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夜深了》神月离人

7、蜗居

　　因为沐宇的一句话，他们竟真的在传说中有去无回的北陆魔域安了家。暂时蜗居的地点是在沐宇指示十三带他绕着原路兜了几个来回后，亲自选定的——就在一处光秃秃的峭壁上。不很高，且一眼望去，除了一个波平浪静的淡水湖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偏生沐宇还拿出兜圈时画下的那堆十三完全看不明白的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这里是最适合我们居住的地方，近水源，远猛兽。”

　　对此，十三并不很信。既然是猛兽，就不会在意那点儿遮蔽物。但不管怎样，没有野兽的嗅觉和听觉的他们定是不可能处在暗处的，因此没了那层自然屏障，于他们而言，反而更加有利。

　　不过，许是沐宇当真有点什么她不知道的才能，反正自打他们住进这里开始，那些曾隔三差五就和她们碰碰面、打打架、见见血的猛兽们，竟真的就这样消声匿迹了！可伴随它们一起不见影踪的，还有野兔野鸟野鹿那些既可口又好逮的食物。

　　总而言之，他们住的地方就是一不毛之地，除了他们仨，根本不见活物，连拔根草看看模样都得跑上好几里地儿。负责收集食材的十三每次望着那片空旷的黑色土地，心里就拨凉拨凉的：天啊，要想沾点肉味吃点菜都得去森林，真是太锻炼腿力了！

　　所幸，那湖里的鱼倒是悠哉，活得很是惬意，连带着十三他们的生活都跟着惬意起来——肥肥胖胖的鱼真是好吃啊好吃！

　　可是，北陆的气候真的不太好，即便是应该最为炎热的夏季，夜里也是冷风嗖嗖，凉得没法睡。刚开始的时候，十三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安生，且每次惊醒过来都异常震撼地发现蜷成一团的沐宇，竟非常“智慧”地窝在她的身边，借着她的体温睡得很是安好！反倒是一旁的小布，困倦中还喷嚏连连。

　　可不管十三怎么推，怎么换位，再次醒来时一定会在自己的身边看到沐宇……甚至有好几回，他还一副占地为王的模样，紧紧抱着她的腰，把自己冰冷的脸颊靠在十三的脖子旁边，硬生生地把她冻醒过来！

　　为此，十三真的很郁闷，非常之郁闷，郁闷得几乎失眠。她每天夜里都瞪着一双大眼睛，如狼似虎地盯着淡定一如往常的沐宇。次数多了，沐宇还会挑挑细眉，勾着让她很不舒服得笑容，调侃：“十三，你这样一直看着我，我会很害羞的……”

　　谁害羞啊！她才害羞呢！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害羞的！至于沐宇，哼，她看他的羞也害得忒无耻了点儿！十三在心里恨恨地骂，又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一声不吭、坚持不懈地继续盯着他，盯的眼睛发酸也不放弃！

　　十三每次都要等到沐宇打着哈欠睡下后，才小心翼翼地躺到一边睡自己觉，通常还不会轻易入睡，神经紧绷得好像一具僵尸，直到疲惫地不行，才沉沉睡去。即便如此，堪比背后灵的沐宇还是挥之不去。可见他这皇子当真不一般，居然连做梦的时候都能认人，还能探位！

　　小布同情的目光随着十三越来越灰暗的脸色，日益加深。不过同情归同情，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小布在同情之余，还总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瞧着十三，瞧得十三全身发凉，凉到后来，她干脆学着小布的眼神去瞪沐宇。

　　可惜，这功夫估计是沐宇从小看到大，显然已经免疫了，效果是一点儿没有，反而还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

　　为此，十三很挫败，无比的挫败。终于有一天，她再忍不住地仰天嚎叫一声，然后拔腿冲进了森林深处，红着一双赤血的眼睛，很是凶悍地跟不巧出来觅食的猛兽狠狠地打了一架。她先用熊熊燃烧的怒火，率先在气势上彻底压倒对方，再用发泄式的疯癫三八拳法将对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倒霉的猛兽只能呜咽一声，口吐鲜血，然后哭着叫着上黄泉找阎王爷告状去了——“泼妇啊！活生生的泼妇啊！是谁这么不负责，居然把她放出来随便溜得！”作为一路过的猛兽甲，它死得太冤屈、太心酸了！

　　不过，黄泉路估计挺长的，阎王爷也管不了活人。因此当非常凶猛的十三用一脸阴郁的表情将巨大的尸体架在身后，一步步拖回暂住的洞穴时，飞禽走兽竟没有不走避的！

　　面对沐宇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小布抽搐的嘴角，十三恶狠狠地咆哮：“我要垫子！我要被子！我要衣服——我！要！睡！觉！”

　　她终于如愿以偿！

　　尽管有了被子之后，背后灵沐宇依然存在。但值得庆幸的是，很有天赋的十三总算学会了妥协，干脆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了这个问题，任他怎么搂怎么抱怎么贴，都可以一觉睡到天大亮……

　　然后，某年某月某日，十三在湖边洗澡的时候，终于悟了一般，用刚刚从沐宇那儿学来的文字，百感交集地仰天长叹：“人啊！不可不习惯矣！男人哪，睡一睡也无所谓矣！未来的夫君哪，不知者亦是福矣！”

　　闻言，在一旁忙碌洗衣的小布，当场掉进了湖里……

　　总而言之，除了恶劣的天气让人头疼之外，其他的大小事都还算顺心。趁着暂无追兵骚扰，小布重新点开了沐宇周身的十二处大穴，并指点十三传真气于他，还不知道从哪儿拔来了许多诡异的花花草草，又是敷又是熬，把沐宇折腾得面黄肌瘦。

　　对身手矫健的人来说，失了一身武功，就好比男人自宫，痛不可抑。十三曾听被废了武功的“货物”们悲绝地说起过，但那时毫无功夫的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只心说着如果能有武功，哪怕只有几天也好。她那时心心念念的只有逃，对于因为失去武功就轻易放弃了生命的“武人”，心中并无同情。

　　可现在十三看着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沐宇，即便痛得全身抽搐，即便痛得口吐白沫，即便痛得脸色发青，还是不屈不饶、不吭一声地坚持着所谓的复健，她才突然有了一种了悟——有些东西的珍贵只余一些人而言。那些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事物，对他们来说便是独一无二，值得以命相搏的最无价。

　　她突然又想起了那双冰冷的银眸，那么高贵，那么冰冷，那么残忍，却又仿佛透过自己在牵挂着什么般，让人无法忘怀的……深沉。

　　胸口有些闷痛，十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唇角是任何人都看不见的浅浅弧度，是自嘲，也是讥诮——怎么能忘得了呢？那是太过熟悉的眼神，也是太过熟悉的失去。

　　她想，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那个男孩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即便痛不欲生，也咬着牙关固执地活着，守着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希望……

　　转头，她纵身扑向森林，将痛晕过去的沐宇，以及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银色男孩，都抛诸脑后。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个把月，受尽磨折的沐宇却依然没能恢复功力。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成，至少现在的沐宇，可以重新修炼内力。口诀他早就知道，也无需参悟，功力虽是不深，倒也一日千里地进步着。只是人的身体负荷毕竟有限，尤其是损伤过筋脉的，因此不管他怎么心焦，往往也只能小练上半天。

　　这样一来，不管再怎么不济，沐宇也不至于从此就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他颦起的眉头渐渐有了松开的迹象，尤其是在和十三对练的时候——

　　手上的把式不需要内力，也不可能废得掉。因此要真对峙起来，凭着丰富的经验以及出神入化的动作，沐宇几乎每次都能成功地压制住空有一身内力的十三。

　　纵然十三也有些别人没有的小聪明，眼尖，耳利，反应快，更少犯同样的错，但她和沐宇在经验上的差异毕竟太大，因此十三虽然能和小布打个平手，甚至随着自己对内力的把握，偶尔小胜几回，却几乎每次都会输给仍带伤势沐宇。

　　十三自然很是愤愤，满心的不服气。直到她发现沐宇常常躲在角落不出声儿，悄悄跟上去之后，却更是惊讶地发现他正闭目敛眉，面色苍白，嘴唇发紫，轻轻一探，竟是满手的冷汗，而他的身体更是忽冷忽热，身上还有被他自己抠挖出来的血痕——原来，现在的沐宇每次冲击身体极限的时候，都会要经受一番非人的疼痛，偏生他又死要面子的什么都不肯说……

　　知道这些后，十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可最终也没能捅破那层薄纸。只是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静静地走到洞口，陪坐在满脸泪痕的小布身边。她总是用力地按着小布发凉的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只仰头看着满天的星辰，无声地熬过一个又一个这样不安的夜晚。

　　事实上，十三的状况也不好。茴香她们用命换给她的那一甲子的功力，看似馈赠，但对毫无基础的她而言，反而成了害她身体的利刃。因此即便有小布的悉心指点，她还是常常有些不良的反应，唯一的进步就是武功。许是练武练出了点趣味，又或者是那股不服输的气在，十三渐渐找到了些窍门，已经逐渐能将内力结合到手把式中。

　　十三的生活很是规律，清晨起床练武，下午出去狩猎，晚上便在沐宇的指点下，学学字，听听故事。日子过得清苦，却也惬意，原本消瘦的小脸也渐渐有了模样，圆圆的眼睛端在那张略略偏瘦的瓜子脸上，煞是好看。

　　小布常常抚着她的小脸，笑言：“咱们十三啊，可是个藏在污泥下的美人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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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来，转眼便是大半年。

　　每过一天，十三都会在石壁上画上一笔，并不厌其烦地从头到尾地数着日子：“第187日，第188日……第203日……第239日……第257日……”

　　对此，小布总是忍不住翻白眼，可沐宇却是但笑不语，一遍遍地看着她安静地掰着手指数着日子，仿佛看着一个美丽的愿景，一点点地在生命中放大。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这个如风一般的少女，在那个沾满鲜血的晚上：“为什么？十三，为什么愿意为我们做到这个地步？”

　　假如这只是一个交易，又何必为他们赌上性命。所谓的誓言，本就不过是一个口头的约定，根本不用拿命来赔。

　　虽然她不曾说过，可是沐宇知道，她有她的归处，有非去不可的地方，也有非做不可的事。她不能死，就如同他一样。

　　然而，十三却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去，声音稳稳如常：“想救就救了呗，这种事还需要理由？”

　　那一刻，月光酴釄，落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层银色的光纱。

　　那高傲的眼神，那坦率的目光，纵然不过是转眸时的一刹那，却仿佛落入心间的永恒，再也没法从沐宇的脑海中抹去。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无论如何都移不开目光的看着她，看着她跃入月光，看着她没入丛林。她的背影明明是那么的娇小，却又显得无比高大，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她的目光。

　　那是执念，比任何人都坚定的执念。

　　那一刻，沐宇觉得自己真的着了心魔了。因为拥有天下十二美婢的他，自小看尽天下美色的他，竟会无法克制地觉得这个脏兮兮的丫头，带着天空中最闪亮的光芒，仿佛阳光刺破夜空。

　　沐宇闭了闭眼，将那个停留在脑海中的身影关进眼睑深处，他突然对那厢努力数着日子的十三说道：“十三，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第279日，第280日……名字啊，随便，第281……什么？你说什么？”十三蓦然转过身，眼睛瞪得宛若铜铃一般，“你说……你要给我，要给我……”

　　“是的。”沐宇笑了，竟失了形象的，用力点了点头，“倘若你不介意的话。”

　　“我……”十三垂眸咬了咬下唇，又搓了搓衣服，揉了揉衣角，一脸的不安和心虚，“可是……”

　　“你不愿意？”沐宇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他本以为……她会开心的。

　　“不！”十三拳头一紧，突然抬头看着他，嘴角往上大大地拉起，灿然笑道，“能得天下神童翡玉公子赐名，是小女子几世修来的福气！不过……”

　　“不过？”沐宇挑了挑眉，桃花眼里带着一抹淡淡的了然。果不其然，十三握着小拳头，带着气吞山河的架势，雄赳赳昂昂地说道，“不过，若是不好听的话，管你是翡玉还是翡翠，就算是匪徒，我也不会给面子的！”

　　他就知道！沐宇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容不去。他起身走到岩壁前，忽得，在指尖注入内力，如行云流水般挥袖一甩，便刻下了俊秀遒劲的两行大字——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注1】

　　“晴天。”沐宇转过头，脸上是宛若春风拂面的美好笑容，恬淡，柔和，宛如玉雕冰塑，姿容竟更胜仙人，“十三，于我而言，你就是可以照亮黑夜，驱逐乌云的朗朗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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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摘自白居易的《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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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回来了，先修改了这张，补了1000多字，等会儿还有更新的！！
之前发烧，又考试，所以一直没上网。
我总觉得这次没考好，因为复习的时候都在病虫的陪伴下睡过去了……
不管不管怎样，现在也考完了，没事儿了，所以回来更新了！！握拳！
不过因为下个月我有别的书稿要交，大家要多催催我更这文。
今天一上Q，就看到好多童鞋催《爷》，感动之余也又心虚，就拼命写啊写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