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红河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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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五年，靳月回到灏溪。
校园里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新建的足球场、新修的花坛、新铺的草坪、新栽的桃树和梅树、新建的教学楼，熟悉的是女生宿舍、食堂、图书馆、小卖部、桃花林、香蕉林、养殖场、音乐教室，以及音乐教室楼后的那片槐树林，楼前的玉兰。
她曾在这里求学六载，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很深的感情。接到校长和教导主任一起打电话来邀请她参加校庆的那天，她兴奋到几乎失眠。
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学校像条江，学生是江水。一年年来，一年年走。她曾经是这校园里无人不识的学生，现在信步走在校园里，孩子们除了投来好奇的眼光，再没有别的什么。
“那个女的是谁，好漂亮呀！”
“她的头发好好看。”
“她的裙子好漂亮……”
“是不是哪个老师的女儿？还是哪个老师的女朋友？”
听到小女生们在墙角窃窃私语地猜测，她微微一笑，经过初中部的教室，转弯越过操场，向音乐教室那边走去。春光照在身上，真是暖和。春风轻轻吹拂，长发和裙摆一起飘了起来。
空气里的槐花香味儿，深吸一口，真舒服。
这是星期天的清晨。
时间还早。留校的学生，除了毕业班的，大多数还在睡懒觉。运动场上，只有一个男生在篮球架下不紧不慢地练习投球。校园里，特别安静。没有读书声，没有嬉闹笑骂。银杏叶儿轻轻摆着，玫瑰花儿静静开着。茂盛的南天竹，新芽红红的像枫叶，静静倚在墙边。
真好。
阶梯音乐教室门前，她手心摊开，是一把系着红色幸运带的钥匙。这幸运带，还是当年她编的，没想到五年了，他们仍留着。她开心地笑了一下，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教室门应声而开。
教室整整齐齐，椅子一层一屋，阶梯向上。后面黑板上，画着关于校庆的板报。一面墙边的壁柜里放着音乐器材和书本，另一面的墙上除了画着黑色五线谱，还有几个音乐家的画像。有莫扎特、贝多芬、肖邦、聂耳和冼星海。
几支乐谱架放在墙角，一组架子鼓摆动在旁边，一架风琴放在讲台前。讲台的黑板上，还有音乐老师上节课用粉笔写下的内容，没有被擦掉。
久违了，我曾热爱的世界！她撩了撩裙摆坐到了风琴前，抬手弹了起来。
是《红河谷》。
弹一段，她和着琴声唱了起来：
“From this valley they say you're going……”
好听的琴声和温柔清丽的歌声从音乐教室飘了出来，萦绕在校园里。
“噫！是谁在弹琴唱歌？！”
麦麦和水轻尘正走在教室后的围墙外，准备去摘一枝槐花。走到转角时，墙里面响起脚踏风琴的声音，他俩还以为是冯翔爬窗进去弹的，可刚都到教室外面正准备往土坎上爬时，一个清亮的女声跟着琴音唱了起来。那歌声不大，但清脆又流畅，就像是……
从深深的山谷中唱出来的，听起来很遥远。
弹琴和歌唱的水平都很高，水轻尘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要她别说话。可麦麦哪里忍得住，指指土坎上的槐树，小声道：“我们爬上去看看是谁~”
水轻尘也有此意，点点头，长腿一跨，手臂一伸，抱着槐树杆蹬着土坎就爬了上去，回头来一把将麦麦也拉了上去。两人抬头看了一下树林，选了一棵较大的横枝槐树，像做贼一样地爬了上去。
“你抓稳~，用左手。”水轻尘不放心地小声交待。
“我晓得。”麦麦小声答，伸出左手抱住了旁边树杆。
水轻尘托着树杆站在她身后，正准备坐下，就听到麦麦兴奋地在喊：
“尘哥哥，她长得好好看！”
她突然见到穿着白色长裙的靳月坐在脚踏风琴前弹唱，人美声美，忍不住叫了出来，水轻尘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了麦麦的嘴，但为时已完。风琴前原本专注弹唱的女子被惊动，扭头来看他们。水轻尘尴尬地向她笑了笑。
靳月寻声望向窗外，看外面土坎上的大槐树上坐着一个穿红校服的小姑娘，一个穿着蓝色校服的大男生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搂着树杆，一只手捂着小女生的嘴。红蓝色的校服在绿叶间特别显眼，画面却又意外地和谐。只是……，他们挂在树上干什么？
随即，她看到水轻尘手里的一束槐花，明白了。
当年她也曾在无人的早晨，偷偷去摘过，放到瓶子里养着，摆在宿舍里的窗台。她朝他们温和地笑了一下，又回头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并不再理会他们。
水轻尘见她如此，松了一口气。
靳月弹完一首曲子，便将风琴盖好，退出了音乐教室。
水轻尘和麦麦两个，还挂在树上发呆。还是麦麦先开口：“尘哥哥，怎么会有人长得又好看，弹琴那么好听，唱歌还那么厉害？！”
“确实很厉害，不知道是谁？”水轻尘望着已无人弹奏的风琴说。片刻，他又说：“麦麦，你以后也可以变得这么厉害，只要加油练习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麦麦无限向往，望着他确认。
“可以。”水轻尘很肯定地回答她。
麦麦望着叶间白绿色的槐花穗儿，眼里闪闪发光：“尘哥哥，我也想唱歌了。”
“你唱，我听。”水轻尘宠溺道。
麦麦说：“我要站起来唱。”
说时，人已扶着树杆站起来。
水轻尘让位置给她，道：“你扶稳，我坐下。”
“放心，我抓得稳！”麦麦靠着主杆，伸左手抱了站着，美滋滋地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已经坐好的水轻尘说：“尘哥哥，我要开唱喽？”
水轻尘嘴一裂，笑答：“唱嘛！”
“高高山上哟，一树喔槐哟喂~
手把栏杆噻，望郎来哟喂~
娘问女儿啊，你望啥子哟喂？~
我望槐花噻，几时开哟喂……”
麦麦唱歌没有什么技巧，全凭嗓子和心情。此时，她刚听了靳月的歌声，觉得像是见了高山流水，满胸满怀都是向往；而她站在开满花枝的槐树上，觉得自己置身花海之中，被春日花荫和花香包围，身心舒展；又因站得高，能看到整个学校教学楼和操场，还能看到远处的河坝，更远的江水，对岸的群山，因而心中激荡，放声唱出一种极其自信地喜悦来。
水轻尘惊呆了。
一来是麦麦竟然站在树上纵声高歌，把能听到歌声的人的目光全引过来了，二来他从未听过这首歌，此情此景之下，麦麦竟然唱得与这春光春景融为一体了！
难得她唱这么痛快，水轻尘便没有打断她，由着她唱。自己坐在树杆上陪她一起接受众人的注目礼，还要防着怕她一时忘情松了手。
被惊到的不只有水轻尘，还有刚从音乐教室走出去没多远的靳月。听到麦麦的歌声，她不禁心想：灏溪果然卧虎藏龙，这么小的女孩，竟然有这样的声音！
她往外面操场走了一段，回头来，就看到麦麦站在树上高声歌唱，那脸上露着甜蜜蜜的笑容。而那个男生坐在她脚边，一手扶着树杆，一手伸开护着，看样子是怕小姑娘掉下来。
“呵呵……”她觉得挺好玩，笑出声来。
等麦麦唱完，操场上的人注意到了她。
她大方地朝学生们笑笑，不紧不慢地朝校门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冯主任凶巴巴地爆喝从教职工楼上传下来：“搞啥子名堂！赶紧点给我滚下来！”
原来，正吃早饭的冯翔听到歌声，端着碗来阳台看，结果就看到了水轻尘和麦麦坐在槐花树荫里，一红一蓝，特别显眼。他抱着碗呵呵一笑：“这两人当真好耍得很！”
冯主任一听，端着碗也出来看，一眼就看到了树上的两人。见又是水轻尘，气不打一处来，站在15楼的阳台上就开始吼。
他爱人听了，也出来看。远远见着对面土坡上的槐林里，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从树上往下溜。因而轻声细语对冯主任道：“孩子爬树你吼什么，万一没抓稳掉下来摔坏了可怎么办？”
冯主任听了，心里吓一跳。再看那两熊孩子，已经安稳落地，这才松了口气：“这小子一天不惹事，全身的细胞都在痒！”
“别人原本好好地唱歌儿，你不吼，啥子事也没得，吃饭吃饭。”他爱人把他推进了屋里，顺便把孩子也叫了进去。
冯主任爱人姓杨，是高中部的地理老师。说话声音非常温柔，为人极为可亲，从未有学生见过她发火。这让学生们十分不解，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怎么就嫁给了教导主任这样暴躁的男人呢？
“那小女孩儿是谁？你认识？”刚坐下，杨老师好奇问冯翔。
冯翔咬一口馒头，喝一口粥，听到母亲问，停下来答：“初一的江雨琴，我们乐队都叫她麦麦。水轻尘六年级在他们家住过一年。”
“她胆子很大嘛，竟然敢爬树。”杨老师给冯主任又添了碗粥。
冯主任接过碗冷哼一声道：“乡下的孩子，什么野路子不会。”
杨老师对冯主任的话没有发表言论，转头对儿子道：“既然没回家，冯翔，你一会儿叫他们来家里吃午饭。正好靳月姐姐在，妈妈给你们做好吃的……”
话还没说完，冯主任就道：“不准叫。”
“为什么？”杨老师不明白。
冯主任呼啦呼啦仰脖子把粥喝完：“水家老爷子特地交待过了，不让。”
“这……吃顿饭有啥子关系嘛！你也是。”杨老师心疼孩子，说，“伙食团和小卖部的饭菜都没得油水，看着菜盆子上浮着一层油，其实下面全是水汤汤。”
冯主任不作解释，只说：“听水老爷子的。”
杨老师便不再坚持。
再说水轻尘和麦麦沿着围墙转着回学校，路上他问：“你唱的什么歌？挺好听的，我怎么没听你唱过？什么时候学的？”
“上周学的啊，”麦麦拿着槐花边走边闻，“我妈妈教我的，叫《槐花几时开》。我跟她说，我们学校外面有一片槐花林，马上就要开花了。她听了很高兴，说教我唱一首民歌。我当然说好啦，妈妈好久没教我唱歌儿啦！尘哥哥，我唱得好听吗？”
水轻尘点头：“好听！特别好听！”
“呼呼~”麦麦用槐花掩嘴：“尘哥哥，我发现我唱啥子你都说好听，你就不能挑点儿毛病？”水轻尘笑，难得麦麦在正事上从不骄傲，他道：“是真的好听，我难道还说不好听么？”
她回头望着水轻尘笑：“嘻嘻，我还是很高兴的哈~”
“高兴就好，”水轻尘推她：“走，我们去吃豆浆和油条，张麻子的油条炸得真是嘎嘣脆，我们班的男生都喜欢去他家吃早餐。”
麦麦道：“我也喜欢！”
说着，俩人跑着去了学校对面张麻子的店，叫了两碗豆浆，三根油条，一个油炸馅饼。
“尘哥哥，你要吃这么多啊？”麦麦问。
水轻尘拍拍自己胸脯，笑道：“我在长身体呢，当然吃得多！不过饼是给你要的，你不是喜欢吃饼嘛！”说着，他将饼撕开，一人一半。
“我还以为你要全部给我吃呢！”麦麦皱着鼻子笑着说。
水轻尘把自己那一半放回盘子里，对她道：“我放在这里，你吃得完它就全部是你的。”
麦麦歪着身子，磨皮擦痒地道：“我吃不完~”
“那不就是了。”水轻尘撩起袖子把手臂伸过去，放到麦麦手臂边上比：“你什么都好，就是吃饭是个大问题。你看看，只有我手臂一半大！多吃点怎么了？这是饭，不是毒药。”
麦麦顾左右而言他，纠正水轻尘：“这是豆浆油条和饼。”
水轻尘看她一眼，笑：“算了算了，不说你了。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我兜底。”
果然，麦麦把半个饼吃了，豆浆喝了，一根油条剩下四分之一。
水轻尘拿起来就吃了，看了下时间，抽纸递给麦麦让她擦嘴：“走吧，回乐队练习室。”
麦麦接了，边擦嘴边跟着水轻尘往学校里走。走到半路，就碰到冯主任。水轻尘有理由怀疑，他就是在那里等着他的。麦麦恭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声：“冯主任，早上好！”
冯主任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依然及时回应了麦麦：“早上好，刚吃早餐回来？”
“是。啊，冯主任，这是我尘哥哥，高一的。”
冯主任和水轻尘都没想到，麦麦还明明白白地给他俩做介绍。水轻尘连忙也同麦麦一样，先行个礼，再道：“冯主任，早上好！”
“好。”冯主任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瞧了他一眼，转而向麦麦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大清早，闯鬼哦！水轻尘想。
他都跟他急眼好几回了，还在这装模做样。
麦麦天真地答：“主任，我叫江雨琴，他叫水轻尘，”也天真地问，“我尘哥哥很厉害的呀，你都不认识他？还做过学生代表，上台讲过话的！”
麦麦说话的样子，像生怕冯主任不认识水轻尘似的。水轻尘听得直想钻地洞，冯主任不怀好意地瞟他两眼，像在嘲笑他。果然，他说：“哦哦，上台讲话的人太多了，我印象可能不太深。”
“麦麦，我们走！”水轻尘捞了麦麦的肩膀就走。
麦麦连忙向冯主任：“冯主任再见！”
“哇塞！水轻尘牛b，当着教导主任的面搂着江雨琴就走了。”男生宿舍，有人在八卦。
有个男生道：“那有什么，就是哥哥搂着妹妹啊。教导主任肯定早就调查清楚了，不然肯定能把他的腿打断。我回家，能把我妹妹扛起来转两圈。”
“可那是你亲妹妹啊！江雨琴又不是。”有人说。
“差不太多。”男生重新拿起书看。
却说水轻尘和麦麦走到乐队练室，冯翔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他俩来，道：“我还以为你们俩不敢回来了呢！正准备走，哈哈。”
“不至于。”水轻尘摸手开了门：“你爹真是跟我有仇。”
“你不用理他，他就是那个样子。”冯翔抱了吉他就弹，弹完一段，问双手托腮坐一旁听的麦麦：“好听不？”
“好听。什么曲子？”麦麦问。
“还没有名字，霸王龙昨天下午编的。”冯翔说。
“呼呼~”麦麦听到他对水轻尘的称呼，双手蒙嘴笑。
水轻尘拿出笛子来，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把你的二胡拿下来，跟我们一起练习！”
麦麦扭头一看，水轻尘手里的笛子跟往日用的不同，今天拿的，是一支黑色长笛，头上系着一条孔雀蓝的流苏穗子，很漂亮。
她喜道：“尘哥哥，你怎么还换笛子了？”
“好看吗？”水轻尘见她喜欢，递给她看。
麦麦接过笛子，小心地捧在手里翻看，只见笛身上还隐约刻了两行诗。仔细一看，是行草暗刻。诗文是：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作者有话说第52章 红河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