“紧到讲啥子！搞快点吃饭！你莫道喊你来是摆闲龙门阵的？没得点哈数！”

　　水轻尘连忙吃饭，三下两下吃好，道：“大阿公，我吃好了。”

　　江玉龙放下碗筷，站起来往书房走：“跟我来嘛！云瀚，云泽，你俩个也进来！”

　　“爸爸，我就不进去了嘛！”江云瀚不想掺和。

　　毕竟，他跟麦麦不熟，跟水轻尘也不熟。更何况，听说事情蛮复杂。光公司头一大堆的事就够他操心了，哪还有心情管这个？可江玉龙听了，眉毛起飞：“那麦麦儿，不是你亲侄女？”

　　“去去去。”陈佩琪掀自己老公，给他使眼色，要他去听听。

　　江云瀚不知她想知道这些干什么，半推半就跟进去了。

　　四人进屋落坐。水轻尘和江玉龙对面而坐，江云瀚和江云泽对面而坐。水轻尘坐得端端正正，江云瀚和江云泽半靠在椅背上。

　　“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同麦麦结婚？”

　　水轻尘点头：“对的，大阿公。”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麦麦儿可不是原来那个乡下姑娘儿了，也算有点儿名气。虽然嘛，听说你的名气也不小。但是，你们的收入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了。不管过往如何，我觉得你们都不合适了。婚姻嘛，要讲求个门当户对。”江玉龙开门见山。

　　“我会努力挣多些的，虽然不一定完全能赶得上麦麦，但能保她衣食无忧。而且，麦麦并不是一个奢华的人。这一点，可以从她居家的服饰用品上看得出来。”水轻尘不卑不亢地说：“在我心里，麦麦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她都是我的麦麦。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至于门当户对，我想，是当对的。因为麦麦的父亲是江云海，我的父亲是水梦楼。”

　　“当然了，要跟大阿公您比，可能是要差一点，但……，我想，麦麦最终是要跟我过日子的，大阿公您的荫护，并不会比我多。”别说对麦麦的荫护，想必，他对江雨臣的荫护也并不多。不然，江雨臣怎么可能另起炉灶做演艺经纪呢！

　　江玉龙听他这么拐弯抹角地说，也不恼：“可麦麦的爸爸说，这事由我做主了。我同他的意思一样，既然已经退亲，此事就不必再说了。等事情一过，你还是回你的北京，该干啥子干啥子。遇到好的姑娘就娶了，也不枉你爹娘望。”

　　江云海的考虑，总是觉得对不起水家。

　　江玉龙的考虑，是麦麦应该至少可以嫁个富商，比水轻尘强点，后半辈子能过上相对优渥的生活。女孩儿家嘛，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不为钱财之事苦恼，才是好。

　　这水家孩子看着虽不错，但麦麦跟了他，肯定要清寒一些的。

　　人说‘贫贱夫妻百事衰’，到时候感情淡了，矛盾出来了，那时麦麦再想嫁个好人，便没机会了。凭她现在的条件，以及她身上没有沾染名利场的虚浮之气，在朋友圈里找个家世和人品不错的小子，完全没有问题。他有这个信心。如此一来，还能顺便巩固一下彼此的生意。

　　再一个，听说这两人分开，五年之久，彼此不闻不问，要么感情并不深，要么都太过执拗，年纪不小，心性却不成熟。这样子的两个人在一起，难有好结果。

　　保不齐哪天再因个什么矛盾，又分了。

　　水轻尘没想到江玉龙叫他来，只是劝分。

　　完全对他没有期待，多少有些让他难过。

　　他道：“大阿公，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跟我父母说过，麦麦我从小喜欢到大，眼里也再装不下别人。现在，我也跟您说：我从五岁遇到麦麦至今，对她的喜欢只有增没有减，二天也不会变。下午我也打电话跟我父母说了些事，他们也支持我。我的家人，父母、孃孃，哥哥嫂嫂，还有我阿公，他们也是从小看到麦麦长大的，全都很喜欢她。所以，我这辈子是一定要娶麦麦的。”

　　“再有，虽然江家已经退亲，但我从未答应过，也不会答应。按家头的规矩，这退亲，也不算。另外，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我五年前北上是因为麦麦伤了我的心，我以为她不要我了才会生气走。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麦麦是因为爱惜我才走的，我怎能不回头？而且，我相信，她的心现在也没有变。既然这样，我们有什么理由还要分开？”

　　“大阿公，我要娶麦麦。”水轻尘再次坚定地强调。

　　“她跟雨臣签的可是十年之约，你要再等她五年吗？”江玉龙提醒。

　　“如果一定要等五年，我会等。”水轻尘说：“至于合同条款，我会找雨臣和麦麦拿来看的。再一个，我之前也提过，我考虑解约。雨臣也知道这个事情。”

　　“你解约了，臣娃儿还咋个耍？”江云泽问：“玩过河拆桥是不是？想得安逸！”

　　水轻尘解释：“六伯伯，就算要解约，就冲雨臣这些年对麦麦的照顾，我定不会让他吃亏。一定会寻个稳妥的法子的，你不用担心。”

　　“天真！”江云泽道：“你以为这几年就只签过一张合同？！在外面和其他公司合作，不用签合同的索？据我所知，那些合约，张张违约金都是很高的！你一句话解约？不要银子的哦？再一个，你是不想让麦麦再唱歌儿了？那你让她以后做啥子？等你那点破工资养她？不要搞忘记了，麦麦儿的妈还长期吃起药的！雨珞还没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