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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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麦本来以为，爹娘很快就能找到牛回来。
结果好像并没有向着她的希望进行。当水轻尘实在熬不住睡着了的时候，她走出阁楼，在吊脚楼廊上半边木上坐着，望着黑压压的草坝和村子发呆。然后看到有人拿着电筒在村子各处游走，想必那一定是她那找牛的爹娘和伯婶。没多久，那手电光不见了。她有些急，伸头去望，没有望到。
她害怕牛找不回来，害怕看父亲和母亲沮丧的脸。
那是要很大一笔钱才能买到的牛，家里哪有多的钱买牛！哪有！她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向灶台。从灶台边上拿起煤油灯和一盒火柴，出了院门，不声不响地向黑暗走去……
夜已深，黑灯瞎火。
麦麦借着夜色中几不可见的微光走在湖边草滩中的弯曲小径上。手里捧着一盏煤油灯，衣袋里揣一个火柴盒。只是……，煤油灯没有点亮，火柴盒里也只有一根火柴了。
此时的天，黯蓝幽深，把泥土小路印出一些泛白的颜色；此时的山，仅有一些墨色轮廓，如庞大的鬼魅立在村庄后俯视着整个月亮湾；此时的月亮湖，无风无浪，静得像随时有水鬼出现一般恐怖；此时的草滩和庄稼地，全是黑乎乎一片什么也辨不出来，唯有凭借着白天的印象和高大的树影能辨出是走到哪一段路，经过哪一块地及地里应该有的作物；
此时的小径上，除了麦麦在摸索着前行，没有别人。
此时的麦麦，心中有三怕：一怕这黑暗。村后巨大的山影，还有湖面无声的沉静，以及可能突然冒出来的像格格巫那样的大坏蛋。二怕牛找不回来。牛是家里的最大财产，而且是几家人的共同财产，要是真丢了，那就是一场灾难。三怕爹娘的绝望脸。牛找不回来，爹娘一定会绝望的。他们的绝望，就是她的绝望。
虽然，湖里突然有鱼跳起来又钻进水里的声响，刚刚把她吓得差掉跌倒在地上，野鸭子起飞的声响把她吓得尖叫着慌不择路地拔腿狂跑。但是，对于这两种恐惧都不算最怕，她更怕找不到牛。
于是，她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老师说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讲鬼的都是封建迷信！所以，湖里不会有水鬼！要是有坏人来，我就捡石头砸他！狠狠地咬他！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仿佛就没那么害怕了。她提醒自己：当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找牛。
她一边走，一边往草滩上望，希望发现自家的牛在湖边饮水，那么她就可以带它回家了。但是，仔细搜寻了一遍之后，并没有。到了一片甘蔗地，她站住，侧耳倾听，似乎除了风吹叶片的沙沙声，并没有其他声音。她不是很死心，想着万一我家的牛在里面睡觉呢？于是，她拔开割人的甘蔗叶往里面钻，希望能看到自家的牛因为吃饱了躺在林中磨牙睡觉。
然而，脸上被割了两下之后，她依然毫无所获。
从甘蔗地出来，重新站在小路上时，她有点伤心。她望向大草坝，芦苇的影子在大河边上像波涛一样摇荡。她多么希望看到一头牛从芦苇中走出来。
牛啊牛，你快点儿回来吧！她不禁在心里呼唤着。
她又看向山脚的村庄，村庄里有着点点稀落的微光，却和大草坝一样的安静。爹娘此刻也不知道拿着电筒走到哪儿去找牛了，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草坝里、庄稼地里，都没有手电筒的光，或许他们已走到山沟里去找牛了。或许，牛真的跑到山沟里了，或许此刻爹娘正牵着它往家里走！
她这么希望着。
可是，万一他们并没有找到呢？怎么办？要卖多少花生、多少谷子、多少甘蔗、多少麦子和烟叶才能买一头牛呢？大概要很多很多吧，要卖几年才能够？她算不清楚，她着急，她想哭。不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找牛。她继续往湖尾走去，希望在某一处可以看到它。
此时，她突然觉得牛那双像铜铃一样的眼睛并不那么可怕了。或许，现在她看见它，她会高兴地跑过去抱它！她可以立即解开它牛角上的缰绳，把它拉回牛圈！
牛啊牛，你快点出来吧！麦麦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路上，有一点红色的火光在空中一闪一闪，伴着大人的脚步声迎面而来。麦麦有些惊喜，她知道那是一个抽着叶子烟赶夜路的人，她可以问他借个火点煤油灯。或许有了灯，说不定可以找到牛呢！待两人碰面时，那抽烟的人差点没将麦麦撞翻在地。
他哪里会想到在深夜里，这黑乎乎的小路上，还会有一个小女孩在独自摸黑走夜路！
“咳！咳！哪家的娃儿？不在屋头睡觉，瞎跑到湖边上来做啥子？”
他既惊又怒，扯住差点摔倒的麦麦，拧正了问道。
“我来找牛的！叔，请您帮我点个灯，我的灯熄了。”
麦麦站稳，在黑夜中对着眼前的影子回道。
“找牛？？你个娃娃儿家家的，找啥子牛？”
大人听了她的话更是吃惊讶，掏出火柴划燃朝麦麦脸上照了照，然后点燃她手上捧着的煤油灯。灯盏的光并不强，但一下就照亮了麦麦和夜行人的脸。麦麦看到一张因饮酒微醺清瘦的面颊，还有一头像鸡窝一样的乱发。面相瞧着，倒不奸诈。
她哪能知道，显山露水的坏不算最坏，隐藏极深的大恶人都是不露声色的。这也是孩子天真烂漫天性与成人狡诈世界的区别。我们希望天下人不忘初心，知世故而不世故。然，在人生旅程里，穷途的人们一边走一边就失去了自我，不知所向，不知所求。追寻着，奔跑着，偏离了方向，错离了初衷，于是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疲惫不已。求而不得，便抱怨、焦虑、抑郁寡欢，愤恨一切的不如意。疏不知此一切的不如意，不过是“强求”二字。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参透且释怀呢？由此便成就了这——百味人生，滚滚红尘。
“我下午放牛，把牛看丢了。”麦麦捧着灯，小声地低头解释。
夜行人听了，将烟送进嘴里抽了一口，才道：“恩，该挨打！牛丢了，你来找？你家大人不管你了哇？哪家的？”
“江云海家的。我爸爸妈妈已经去找了，叫我在家头等着。可是好久了都没有回来，我就出来了。”麦麦解释，他怕这大人提起巴掌来给她一下替她爹娘教训她，这事在江家村可一点都不新鲜。
“哦哦！你是麦麦儿？”那人见他点头，失笑道：“我说你这个女娃儿也是有意思，黑灯瞎火的连把电筒火把都没得，你这样子就把牛找到了哦？还不赶快回家去！等会儿你爹娘牛找到了，又要开始找人了。快点回去！”
“谢谢您帮我点灯，我再找一会儿就回去。”麦麦并不听夜行人的劝，准备继续。夜行人听了，觉得牙痛，嘶了一声：“你这个娃儿，咋个不听大人讲呢？！等哈风一吹你灯熄了，滚河头淹死了咋个整？找牛是大人的事，赶紧滚回屋去！”
麦麦被骂，终于死心了。这才转到大路上，往家走。
刚走到院门口，碰到正要出门找的父母。江云海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巴掌就准备给她来一下子，水轻尘赶紧护住。江云河拉着江云海劝道：“算了算了，麦麦儿也是着急嘛，回来了就好！”
“明天老子再跟你算账！”江云海转身走了。
香秀赶紧把麦麦拉进屋，给她舀了热水洗脸洗脚，撵回阁楼睡了。可牛没找着，麦麦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没停过。水轻尘问：“麦麦，你要起来吗？”
“不。”麦麦在他脚底下答。
“你去哪儿了？”
“河坝头。”
“你不害怕？”
“怕，可是我更想找到牛。”
“麦麦~”
“嗯？”
“下次有事，你想去哪儿叫上我一起。”
阁楼上沉默了一阵。
“嗯？”水轻尘伸脚踢了踢麦麦。
“好~”
水轻尘抱着枕头从被子里钻过去，放到麦麦枕边躺了，看向她问：“你知道你妈妈把我叫醒说你不见了的时候，当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麦麦也把头转过来看他。虽然他们在黑暗中并不能真的看见彼此，但他们都觉得自己看见了。麦麦问：“什么心情？”
水轻尘：“就像……把魂丢了。”虽然不知道魂具体是什么，但那一刻，他真的感觉到空空的，魂丢了。再想想，明白了。麦麦，就是他的魂。
他侧过身，伸手将麦麦搂到自己怀里：“再不准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麦麦没回答他，往他怀中钻了钻。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江家院门口就已人声喧哗。
原来是麦麦的五孃，住在山上的江云蓉牵着牛回来了。
“半夜杨才旺起夜，听到牛圈头有响动，还以为是遭了贼娃子，轻脚轻手地跑去睃，结果是牛回来了！昨天你们来找的时候都还没来，想不到它自个儿还能找到路跑回来！怕你们一大早又满河坝找，天一亮就赶紧给你们拉回来了。”江云蓉噼里啪啦地说着经过，把牛绳交给江云海。
这牛几家轮流养，它没回现在养的的家，倒是跑到江云蓉家的圈里头去了，个个皆称稀奇。牛回来，江云海的愁眉也舒展开了，吩咐着香秀多煮碗米，加个菜。
江云蓉却转身要出院门：“不跟你们说了，我要赶起回去。”
“五姐，吃了早饭再走！”香秀抱着甄子在灶房门口喊。
“不吃了，等下杨馨读书要迟到，另外还请了石匠来帮我们打猪槽，我先回去了。”江云蓉说完，就慌忙忙地朝院门外走。哥哥兄弟都要留她，她完全不听，径直走了。
麦麦和水轻尘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看到牛，相视一笑，欢喜了。
“我就说肯定找得到嘛！看看，昨晚上白哭了！”水轻尘指着麦麦肿着的眼睛笑她。
牛被牵回来，阴霾尽扫。江云海也不找麦麦算账了。等她顶着一双肿大的眼睛上桌吃饭，对面的江云海瞧见，差点把饭喷出来：“你个人去照哈镜子，看哈像不像田头的奇妈儿（青蛙）！”
“哈哈哈，大姐是奇妈儿！”江雨珞举着筷子哈哈大笑。香秀瞪父子俩一眼，“没得个正经！”又对江雨珞道：“那是你姐姐，怎么可以打胡乱说！”
麦麦被调侃，抱着碗跑去吊脚楼上一个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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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六一儿童节，各班都在准备自己的节目。参加表演的人，下午留校的时间长了。可是，麦麦和江雨天也会上台表演节目，但他们俩却都是放了学就跑，这下水轻尘心理就开始不平衡了。觉得自己就算要练，也要回家去练。何况，本来他每天都会在吊脚楼上吹一阵子的。
这天放学，他看江雨天要跑，他也摸了书包准备从后门溜，江雨天刚好走到后门，看他做贼一样猫着腰开门，笑问：“老师不是叫你留下来练习吗？”
“嘘——”水轻尘急得让他噤声，“你都跑了，我为什么不跑？帮我挡着点。”
江雨天好笑地看着他猫着腰抓着自己躲，向后面的水轻峰招手，示意他来把这小子弄走：“我演小品，背熟台词就可以了，跟你不一样。”
“我那曲子吹得也烂熟于心了，不用练。”水轻尘快把江雨天的裤子都扒下来了，看到水轻峰过来，又伸出一只手来拉他：“你过来正好，一起帮我挡挡。我还得回去帮麦麦放牛呢！等下牛不见了又得满河坝找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江雨天看着麦麦和秦司一起向他们这边走来，身上并没有背书包，道：“麦麦今天不用放牛。”
水轻尘不解，说：“不是还有几天吗？”
“大大哥，尘哥哥！你们要回去了吗？”麦麦的声音响起，很大声，也很清亮。水轻尘心里哀叫了一声，就听到他们大王老师的声音飘过来：“水轻尘，不是叫你留下来练曲子吗？！怎么跑了？”
麦麦听到大王老师的话，看向水轻尘：“噫？尘哥哥，你是想逃跑哇？”
水轻尘尴尬地朝她笑笑，问：“你找我们做啥子，书包呢？”
麦麦把秦司拉到他们面前，水轻尘又皱了一下眉。秦司看见了，不着痕迹地拔开了麦麦的手。江雨天和水轻峰看了这奇怪的罗生门，怪笑一声。麦麦毫无知觉，兴冲冲地道：“大大哥，尘哥哥，我和秦司有事请你们帮忙！”
江雨天笑着问：“啥子事要我们帮忙？”
“秦司，你说撒！”麦麦推秦司。可秦司私下跟他们并没有什么接触，要开口还是有些难，嘴皮子动了好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麦麦看着着急，帮他说了：“是这样的，老师让秦司六一儿童节表演一个节目，可秦司从来没有上过台有点怯场，再加上他觉得唢呐在节日上吹，听着不太吉利，所以想我们帮帮他，把唢呐的惨减轻一些。”
江雨天笑道：“换首欢快的曲子不就行了。”
水轻尘却说：“我要练曲子，我没空。”
水轻尘的拒绝，让秦司的脸开始泛红。麦麦也有些失望：“这样啊！可秦司会的曲子没几首，我会的也不多呀。要不这样，尘哥哥，你练你的，大大哥，你帮我们一下吧！”
“好啊，我有空。只是，今天不行。”江雨天说完，去看水轻尘。果然，后者的脸色马上不好了。他和水轻峰的笑容更灿烂了，水轻峰甚至说：“要不我加入，给你们打个节奏什么的？”
“好啊好啊！人多力量大。”麦麦高兴得拍手。
秦司站在一旁却是拘束得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他心里一直还是觉得江雨天和水轻尘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因此有些自惭形秽。但麦麦却很乐观，非要拉他来请他们，跟他说完全没问题。
看来问题还大大的有。
秦司这边正胡思乱想着，水轻尘撇撇嘴，很不情愿道：“既然你都来请我们了，那我再没空也要给你面子是不是？可是，帮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秦司没想到水轻尘又变主意了，惊喜若狂：“你想要什么好处？除了钱，一切好说！”
“……”水轻尘就那么一说，秦司这么一问还真把他给问住了，想不出要他什么好处，只好道：“你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麦麦喜出望外：“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开始练习？ ”
江雨天点点头，水轻尘也轻点了一下。
“你看！我就说没问题的嘛！我大大哥和尘哥哥最好的了！跟你说你偏不信。走，我们去跟老师说！”落实了助演，麦麦拉着秦司就跑了。
秦司边跑边回头来向江雨天和水轻尘：“谢谢你们！大哥，二哥！”
“切！”水轻尘冷笑一声，“搞定了就叫哥，没答应之前屁都不放一个！”
“啊！”水轻尘头上吃了颗爆栗子，回头来正要发作，却看得是大王老师，嘴里的粗话及时咽了回去。大王老师看着他说：“人长得斯斯文文，话能不能也斯文一点？既然你们这么有空，那跟我回教室排练吧！无论如何，我们要拿个名次回来！你！你！你！”
他说的是江雨天、水轻峰、水轻尘三个。
“啊！——，苍天啦！——”
先叫的是水轻峰。
他不过是参加了一个大合唱，为什么要把他也抓回去？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