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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惊雷 ...

  •   八年后。

      2009年,3月底。大家都已参加工作。

      一个春深的夜晚。

      做了一天一夜手术,又才值完一个白班的江雨天刚刚睡着,就被水轻尘的来电吵醒。电话那头,水轻尘的声音隐忍、慌张,又心急如焚。他明白了。要水轻尘放下麦麦,这辈子,不可能。

      叹了一口气,他安慰道:“轻尘,别着急,慢慢说。”

      他怕他不打断他,水轻尘会把自己憋死,他已经语无论次了。

      果然,水轻尘深吸了一口气,放慢了语速,道:“我刚刚看到新闻,她在演唱会上踩了空,从舞台上摔下去了。具体情况不知道,你告诉我,她的住址、电话,现在就要。”

      “轰隆隆——”远方隐隐传来惊雷。

      江雨天看向窗外,城市远处的天空,有闪电。

      他说:“我也没有。不过……,我有雨臣的电话。”

      “雨臣?”水轻尘愣了愣,明白过来,江雨臣肯定知道麦麦的消息,于是道:“麻烦发给我,最好有具体的地址。”他用了“麻烦”二字。

      江雨天沉默,水轻尘在电话那头吼起来:“发给我!现在!”

      “求人不是这么求的~”江雨天耳膜都快被震破了,道:“你保证去了不闹?”

      水轻尘果然就蔫了:“我就去看看~”

      “好,发给你。”江雨天挂了电话,给水轻尘发完信息,起身开了电脑。打开网页翻到娱乐新闻,看到关于麦麦的新闻。拿起手机,给江雨臣发信息,对方很快回了他。

      他躺回床上,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蒙头补觉。

      水轻尘简单收拾了行礼,奔向机场。

      候机时,玻璃墙外的停机坪上,地面已有了雨点的印子。一阵风过,把雨丝吹到了玻璃墙上,外面的风景,就显得迷离了。

      他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担心这雨越下越大,误了航班。呆呆地望着窗玻璃上的雨水,他渐渐出了神。而记忆,如潮水般地趁机汹涌而至……

      2004年,深春。

      也是一个雷声隐隐,夜雨沥沥的日子。

      水轻尘怎么也没想到麦麦竟然如此轻易地打算放弃二胡,转而去做歌手。

      他曾以为,麦麦爱二胡,像爱他一样,像他爱笛子一样,不可割舍。但是他错了,她是如此干净利落地抛下,毫不留念。于是,他艰难地问出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情势所迫,你也会毫不留念地丢下我,是不是?”

      “是。”麦麦想都不想,回答得简单干脆,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水轻尘的心像被森然的白骨爪抓了似的,既寒又痛。盯着她看了几秒,拂袖而去。他以为她只是暂时有了这种想法,没想到,麦麦真的做了。

      且在没有同他商量的情况下,还做了一件让他更无法接受的事。

      “妈妈(香秀)已经出院了,欠的债我们工作了慢慢还就是,没有人会逼着你还钱!你难道不相信我们俩连10万块钱都挣不到呢?为什么一定要去广州?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那我现在怎么办?是回成都,还是继续待在这里?还是跟你一起去广州?签了几年?”

      说话的是水轻尘,彼时在上海,硕士毕业在即。他以为麦麦是专程来看他的,欣喜地把她带进一家风情不错的咖啡厅。结果她却坐在他面前,平静地把她签了广州某娱乐公司的信息告诉他。

      前一年的秋天,香秀因为爬树剔香樟叶卖,没有踩稳,人从树上摔了下来。头撞到了石头,樟树枝戳穿了肋骨,两条腿都断了。虽已花了很多钱抢救回来,后期也在积极治疗,但终究留下了半身不遂和脑子时好时坏的后症。既需要持续调养,又需要专人照顾。

      那时还没有新农合,农村医疗全靠自费。像香秀这种情况,很多人会选择放弃。因为即使救了,对农村家庭来说也是灭顶之灾。水家父母是这个意思,江云海和江云河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麦麦不同意,一定要救。

      那大家只能有钱的出钱,没钱的拧着点慰问品来看看。

      虽然水家帮了一部分,水光也悄悄拿了私房钱给麦麦,江云芙和江云泽都出了份子,但因为一下子去了三十多万。人是救回来了,最后却欠下亲戚朋友10万多块钱。

      江云海抽身照顾香秀,地里的庄稼便荒废了,家中经济来源被斩断。药钱、江雨珞的学费和生活费、治病欠下的债,通通要钱,担子一下都压到了麦麦身上。

      她必须工作,有收入。因此,动了放弃读研转而去做歌手挣钱的打算。

      水轻尘安慰她:“没关系,有我呢!我们一起挣钱,一起还债。”

      当时她也点了头,可现在……

      “10年。”麦麦依然很平静。

      “10年?!”水轻尘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又不同我商量?!”等等!突然他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愤怒渐渐聚集,脸色很吓人。扑过来紧紧抓住麦麦的双臂,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同我结婚了吗?”

      麦麦不说话,定定地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眶却湿了。

      “为什么?!”水轻尘很崩溃。

      “尘哥哥~”眼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从她的眼眶里滚了出来。

      水轻尘连连后退:“你厉害,你长大了,什么都不用跟我商量了,想不拉二胡就不拉二胡了,想不结婚了就不结婚了。你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师父吗?!你当初跟他保证过什么?!你说你这辈子都会拉二胡,要把他那些曲子发扬光大!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

      水轻尘的泪终于崩不住,决堤了:“还有,你对得起我吗?!你忘记你跟我说过什么了?!你说过,一毕业就同我结婚!你说过我们要进一个乐团!我们一辈子一起,去全中国、全世界表演!让大家都喜欢上民乐!这些都是你亲口说的!你自问我有逼过你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这些都不算数了?你说啊!”水轻尘吼了出来。因为激动,他整张脸都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尘哥哥,对不起~”麦麦泪如雨下,低着头不断道歉。水轻尘看不下去了,抬眼茫然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倒退了几步,转身冲出门去。

      外面下着雨,他却无知无觉地冲进了雨里。

      几天后,等他回到成都那套父母几年前就为他们准备好的婚房时,发现她带走了房子里她所有的东西,只留一下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她那锋利如昔的笔迹:【尘哥哥,珍重!】

      她回到月亮湾,把自己的二胡和老道士的二胡锁进了柜子。轻轻挥一挥衣袖,就南下了。她身后,断然舍去的,是她曾经深爱如命的二胡和水轻尘。

      水轻尘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来他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儿,竟然会对他如此绝情!一怒北上,从此以后,若非工作需要,从不回川,更不回月亮湾。

      他好像,再也不愿意回到月亮湾了。

      亘古的江水日夜流淌。石滩上的鹅卵石在阳光下还是那样耀眼,十月的芦苇依然白茫茫连成一片,三月里河大爷的胡子绿了江边,桃花盛开梨花落,炊烟如旧山如墨。

      水轻尘和麦麦笛音和笑声,远去了。

      ……

      “前往广州的旅客们请注意,您乘坐的CA1XX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广播里传出登机提醒,水轻尘醒过来,呆了呆,然后望了望登机口。随后,他站了起来,拢了拢大衣门襟,提了身旁的旅行包走了过去。

      验票时,他又望了望停机坪,雨不大也不小。

      上飞机坐稳,没有要马上起飞的样子。空姐播报,航空管制,请大家再等等。他又拔了江雨天给的江雨臣的电话,仍是无人接听。他的手,要把手机握碎了。

      实在是无所适从,他从包里拿出一支笛子来,握在手里看。

      那是一把定制的竹笛。

      做工精致,原色笛身,没有诗文,只在端上刻着一条小小的麦穗儿。这是麦麦大三的时候,花了一学期兼职挣来的钱,托乐器店的老板,找厂长定制的。以此作为水轻尘25岁的生日礼物。

      “尘哥哥,吹吹看!”那天,麦麦在江家二楼她房间里把笛子交给他时,一脸灿烂的笑。他欣喜若狂,拿着笛子问:“你想听什么曲子?随便点!”

      “那……”麦麦双手背在身手,手指绞着,脸望着水轻尘,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想听……《牧笛》和《姑苏行》!”

      水轻尘作了一个很绅士的请姿:“好嘞!这位美女,请坐~”

      麦麦装腔作势地嗯嗯两声,作淑女状坐了,道:“这位演奏家,请开始你的表演~”

      水轻尘裂嘴一笑:“请听好了!”

      那天风温柔,云飘渺,江上轻波泛,河坝草叶青,稻田里谷穗渐黄,丝瓜藤的须儿在蓝天下荡,蝴蝶拍着翅膀在院边的栀子花儿上飞舞。他吹得欢乐,她听得也欢乐。他吹笛时,眉毛依然上上下下的动,她也跟随乐声,悠然自得的摇头晃脑。笛子音色虽非上乘,但绝对对得起价格。

      “麦麦,假如有一天我真正站到殿堂之上,我一定会用这支笛子为你吹奏一曲!”

      “吹什么呢?”麦麦手撑在凳子上,双腿踢着,偏头问。

      “《月亮湾晨曲》如何?”水轻尘问。

      “好!”麦麦重重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么说定了!”

      几年后。某知名音乐厅。

      一场精彩绝伦的民族音乐会已经落幕,收获了满座热烈的掌声。

      其他人都去的庆功宴,独水轻尘还站在这灯暗人静的厅中,手里握着一支竹笛,笛身上刻着一支小小的麦穗,他摩挲着,看了又看,然后放到嘴边。

      低低的笛音响起,是几经改编过后的《月亮湾晨曲》。

      往日的片段在水轻尘脑中浮了上来——是那年冬天,他和麦麦跪在吊脚楼的床上,扒着小窗,看满河坝的雾。曲子吹完,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滚落,滴到了笛身上。

      他抚着那笛身上的麦穗儿看,想起第一次将这首曲子吹给她听时两人的对话——

      “如何?”

      “这首曲子叫什么?”

      “《月亮湾晨曲》。”

      “有雾?”

      “有雾。”

      “我知道了!”

      水轻尘噙着泪笑了一下,亲了亲那麦穗儿。

      “吱呀——”音乐厅的门被打开,一个工作人员伸头进来:“哟!还有人哪!差点锁门了!”

      “我这就走!”水轻尘握着笛子,走了出去。

      飞机上,空姐的播音再次出现:“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CA1XX由北京前往广州,本次航班的飞行距离是……”

      水轻尘将笛子收好,把行礼包重新放好,等待起飞。

      广州,某公司。

      夜已深,雷雨声声。办公室的人已走完,独江雨臣还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手机上一连串的陌生未接来电发呆。保安巡逻看到灯亮,还以为有人走时忘记关灯,推开门,才发现江雨臣还坐着。躬身笑道:“江总,还不下班?”

      “啊,我等人。”江雨臣醒过来:“一会儿有人来找我,直接把他领到我办公室来就行!”

      “好的。”保安拉门退出。

      江雨臣看看时间,晚上十点半。应该快到了。

      他打电话叫了个外卖,然后在网上查水轻尘的资料。信息不多,但无论长相和成绩,显然都不错。年纪轻轻,演奏家?吹吧!也不怕折寿!

      他一会儿倒要看看,这个演奏家到底能有多牛。

      水轻尘一点儿都不牛。被保安领进来时,甚至有些憔悴。大热天的,却穿着一身呢大衣,一看就是从北方来的,对比他身上一身休闲短袖短裤,着实有些滑稽。

      见到他时,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江雨臣?”

      “嗯~”江雨臣躺在椅子里点头,不惊不喜,派头十足地打量着他。

      “请问……麦麦在哪里?”

      水轻尘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客气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江雨臣冷眼瞧着他问:“我听说……你们好几年没联系过了,既然如此,以后也不用见了才对。”

      水轻尘不同他争辩,扑到他桌前:“请你告诉我,麦麦现在在哪里?”

      “不想说~”江雨臣拿着一根烟,放在自己翘起来的嘴巴上玩。

      “雨臣,算我求你行不行?”水轻尘面对小他一岁的江雨臣,此刻无可奈何。要是小时,他都要开揍了。可现下,不行。只得软语相求。

      “江总,你的外卖。”保安拧着个装着餐盒的方便袋敲门进来,放到办公桌上。看水轻尘一身呢大衣,偷笑了一声,掩门出去了。

      “吃吧!”江雨臣打开餐盒袋子,把餐盒摆开。全是川菜。他道:“这家川菜馆的菜不错,菜品绝对正宗!都是月亮湾的人,千里迢迢来了,总要让你吃饱饭的,对不对?”

      他将一次性筷子撕开,递到水轻尘面前。以待一个远道而来的老乡该有的样子。

      水轻尘不接,耐着性子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拜托你告诉我麦麦现在哪里好不好?”

      江雨臣将筷子往他面前一扔:“先把饭吃了!”

      “吃了你就会告诉我?”水轻尘问。

      江雨臣:“吃了再说~”

      水轻尘再不废话,拉了椅子坐下,捡了筷子就吃,速度极快,差点都噎着了。江雨臣默默地看着,不再说话。水轻尘确实变了很多。

      他原本以为,他为难他第一句时,他便会上前来纠他衣领。没想到,他居然忍住了。瞧他汗都冒出来了还没想到要脱下外套,食不知味的样子恨不得要把饭菜一口吞了,说明他心里非常非常着急。既然如此,当初又是何必呢!江雨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水轻尘放下筷子,嘴里边嚼边问:“可以告诉我了?”

      “走吧!”江雨臣抓起桌上的钥匙站起身,向水轻尘招了一下手。走到门口等他出门后,关灯关门,然后下楼在前台拿了两把黑伞,一把给水轻尘。走进雨里到了车前,将水轻尘的包扔进后备箱,回身来慢悠悠地开了车门。

      “她……现在什么情况?”水轻尘跟在江雨臣后面上了车,问。

      江雨臣看他一眼,说:“如果你不冷的话,可以先把外套脱了。”

      水轻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着问题,连忙脱了外套抱在怀里:“麦麦她怎么样了?”

      “你自己见到就知道了!”江雨臣把车开出去,一路驶到一家酒店停车场。

      水轻尘心有疑惑,却仍跟着他下了车,进了门,上了楼,进了一间房。可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更别说麦麦了。

      “江雨臣!我要见麦麦!”水轻尘终于暴发,可江雨臣一点儿也不怕他。

      “太晚了,不适合。好好睡一觉,明早带你去。”

      江雨臣扔下房卡就走了。

      水轻尘在他身后,拳头捏紧了又松,松了又捏紧。

      最后,还是松开了。

      一扭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多少有些狼狈。这个状态见麦麦,确实不合适。他找出洗换衣物,开了空调,走进浴室冲凉洗头。洗好出来,把贴身衣物手洗了,外套交给服务生后吹干头发。

      坐在床上望着天花灯呆了一阵,才上床睡了。

      可麦麦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人在哪里也不清楚,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于是又想,明天见到麦麦要说什么?做什么?要是伤情严重,人是晕迷的,那该如何?要是人醒着的,会不会不理他?或者根本不见他?连江雨天都没有她的电话和住所,看来她是不愿意家里人知道她情况的。更不想家里人找到她!

      不想家里人找到她?为什么?

      再有,麦麦今时不同往日。如若清醒的,她若是已经不在意他了呢?

      虽然新闻里说她已经和前男友分了手,但保不齐还有现男友?

      是哪个王八蛋?!可惜那新闻图片实在模糊,他曾咬牙切齿找了又找,看了又看,都没有找到更清晰的照片,更不知那人为何方妖孽!害得他想搞点小动作都不能够!

      还有那之前的包养传闻,到底是扑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他完全没办法证实。只能在千里之外咬牙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重要的是,麦麦现在是怎样一个人?会如何看他?

      对于他来广州找人,她又将作何感想?

      一系列无解的问题,在水轻尘脑中反复,最终让他沉沉睡去。而此刻,城中一家医院的外科病房里,本该在青海支教的秦司,却陪在麦麦身边……

      这是水轻尘万万没有想到的。

      江雨臣之所以没有立刻带他去见麦麦,除了因他远到而来外,还有这个因素。他不想大半夜的看武打,闹得大家鸡犬不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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