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夜深了》神月离人

1、囚室

　　幽长的密道。

　　潮湿的空气卷着岁月古旧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十三手中的烛台透出晕黄的光圈，忽明忽暗，衬得她脏灰的小脸更加苍白。半腐朽的木质阶梯断断续续地响起脚步的回音，咚——，咚——，咚——，森冷至极。

　　她跌跌撞撞地摸行至走道尽头的囚室，打开门下的木板，趴下身子爬了进去。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布满恨意的眼。

　　那是一双如枭鹰般的眸子，藏着两道光刃，尖锐且犀利。

　　心，咯噔一下。

　　忍不住的，十三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觉慢了半拍。尽管她很清楚的知道，此刻，对面那人的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牢牢地锁在了房间的另一边，举足艰难，根本伤不到她。

　　夹着腐味的恶臭直直冲进鼻子，天顶窗孔上透进来的微光洒落，勾勒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极为俊美，却更是憔悴。

　　深陷的黑紫眼袋，干裂发白的唇。

　　十三将饭菜放到他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迅速退开。看着那些并非精致，但也简单丰盛的食物，她咽了咽口水，道：“吃饭了。”

　　回应她的，是一计凌厉的狠瞪：“滚！”

　　十三瑟缩了下，握了握拳，深呼了口气，又上前半步，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一点的话，你会死的！”

　　“哼！”一声冷哼，冷得，宛若冰刀。

　　“那个……和你一起被抓来的姐姐，已经死了两个了……”

　　片刻的沉默后，是那少年的一声冷笑：“是么？也好，死了干净！”

　　十三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她们是为了你才死的！”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言语。他现在能决定的也只剩自己的生死而已。早在亲眼看到帆上的标志，亲耳听到海盗头子豪爽地承认他就是黑家的一员后，少年拥有的便只余绝望。

　　黑家，除了海上贵族白家外，惟一能在这断魂海上安全行驶的一族。可是，他们却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海上盗贼！

　　在陆地上，怕是连刚学步的孩子都知道，一旦落到了黑家人的手里，必是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地！
　　十三气极，猛然上前端起碗碟，筷子也不用，手抓起碗里的饭就往自己嘴里塞：“你不吃是吧？好！我替你吃！这海上的米饭可精贵着呢！”说罢，她就坐在他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好吃，真好吃！”

　　少年愕然地看着她，饭菜的香味挑动着他的神经，早已饿扁的肚子咕咕的叫着，响亮而清晰。他尴尬至极，恼羞成怒：“滚！给我滚！”

　　十三不理他，稀里哗啦吃得更加大声。少年气极，虽然他武功被废，但失去理智时的挣扎亦是惊人，毫无防备的十三生生被他撞飞了出去。狼狈的一个跟头后，她错愕地跌坐在地，手中的饭菜洒了一地。

　　四目相对。

　　他们同时在彼此的眼底，望见了一抹难以面对的不可置信。

　　少年率先回过神来。他猛然别开脸，倔强的面上全无歉意，惟有那双美丽的眸子，似乎又带着一些什么。

　　十三垂下头，颤抖地捡着地上的饭菜，不顾脏污地扒进碗里。再抬头时，她两眼微微发红，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幼兽，龇牙咧嘴。她绷着脸一步步地逼近力竭的那少年，气势很是惊人。

　　少年一时之间竟被她的气势镇住，又挣脱不开镣铐，只能傻傻地看着仿佛突然变了个人的十三，带着一脸沉郁的阴狠走到自己面前。她猛然抓起一把脏污的饭菜，狠狠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咳……咳咳！”不住的呕吐！沾满灰土的饭菜被捅到了气管里，并未满足空虚过久的胃，反而混着不断上涌的酸水，通通被他呕了出来。他痛苦得掐着喉咙，眼角带着呛出来的泪，整个人咳得虚脱，几乎要倒在地上，“你……咳咳，你疯了！”

　　“疯了也比你好！”十三冷冷斥道，举掌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少年一时不备，被她打了个正着，脸上针扎的痛在在说明了——这不是梦，他真的被打了！被一个干瘦低贱的小杂役给打了！

　　少年怒极，回头狠瞪，却意外的发现这个矮小的小女孩脸上竟已没了疯狂的表情，只剩下一脸的麻木，和一双空洞的眼眸，眼角处还带着一星让他诧异不已的湿润。

　　她并不看他，只是反反复复地喃喃着——“不值，真不值。居然为了你这样的人，居然为了你这种的人……”

　　颤抖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哭音。

　　少年一愣，随后缓缓垂下眼睑。

　　空气中，尽是压抑的沉闷。

　　“你是谁？”在时间仿佛已然凝结时，他突然开口。

　　低低的男声回荡在暗影昏黄的囚室内，凄楚而暧昧。

　　没有回答。十三只是弯下身，沉默地收拾着碗筷。

　　在挪开门板爬出去前，她突然回过头，脸上已不复最初的讨好，只余一抹冷淡，冰冷入骨：“死人没必要知道！你要死就去死个够吧，反正你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碍眼！”

　　砰得一声，门板落下。

　　室内，复暗。

　　少年盯着木门的方向很久，才缓缓地低下头。

　　漆黑的牢房里，只有他的呼吸，和透过小小的方口穿进来的风，无声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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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擦地，洗衣，整理垃圾。

　　十三刚做完手上的工作，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厨房的管事就将一个食篮扣进她的怀里：“发什么呆啊！还不给牢里那小子送饭去！要是饿着了咱们的金饽饽，看老大怎么修理你！”语罢，还提脚踢了十三的小屁股一计，硬生生地将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她踹到了甲板上。

　　“切！就他是金饽饽，我不也是货物么！”虽然卖不出去就是了！十三小小声地哼了下，破罐子破摔地仰面躺在甲板上。天空很蓝，蓝得很清澈，亮晃晃的，完全看不出此刻已是午夜将至。

　　徐徐的海风抚过她脏黑的小脸，仿佛一双温柔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海鸥的叫声忽长忽短，一声、一声，孤零零地飘荡在海洋上空，颇有些凄厉。

　　湛蓝的海面上，风平浪静。

　　可一眼望去，竟只有这尾十桅十帆的大船，在绵绵海域独自行驶。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八年了么？十三看着掌心狰狞的疤痕，目光微暗：暗殇死了也有五年了吧……

　　呆愣了一会儿，目光不自然地落在飘在菜香的食篮上。十三顿时想起刚才的对峙，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暗殇总说她什么都好，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可偏生就是性子太冲动。

　　小的时候，她总是学不会害怕，学不会妥协，一次两次，不停冲撞黑老大。于是，鞭子、禁食，各种各样的刑罚，大多都是暗殇替自己受的。在孩童不算太清晰的记忆中，十三竟怎么也想不起暗殇完好时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只有自己一次次懊悔的哭泣，在黑暗的牢房静静回荡。

　　为此，失去暗殇之后，她一直很注意压抑自己的脾性，常常掐着皮肉以止怒火。十三很怕疼，所以这招很管用，她已经好些年没有冲动了。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被那个家伙气伤了神呢？

　　十三郁闷地看着手臂上的斑斑指痕，明明已那么、那么用力了不是？

　　呜，要是被黑老大知道自己对精贵的高档货动手的话，她怕是得去那家伙隔壁反省上几日，嗯，铁定还会被断水断粮的……想到那间深黑不见五指，老鼠蟑螂横行，潮湿恶臭的小囚室，十三不由打了个寒噤，迅速抱起食篮走下密道：切，那家伙不吃最好，饿死拉倒！她还可以替他饱餐一顿！

　　穿过密道，爬进囚室，十三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随意放好餐点，就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吃饭了。”

　　“我叫沐宇。”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碗来，姿势极为斯文端庄，使着筷子慢慢地将食物送进嘴里。然后，越来越快，几近狼吞虎咽。

　　十三被他的话震住，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自优雅到粗暴的动作，直到他呛到，才急忙地递水顺背。

　　“咳咳咳……呼，哈……”沐宇好容易喘过气来，忽的，低低地问了句：“她们……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十三愣了愣，直到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脸颊，才恍然的明白：“你……”

　　他，他他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十三怯怯看了眼自己还带红肿的手：该不会是……她那一掌有这么大的威力么？万一他真傻了，黑老大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到她的头上啊？呜呜呜，冲动果然是魔鬼！

　　沐宇静静看着她，目光沉寂，沉着声又重复了一遍：“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身体一颤，十三抬起眼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半晌，她才别过脸去，声音淡然，却似夹着一丝颤抖，仿佛正回忆着一个恐怖的场面：“你知道被黑家抓到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嗯。”沐宇面上的肌肉轻轻一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曾经，他的兄长、他的好友、甚至他的老师，都是黑家的地下客人。

　　他当然知道黑家主要从事的，就是陆地上最为黑暗的生意——人口贩卖。且专门贩卖异陆人。

　　古书有言，世界有东、南、西、北、中五块大陆，由百人出难一人归闻名的断魂海隔离，强行入海者必遭天谴，九死一生。

　　且，每块陆地的人都长得颇有自己特色，样貌差异颇大。东陆人如他们一行，多是黑发黑眼，皮肤微微偏黄，纤细瘦高，男的文质彬彬，女的我见犹怜。而北陆人则不，他们身材高大，丰腴结实，多顶着一头红发，眼睛的眼色更是各种各样，其中尤以紫色为尊。

　　因此，异陆的奴隶往往可以卖到至高价，为有能力的人贩子所追崇。然能在这断魂海上能自由来去的，自古以来，便只有黑白两家。

　　白家傲气，向来只做正经的贸易生意。反看这黑家，正应了名姓，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偏生还随了许多达官显贵的味儿，地下势力非同小可，拔不尽也除不去。

　　沐宇初入断魂海时，曾求得白家指点，所以并不惧怕这诡异的海流。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得到是——他们居然会遇见黑家的大船，还被他们给一网打尽！

　　除了他自己和随身的十二武婢，船上的七十余名仆役船工，都被黑家大船上的人尽杀了喂鱼。十里汪洋，海水浸染，红得宛若夕光远走……

　　沐宇闭了闭眼，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海盗头子黑老大说得每一个字：“呦，这位小少爷真是生了副罕见的花容月貌啊，居然比你的那些美婢们还要美上三分，想必那荒芒的北陆蛮子定会对少爷你非常满意！当然，在船上的这些日子，爷儿们也不会让你觉得寂寞的！哈哈哈哈！”

　　他生来高贵，在家中受尽宠爱，一贯养尊处优，何曾被这样侮辱过？一口气没提上来，竟被活活气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沐宇已被锁在这漆黑的囚室中。陪伴他的只有满室的寂静阴冷，武功被废后的虚弱，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恐慌……

　　可是，自尊不允许他畏惧。他只能如困兽般伤害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十三望着天顶小小的窗孔，长长的睫毛在微光下轻颤：“货物即玩物，这是黑家船上的惯例，惟有你我二人例外。那些女婢姐姐以自己的性命为誓，逼他们打消了侮辱你的念头……”

　　当时，十二女婢的主事，穿着金边袄裙的茴香就在载满同伴尸体的大堂之上，与黑氏族人冷声针锋：“不准你们碰我家少爷。”

　　一阵哄堂大笑，架在茴香脖子上的两把大刀晃了晃，银光闪闪：“小美人儿，你是在和我们说话么？嗯？”

　　茴香不为所动，仿佛架着她的不是利刃，而是无足轻重的片缕，沉静依然：“少爷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碰的？若不想落得个一无所得，你们最好别打少爷的主意！”

　　“你好大的口……”

　　“红玉！蓝烟！”茴香冷声一令。

　　话音刚落，她身边一红一蓝两名女婢便毫不犹豫地伸颈，主动吻上了架在脖子上的锋刀。

　　鲜血喷涌，飞溅了一地。

　　她们轻盈的身体重重摔在血泊中，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尽是满足。

　　整个大厅，静寂无声。

　　虽比起之前的屠杀，眼前这一幕根本谈不上惨烈，却偏生怔住了在场所有的人，包括躲在角落里的十三。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后，那端坐在最前方的黑家老大突然扬声高笑了起来：“好！很好！老子就是喜欢有种的女人！够味儿！”

　　他似是回味无穷，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才朝属下挥了挥手，眼角眉梢都是笑，“罢了，就依了她们！死的扔出去喂鱼，其他的关到上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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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发文了，终于4年了，好像梦一样，自己都不敢相信，时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总感觉自己还停留在四年前，还是那么傻呵呵的；总感觉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明明那么多人都离开了……可四年的光阴真的过去了。
四年前的这一天，我开了第一个坑，同人坑。
两年前的这一天，我开了第一个原创坑。
四年后的今天，我开了第一个古代坑，反反复复的修改，直到写出今天的样本。
在此，特别鸣谢为我改文、提意见，出主意的夜幽梦大人！！小夜曾经是我的偶像【现在也是，笑】，古代写得非常棒，给我提的意见也很中肯，我非常感激，在这里再次谢谢、谢谢、再谢谢！若是没有你，我一定不能写出这样的文！
另外，还要特别鸣谢给我作图的无筝SAMA，果然是非常漂亮的图，我很喜欢，谢谢你！
四年了，与你们同行了四年，有一些人来了，一些人离开了，很多煽情的话我不会说，但我想和我一起走过那么多的你们，都能明白——我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希望我的进步，你们能够看见！希望这篇我倾尽心血的文，你们能够喜欢！
希望未来的四年，还能有我，也还能有你们。
鞠躬。